第6章 窘迫 他不免多瞧了一眼
第6章 窘迫 他不免多瞧了一眼
謝懷珠換了一身緋色衣裙,有些不适應才梳上去的婦人頭,拘謹地走進來,柔聲問安:“媳婦請母親安。”
她已經聽守門的侍婢說起,世子也在此處,是以連頭也未擡,只是婚後不知如何改稱,要不要随着夫君喚他兄長,仍謹慎道:“世子安好。”
裴玄章從前也見過她兩次,然而并不多留心,一個小心謹慎的姑娘,在婆母面前老實如同鹌鹑,說話柔聲柔氣,他對這弟婦的印象僅止步于此。
只是經了昨夜,他颔首答禮時不免又多瞧了一眼。
除了衣飾發型,謝氏女在容貌上自然沒什麽變化,可又似天差地別。
她的聲音應當更柔和甜蜜些,望人時的神情楚楚可憐,他不過緩緩動幾下,淚珠就一籮筐似的滾下來了,不似今日這樣平淡謙和,緋色的衣裙掩蓋了她玉一樣的肌膚,卻更襯得她光映照人。
他舉止或許稱不上粗魯,但帳裏昏暗,不知有沒有在這白璧上留下細痕。
若昨夜換作二郎,見她委屈難言,大概早就将她攬在懷中輕哄。
不過一眼,裴玄章便垂下眼簾,不言不語,神情冷淡而疏離。
沈夫人居于上首,打量這嬌滴滴的新婦,她行走如常,面上并無傷心或嬌羞神色,身側的長子待新婦更是淡淡,甚至是過猶不及,像是拒人于千裏之外。
雖知他本就對此事不大贊同,還是有些被戲弄的惱怒,淡淡道:“府裏就這麽幾個主子,用得着誰伺候,你也坐下一道吃罷。”
侍者端了菜肴入內擺桌,裴玄章不欲在謝懷珠面前多露面,正要起身告辭,沈夫人卻開口道:“你成日裏忙着公事,難得有空陪我,大約是嫌我這個做娘的啰嗦,連飯都在官舍裏用,可弟婦難得拜見,還要回去瞧你那些書卷,難不成是沒備下見面禮,特意避着你弟媳?”
裴玄章一時語塞,他是謹守男女之防的,又無二郎在場,和他的妻子同桌共食難免有些不像話,只是母親似乎有意留他,他也只能奉陪。
父親尚可去郊外行獵,他卻是避無可避。
謝懷珠難得見到自己這位夫兄,沈夫人既然不用她侍奉,她也不過是代替婢女給婆母盛了一碗湯,也給她的大伯奉了一碗。
她從未與丈夫的兄長離得這樣近,雖是一家子,但從二郎過往的信件裏,隐約能瞧出,他這位兄長是位極嚴厲的男子。
或許是父母的要求不同,她的丈夫雖然也被養父要求過行走坐卧,然而不會像世子這般端坐肅穆,如竹如松,但又不顯得刻意。
同裴玄章對坐,她連交談也是不敢的,但是她俯身将湯碗置于他身前,卻又不可避免窺見他頸處那枚紅痣。
夫兄這樣的人怎麽會被人投入監牢,還會握住她的腕,叫她好姑娘。
謝懷珠腦中忽而閃過一絲古怪念頭,然而目光輕移,見他神情沖和內斂,對她那過于冒犯的夢境顯然一無所知,一時自感羞愧,斂眉起身,走到沈夫人另一側落座。
裴玄章嗅得她衣懷香氣,微感窘迫,袖下指尖蜷縮,細微的刺痛反而令人好過許多。
除卻在官署內上官會不時問話,他在家中一貫是食不言寝不語,且又多了一個謝懷珠坐在旁側,更沉默不語。
這頓飯任是誰也吃不香甜,裴玄章眼見母親落筷,起身告辭,沈夫人并不多留,只要謝懷珠陪她說說話。
謝懷珠應承下來,她扶着婆母歪枕在美人榻上,坐在榻側繡墩,婆母的審視令她不安,可又不好主動開口,正惴惴不安時,冷不防聽沈夫人問起:“昨夜二郎待你可好?”
她同裴玄朗認識的年月比沈夫人同兒子更長,做母親的再來問這話不免有些奇怪,只是被提及新婚之夜,還稍有羞澀,輕聲道:“二郎很是體貼。”
他們夫妻之間的這些不順利,就是對親身母親也不好講明,哪有媳婦還要對婆母訴委屈的。
沈夫人目光在她面上巡過幾遍,曉得謝懷珠應當不知真情,稍稍放心,語氣卻嚴厲:“體貼到房也未圓便走了?”
謝懷珠被她一斥,怔怔片刻,倏然紅霞滿頰,連忙搖了搖頭,辯解道:“二郎同我、是行過禮了的……母親不是見過妾的白帕了麽?”
沈夫人瞧她面生紅意,不像是被丈夫冷待的模樣,思及兒子指尖的傷痕,心下仍存疑惑,随口尋個理由掩飾道:“那他新婚燕爾,今日出門作甚?”
謝懷珠哪裏曉得為什麽,她自己在房中想過幾回,除了那個難以啓齒的原因,她實在想不到什麽別的不好,咬唇半刻,才低低道:“或許是夜裏郎君飲了酒,又十分勞累,怕我不适,只用片刻……行完禮就歇下了。”
這話說完,內室霎時都靜了,只能聽見廊下秋葉掠過磚石的沙沙聲。
她雖說得含糊,又為丈夫尋了許多借口,可沈夫人做人婦許久,哪有不明白的,哪曾想方才随口一句,竟引出這麽個內情來,一時變了面色。
家裏頭的擔子都擔在他一人肩上,二郎雖說早年患病難育,可她也不過略略有些失望心痛,要是長子也雄風不振,那同摘了她的心肝有什麽分別?
但此事對于男子而言何等敏感,這做母親的怎好開口去問?
沈夫人徐徐吐了一口氣,勉強道:“這倒是了,你也別惱他,二郎近來确實煩惱,他父親兄長都在朝中身居高位,這回雖有功勞,可內閣曉得家裏的事也不免嘀咕,以為大郎有徇私的嫌疑,封賞的恩旨遲遲未下,他大概心中郁郁,将氣洩到你身上去了。”
沒人和謝懷珠說過朝中的事情,她連忙應了下來,可沈夫人也沒有同她多言的心情了,不過叮囑幾句便讓她回房歇着,晚飯再和夫君一同過來。
紅麝陪着娘子從沈夫人的院子出來,瞥見小徑盡頭的人不免吃驚:“奴婢瞧見世子早就告退了,怎麽會出現在此處?”
謝懷珠對府中院落分布漸漸熟悉,她與二郎的居所離世子的臨淵堂不遠,卻不順路,他要回房,不該出現在此處。
倒像是在等人。
裴玄章身側的侍從見謝懷珠出來,連忙小趨近前,恭敬道:“世子爺有兩句話想同二少奶奶說,勞您移步。”
雖隔得有些遠,可謝懷珠感知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輕若一片鴻羽,卻又重似山石,她微微喘不過氣。
可夫君不在身邊,大伯尋她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