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枯樹下燃起了火堆,火堆上的大鍋中煮上了濃稠的粥水。每一口鍋前都有黑壓壓的災民圍着,他們手捧破爛的盆和碗,期待着能早些分一勺粥水。粥水的香味蓋過了災民身上渾濁的氣味,順着熱風飄散開來。

秦闕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神情凝重地看着興高采烈的災民。聽見溫珣的腳步聲,他聲音有些低落:“張岩曾經說我婦人之仁難以成事,我聽了之後心中不快,現在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

“明知道給他們的糧食不過是杯水車薪,或許會讓他們在亂世中痛苦茍活的時間更長,也知道将糧食給了他們,我們會面臨各種困境。可我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不忍心看到他們哀求哭泣,不忍心看到他們餓死在我面前。”

說罷秦闕苦笑一聲:“難怪張岩會舍棄我,我确實不是他想要追随的主公。年幼時我也曾經聽父皇說過為君之道,他說作為君主要權衡利弊不能因小失大。我這樣算是因小失大了吧?”

溫珣将手中的水囊遞給了秦闕,緩聲道:“何為小,何為大?對于高高在上的貴人而言,幾百個百姓的死活無足輕重,但是對于災民而言,一碗米就是活下去的希望,比天還要大。我不覺得王爺将糧食分給災民的行為是因小失大,當然,這或許會對我們前行造成一定的困難,只是未來的事情誰說得準?至少現在,他們因為能吃上一頓飽飯活了下來。王爺您的善舉救下了上百條活生生的人命,這一刻,王爺您在他們心中就是天。”

秦闕轉頭看了溫珣一眼,似笑非笑:“我發現你每次說的話都能讓我很舒服,不得不承認,溫瓊琅你确實很讨喜。”

溫珣也不生氣,他溫和地笑了笑,不緩不急道:“因為我說的是實話,王爺的仁善之舉必定能得到好結果。亂世中心狠手辣的人太多了,我寧願世上多一些王爺這樣的人,這樣百姓們才能多一些生機。”

想了想後,溫珣又覺得不能助長秦闕濫好人的行為,于是又斟酌道:“不過行善時也要注意自己的情況,若是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還是先緊着自己為好。”

秦闕喝了一口水後,将水囊丢給了溫珣,輕笑一聲:“你倒是将本王先前告訴你的話還給了我,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數。沿途損失一些糧草沒什麽,前方就是晉陽城,我想着憑我的能力,添補糧草還是沒問題的。”

溫珣挑眉幽幽道:“若是他們不肯将糧食借給王爺呢?”

秦闕冷笑一聲:“我的糧草可是分給了并州百姓,他們還我糧食理所應當!更何況本王是在為他們做事,他們憑什麽不給我糧?”

說完端王爺轉身仰首挺胸向着駿馬走去,語氣中滿是自信:“幽州和并州相鄰,本王可是幽州之主。一州之主借幾百擔糧食還能借不到?笑話。”

溫珣瞅着秦闕自信滿滿的背影,笑而不語。

*

接下來的兩日,只要沿途遇到災民隊伍,秦闕便會讓部曲散一些糧食。等到了晉陽時,剩餘的糧食只能供他們一行維持兩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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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散糧的當天,秦闕就讓部曲先行去了晉陽城郡守府上傳訊,傳訊的內容很簡單,就是想讓晉陽城郡守幫忙酬四百擔糧食,等秦闕一行安全到達幽州之後,會将這些糧食還回來。

眼看晉陽城近在眼前,秦闕點了五十多個部曲:“你們随我入城運糧,剩下的人留在此處接應。”

說完秦闕看向了揣着手望着晉陽城的溫珣:“說起來你是南方人?來都來了,不若一同進城看看北方風貌?”

溫珣哪裏能不知道秦闕的意思,看北方風貌是假,秦闕是想讓自己看看他的面子有多大。前幾日他質疑秦闕,秦闕用實際行動來展示成果了。

溫珣展顏一笑:“好啊。”

端王爺莅臨晉陽城,按道理說,城中的大小官員和富戶應該出城迎接。可是城門口只有郡守和幾個官員候着,看到秦闕一行,領頭的郡守上前便賠了個不是:“王爺見諒,并州大旱,我們晉陽城的官員們忙着安撫災民,因而只有我們幾人前來。”

秦闕不在意地擺擺手:“非常時期,本就是本王叨擾。不知本王想要的東西,賀郡守有沒有準備好?”

晉陽城郡守姓賀守成,雖然只有四十出頭,可是看起來已經是個幹巴的老頭了。聽秦闕說完這話,賀守成再一次跪倒在地以頭搶地:“下官無能,沒能完成王爺的囑托。”

秦闕握鞭的手一僵,意味深長道:“沒能完成?那完成了多少?”

幹癟的老頭聲音哽咽道:“并州大旱,年前糧倉就已經開倉放糧,如今倉中……顆粒不存。王爺要四百單糧食,下官實在拿不出來。”

秦闕壓根兒不信賀守成的說辭,晉陽城好歹是并州第二大城池,一城的郡守都沒有米下鍋了,這話傳出去誰會信?他輕笑一聲:“好一個拿不出來,這樣,你帶本王去糧倉看一看。”

晉陽城的糧倉建在了城西處,兩盞茶後衆人便來到了晉陽糧倉。只見偌大的糧倉倉門敞開,裏面空空蕩蕩,真如賀守成說的那樣不見一粒糧食。

秦闕危險地眯了眯眼睛:“本王聽說,晉陽糧倉可存上千萬擔糧食,即便遇到大旱,糧食也能撐三年。并州去年起少雨,算起來只有去年秋糧和今年春糧受影響。糧倉中的糧食去了哪裏?你今日若不說出糧食用處,本王必定上書一封,告你們這群官員一個渎職之罪。”

賀守成“噗通”跪倒在地,涕淚交加:“王爺息怒,老臣冤枉啊!王爺久在朝堂有所不知,并州這幾年飽受外族侵擾,每當到了收獲的季節,外族便會南下擄掠。并州的糧倉從五年前開始就沒有滿倉過。去年開始糟了旱災秋收糧食只有往年的兩成,今年的春收全軍覆沒。”

“下官早就上書朝廷,請求朝廷撥糧救災。請糧的折子傳上去十二封,只在上個月前請到了三十萬擔糧。并州三百多萬父老鄉親,三十萬擔糧杯水車薪啊!”

“不僅如此,這三十萬擔糧半道上還被冀州諸侯借走了八萬擔,等到了并州時,實際入庫糧食只有二十萬擔!”

賀守成長跪不起淚流滿面:“并非下官渎職,下官心有餘力不足啊!王爺,實不相瞞,下官家中也無糧食下鍋了!”話音落下後,他身後的那幾個官員哭成了一片,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秦闕瞅着跪在地上縮成一團的賀守成,握着馬鞭的手逐漸攢緊,眼底已然有了怒氣:“所以,本王要的四百擔糧食,你們一粒米都沒辦法給本王籌齊是嗎?”

賀守成擡起頭拱拱手:“城中富戶聽說王爺膳具,舉全城之力為王爺您酬了十擔糧食,希望王爺能笑納。”

秦闕都快氣笑了,他陰沉沉地瞅了跪在地上的并州官員一眼,又轉頭看了看身邊氣定神閑的溫珣。真是見鬼了,還真被溫珣說中了!這群老賊竟然真的不給他糧食,真是豈有此理!

“笑納,呵……”秦闕恨不得将這群屍位素餐的官員吊起來打,十擔糧食就想打發他?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脾氣時,突然間,他緊握馬鞭的手被人輕輕握住了。

溫珣的手指在秦闕手背上輕輕刮了兩下,随即他柔和的嗓音響起:“那真是多謝晉陽城的富戶了,這十擔糧食,我們就收下了。”

秦闕震驚地盯着溫珣,眼神中透着濃濃的不解:我們就被十擔糧食打發了?!

這時就見溫珣對着自己微微一笑,“先前聽王爺講,晉陽是一個人傑地靈的城市,出了很多能人異士和英雄豪傑。這次路過,我們一行準備在晉陽休息幾日可還行?”

說完他輕輕晃了晃秦闕的手,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王爺,連日奔波趕路,瓊琅想休息幾日,您看可好?”

秦闕雖然不知道溫珣要做什麽,不過本能地應了一聲:“嗯,王妃說得有道理。秦甲,你出城招呼其他部曲,就說我們要在晉陽城休息幾日。”

溫珣笑吟吟看向賀郡守一行:“這幾日多有叨擾,還請郡守多關照一些。”

賀守成和後方的部下們面面相觑,半晌後撤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王爺和王妃莅臨晉陽城,是我們的榮幸。”

等上馬将晉陽的官員甩在身後後,秦闕壓低聲音問道:“你真要住在晉陽?這群人并不歡迎我們。”

溫珣輕笑一聲:“那賀郡守的雖然看起來幹瘦,可腳步沉穩有力,哭聲中氣十足,顯然不像是家裏沒米下鍋的模樣。他身後的官員亦是如此,想必這城中不缺糧草。我原先想着,他們就算做樣子,給個一兩百擔糊弄我們,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說什麽了。可是他們竟然用十擔糧食來忽悠我們,那就別怪我了。”

說完這話後,溫珣身體後,湊近秦闕耳邊。秦闕只覺得一股幽香撲鼻而來,他張開雙臂摟住溫珣,口中還說道:“你悠着點,別摔下去了。”

溫珣并不在意,他偏過頭小聲對秦闕笑道:“王爺,晚上要不要搞一票大的?”

秦闕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什麽大的?”

“他們不是哭窮嗎?那就讓他們真的窮。”

四目相對之間,秦闕竟然神奇的理解了溫珣的意思,端王爺雙眼猛地亮了:“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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