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說起自家的重孫範嶺,大儒慚愧內疚又無奈:“我那長孫建文是個好孩子,弱冠之後去長安參加考核,考了第五名,去了荊州做了別駕從事史。那孩子模樣出挑性子又好,去了荊州誰都喜歡他,荊州太守甚至将自己的愛女許配給了他……”

想到孫兒,範栗眼神中滿是懷念和驕傲:“他做事也穩妥,在荊州風評很好。原本三年後他就能被調至司州,可是那邊的人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荊州的同僚們,就在那邊三年又三年。多好的孩子啊,誰知道一場風寒就帶走了他。”

說起傷心處,範栗眼中泛起了淚花:“孫媳接受不了現實,沒多久也跟着走了,留下了年幼的嶺兒。原本這孩子要被送到他親爺爺那裏去,可是他爺爺四處游學怕孩子跟着他受苦就送到了我身邊。我想着嶺兒是個可憐孩子,無父無母,加上隔代親,看到他時心中實在喜歡,就驕縱了些許。”

“孩子是不能驕縱的,這些年我經常反思,若是當年把嶺兒送去他爺爺身邊,哪怕吃苦受累,至少也不會長偏。可如今他這幅模樣,怕是擰不回來了。”

三天兩頭喝花酒惹事,結交一幫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範栗沉重地撸了一把臉:“我對不起建文和他的夫人,也對不起我的長子啊。”

嘆了幾口氣後,範栗狠下心對管事地交代道:“不用管他,就算是打殘打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

別人的家事,溫珣本不該多嘴,可是見範栗實在難過的模樣,他軟聲寬慰道:“方才我聽……師侄唱的那首《蓼莪》倒是很不錯,聲音清越悠揚,聽起來有幾分韻味。”

範栗都快氣笑了:“他也就這點本事了,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搞這些小把戲。”

溫珣笑道:“說來徒孫一直有個想法,我想組建一支文藝兵。師伯給了王爺三千兵甲,加上我們原有的部曲,人數已有六七千人,這支隊伍遲早會發展壯大。我朝治軍嚴謹,軍人們日日鎮守在營帳中,除了作戰之外,甚少離開駐地,長期下來精神緊繃士氣低迷。”

“師祖,軍人也是人,就算是牛馬,也需要休息。我和王爺商量過了,我們想要組建一支不一樣的隊伍。我們的将士沖鋒陷陣上馬殺敵,離開戰場之後也有休息和娛樂的時間。”

“文藝兵的将士們重心不在保家衛國上,而是給将士們提供情緒價值。吹拉彈唱說學逗笑,我希望他們能成為将士們的開心果,讓大家心情愉悅的同時也能鼓舞士氣。”

範栗的表情變了又變,聯系溫珣說的話,他老人家有些不認同道:“那……不就是伶人嗎?”

溫珣笑着搖了搖頭:“師祖此言差矣,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樂排第二位。伶人做的是倚門賣笑的勾當,文藝兵不賣藝也不賣身,平日裏他們也要和其他将士一樣操練,關鍵時刻他們也要披甲上陣。”

“能入我們端王府文藝兵的将士,都需要經過嚴格的考核。除了能歌善舞之外,他們還要外形俊美,形象氣質極佳,當然,能識文斷字也是必須的。不要小看文藝兵的将士們,他們和軍中的醫者一樣重要,醫者治療的是将士的身軀,他們治愈的是将士的靈魂和精神。”

“而且,我們文藝兵團的将士待遇很好,哪怕是普通隊員也和百夫長一個級別。若是表現優異,還能向上晉級,王爺你說對不對?”

Advertisement

秦闕回過神來,接話道:“對,瓊琅說得對。師祖,我入涼州衛也上過戰場,戰場血肉橫飛血流成河。很多将士們即便身體無恙,到了夜晚也會驚恐得無法入眠。我和瓊琅商量過,覺得将士們也是凡人,需要合理的放松。”

“當然,文藝兵現在還沒有正式組建,目前只是我們的一個設想。可能組建後會遇到一些困難,不過我們相信,大家同心協力之下,一定能克服萬難。”

範栗眉頭緊鎖,想到自家那除了惹是生非之外無所事事的重孫兒,最終他老人家長嘆一口氣:“也好,只要在範陽城,嶺兒始終覺得自己有所依仗放浪形骸。跟着你們二人若是能幫上忙也是一件好事,只是……”

溫珣知曉範栗的意思,他坐直了身體,眼神真誠道:“師祖放心,論輩分範嶺是我的小師侄,我會好好關照他,不讓他以身涉險。”

範栗不好意思地看向二人,有些慚愧道:“是我教子無方,給你們二人添麻煩了。嶺兒頑劣,只要不傷他性命,該怎麽來就怎麽來!”

當秦闕二人離開範府時,随行的部曲們從府中拖了十幾個大箱子,裏面裝着的都是範栗這些年收錄的孤本,其中不乏兵書和醫術。

範家管事面色難看地站在大門口,當熱心的學子詢問時,管家一言不發,只低着頭一個勁嘆氣。沒多久範陽城就傳出了流言:端王仗着自己一州之主的身份,到範家來打劫了。

很快更加細致的流言傳了出去:端王最先去的是居庸關衛家,大将軍王迫于他的淫威,被迫給了他三千人馬。丢了人馬之後的大将軍王心情不爽,于是派幽州鐵騎護送着端王一行到範家繼續打劫。

學子們氣憤不已,一個個撸着袖子恨不得上前和端王部曲們拼了。可是看到鐵騎手中閃着寒光的刀刃,他們只敢罵罵咧咧幾句:“還有王法嗎?!”“仗勢欺人!”

溫珣根本不在意外面的學子怎麽叫罵,智者向來不會被流言蒙蔽雙眼,總會有聰明人發現真相。而他們需要的,正是這群能洞察背後真相的聰明人。

關上車簾後,溫珣笑吟吟對秦闕說道:“師祖這次真要被我薅禿了,這麽多兵法和醫術,足夠我們慢慢消化了。”範栗給的藏書比金銀還要珍貴,在這個時代,教育資源才是最稀缺的資源。

秦闕應了一聲:“不止如此,你和師祖還故意放出流言,就是要讓幽州剩餘的世家知曉:端王連幽州最大的兩個世家都不怕,還在他們身上薅到了好處,他們就會收斂一些,掂量着給我們一些好處。”

溫珣驚訝地睜大雙眼:“王爺,我發現你進步很快!”

秦闕對着溫珣裝模作樣地拱拱手:“溫先生教導有方。”

溫珣笑得更燦爛:“是啊,居庸關中的眼線和探子不多,傳訊也不方便,可是範陽城有很多世家弟子。我們走這麽一遭,他們就要警醒一些了。有時候聰明人會多想,他們會自己在自己腦門上懸上一柄劍。”

秦闕好笑道:“是啊,他們假象中的我們,就是這柄劍。我若是其他世家的家主,可能現在就會思考:端王他們到底什麽時候來我們家?他們到底想要多少好處?給少了惹惱了端王不好收場,給多了自己又扛不住……”

想到高興的事情,秦闕的笑容也變得生動了起來:“本王還就不着急,讓他們先急一陣。”

溫珣點了點頭:“王爺所言極是,就是這個理。”

閑談間,崔昊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王爺,王妃,望月樓到了。”沒錯,端王府一行出了範府後沒有直奔城門的方向,反而拐了個彎,直奔城中最大的花樓而去了。

秦闕順手握住了溫珣的手,聲音柔軟道:“走啊王妃,讓我們去接我們文藝兵第一人。”

*

世家弟子發生争執的時候其實沒什麽看頭,他們往往先打一陣嘴炮,看似罵得兇,實則遇到臉皮厚的半點傷害都不會留。如果罵戰沒分出個彼此來,性情兇的會開始動手,但是他們動手也沒什麽好看的,無非就是你揪着我衣襟,我扯着你發冠,你來我往地拉扯一陣。三腳貓功夫抖一抖,抖完了就在衆人的勸和下歇手了。

當溫珣和秦闕二人進入望月樓時,範嶺和蕭家公子的拉鋸戰已經接近尾聲了。即便沒有範家人出馬,範公子依然全身而退,只是臉上多了兩道紅痕。

身上只揣着十兩銀子的範嶺像是打贏了勝仗的公雞,他雙手叉腰笑容嚣張:“呵,和小爺我鬥!姓蕭的,你回去再練十年吧!和我搶翠娘,呵忒——”叫罵一陣後,範嶺整理了一下衣衫,興致勃勃就要往樓上跑:“哎呀,翠娘,我來了~”

沒等範嶺跑到樓上,望月樓的大門中突然湧入了一隊身穿甲胄的精兵。将士們身姿矯健,很快占據了有利地勢,将驚慌失措的客人逼到了角落。

範嶺也是被逼到了角落的客人之一,他驚魂未定地看着酒樓大門的方向:“怎麽了?外族打過來了?!”

就在這時,他看到二人攜手走到了樓中。一人身穿紫色的袍子,眉眼俊朗身形高大健美,另一人身形稍矮,可眉眼如畫,他光是站在那裏一句話都不說,都抵得過望月樓所有的美人使出渾身解數搔首弄姿。

這兩人來頭不小啊,誰啊?逛個花樓還帶兵,都是出來尋樂子的,擺什麽架子。

範嶺不敢罵出聲,只敢蹲着小聲嘀嘀咕咕。就在這時,身量高的那人對着自己的方向點了點:“就是他。”

随即站在範嶺身前的兩個将士彎腰提住了範嶺的兩條胳膊,像提小雞一樣将範嶺提下了樓。範嶺整個人都是懵的,不過他依然不忘問上一句:“這兩位大人,不知草民做錯了什麽?”

說時遲那時快,範嶺将一個月中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事全部在腦海中翻騰了一遍,越想越迷糊:難道是姓蕭的回家搬救兵了?

不,不對,這些人是幽州鐵騎,難道是爺爺說了什麽話,得罪了衛椋?!是了,方才他從側門溜出來時,看見前門外有精兵把守。

雖然平日裏仗着爺爺的身份胡作非為,可範嶺畢竟是世家子。此時他面色慘白,腦海中盤旋着一句話:完了,衛家終于無法忍受範家了,範家百年基業要毀于一旦了!

見範嶺眼神呆愣,秦闕心中好笑面上卻不顯,他板着臉慢悠悠道:“你就是範嶺?你可知你犯了什麽事?”

範嶺眼神絕望語氣飄忽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已經被你逮住了,你說我做了什麽那我便做了什麽。”

秦闕冷笑一聲,起了逗弄之心:“你方才撞到我的王妃了,我的王妃身嬌體弱被你撞傷。你太爺爺說你萬死難辭其咎,讓我們帶走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範嶺眼神迷茫地看向了溫珣的方向,撞人?他什麽時候撞人了?見溫珣眼神柔和似笑非笑的模樣,範嶺煥然大悟。想起來了,方才他揣着銀子出門的時候,确實撞到了人。

天殺的!他在自己家裏跑,哪裏冒出來的王妃?

範嶺大腦轉得飛快,突然間混沌的大腦中靈光一現:端王爺來幽州了!眼前這兩人,正是端王和端王妃!

當他想明白秦闕和溫珣的身份後,可憐的範家小少爺兩眼一翻險些要厥過去了。都說端王爺最寵愛他的側妃,他撞誰不好,偏偏要撞了秦闕心尖寵?!

溫珣瞅着翻白眼的範嶺,有些遺憾地嘆了一口氣:“膽子不行,還得練練。”

秦闕見怪不怪:“畢竟是千嬌萬寵養大的孩子,沒經歷過風浪,多練練就好。”說罷他擡手命令道:“帶走。”

部曲們得令,拖着已經半暈的範嶺出了望月樓。

幽州鐵騎來得快去得也快,将士們飛快從樓內退了出去。目睹這一切的終于敢小聲議論了:“好吓人,我的娘耶,我差點尿褲子了。”“可不是,這可是幽州鐵騎,先前只是有所耳聞,親眼所見怎麽這麽滲人呢……”

就在溫珣和秦闕轉身準備離開時,樓上傳出了開心至極的笑聲:“哈哈哈哈,範嶺!你這厚顏無恥之人也有今日!你活該,你成日仗着你太爺爺的名聲在外面為非作歹,撞鐵板上了吧!哈哈哈哈哈!活該!”

溫珣停下腳步循聲看去,只見二樓的欄杆旁邊有個臉上挂彩的青年正捧腹大笑。看到這青年,溫珣腳步頓了一下,沒別的,主要是這青年長得過分俊秀。

聯想到方才管家說的話,溫珣若有所思:“蕭家子?”

幽州四大世家之一的蕭家是一個獨特的存在,蕭家人以容貌和才情出名,這個家族容易出美人。不要小看美人的力量,短短百年的時間,蕭家走出去的美人成了家族拉攏士族的關鍵。牢靠的姻親關系,讓蕭家的身份地位水漲船高。

眼前的青年若是所料不錯,應當是蕭家人了。溫珣側頭對秦闕笑道:“王爺看見那個捧腹大笑的青年了嗎?一起帶走。”這麽漂亮的臉這麽會罵人的嘴,不用來搞外交太浪費了。

秦闕擡頭看了看,雖然不明白溫珣為什麽會對一個滿身脂粉的青年青眼有加,但是依然又對身邊的部曲說道:“把那厚顏無恥的一并帶走。”

正在幸災樂禍的蕭家子做夢都沒想到,就是因為他這一笑,自己也被端王部曲提着膀子塞入了馬車中。看着逐漸遠離的範陽城,蕭家子蕭奕緊緊抓着車窗上的鐵栅欄,瞳孔巨震。

溫珣将範嶺和蕭奕關在了同一輛馬車中,讓這兩個犯沖的人面對面盡情發洩着情緒,用他的話說:“将來二人是同僚,有什麽話敞開說就是。”然而這二人離開範陽城之後就成了蔫吧的小鹌鹑,別說吵架動手了,兩人全程安靜如雞。

第二天傍晚時分,秦闕等人終于回到了薊縣。一行人沒有選擇進城,而是直奔薊縣以北的部曲大營。遠遠的,溫珣就聽見了馬匹嘶鳴的聲音,看到了端王府的旌旗在營房上空飄揚。

正在建設的營房熱火朝天,随處可以見到拖拽着木材和石料的馬車,能看到赤着膀子正在工匠們指揮下搭建營房的部曲們。太陽七月的太陽火辣辣地照在地上,可部曲們就像不知疲倦一般鉚足了勁。

這一切都是因為溫珣提前貼在部曲大營進門處的布局圖的關系,每一個進大營的人,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這張五尺寬一丈長的營房布局圖。這張圖上清晰畫着每一棟營房的位置,操練場、竈膛、膳食堂、馬場、兵器存放處……等等,一目了然。

對于溫珣而言,這圖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對于部曲和幽州鐵騎的将士們而言,這張圖描繪出的畫面太美好了。

為了方便拔營,将士們往往會居住在簡單容易拆卸的帳篷中,不大的帳篷中擠上一二十人,晚上睡覺時,翻個身都能滾到同伴身上。半夜起夜回來時,自己的床位說不定就被睡姿不好的同伴占了。

帳篷夏熱冬涼,夏天時蚊蟲滋擾,一入帳篷就像上了火炕,同伴們的汗臭味腳臭味撲面而來辣眼睛。冬天時又凍得抖抖索索,手腳上長滿了凍瘡。

而現在正在建設的營房,沒有帳篷,每一間屋子都是用石頭木料搭建出來的寬敞大房間。上下兩層的營房被分割成了二十多個房間,每一棟營房只住兩百人。這就意味着每十個人就能分得一個大房間。

最妙的是房間中不是大通鋪,而是打了床,寬四尺長七尺的大床。不僅如此,屋子中還有能存放物件的櫃子,每一座營房兩頭還設置了旱廁。終于不用大半夜穿過半個軍營去上廁所了!

秦甲帶着幽州鐵騎的兄弟們去參觀了一下最先建成的那座營房,鐵騎的兄弟們伸手一遍遍在大床和櫃子上撫摸着,在得知所有将士都能住上這麽好的營房後,他們二話不說脫下了盔甲就開始建房子。

将士們如此賣力,後勤保障當然也要跟上。夥夫們搭建了簡易的爐竈,數十口鍋日夜炖煮着湯料。只要有人肚子餓了,走到竈臺旁邊就能喝上一大碗混雜了蔬菜鮮香味美的疙瘩湯。

神仙一樣的日子激勵着衆人,大家鉚足了勁兒,只想着快一點将軍營建好,快一些從帳篷裏搬到寬大的營房裏。

秦闕環視一圈,發現營房的建設比他想象得要順利:“可以啊!按照這個進度,不用多久,部曲大營就能建成了。果然,人多力量大。”

溫珣笑着應了一聲:“第一批搭建的營房有三十五座,不出意外能容納七千人。日後若是擴營也好安排,我們已經預留出足夠的空地了,若是大營全部建好,能容兩萬人。”

秦闕環視四周,腦海中已經出現了大營建成時的壯觀模樣,他難掩心中激動:“日後若是再建軍營,我們就按照現在的營房樣式來!建它五個十個!”

就在秦闕放出豪言壯語時,身後的車廂中傳出了崔昊詫異的聲音:“哎呀,跑了——”

溫珣二人轉身看時,就見範嶺和蕭奕二人形象全無地向着大營門口的方向狂奔而去,一邊跑着,口中還在嗷嗷直喊:“休想讓我們束手就擒!”“嗚嗚嗚,狗賊,我要回去告訴我爹,你完了——”

秦闕瞅着兩人狼狽的背影,有些沒眼看:“他們是不是傻?先前怎麽不跑?”都到大營中了,他們以為自己能跑得了?別的不說,守門的将士都能摁住他們。

溫珣哭笑不得:“王爺你要理解,孩子沒見過世面,多練練就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