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最終秦闕還是沒能拗得過溫珣,只能任由他跟着一起去了居庸關。大部隊在子時出發,清冷的月光下,從薊縣通向居庸關的官道上出現了一支整齊的披甲隊伍。
衛椋特意将身後包抄的重任交給了秦闕,秦闕自然不會浪費這麽好的機會。天明之前,這支隊伍将會潛入居庸關外的山林中。一旦鮮卑賊人長驅直入,秦闕就會堵住他們的退路。
每一位将士的口中都叼了草,馬兒的嘴巴也被綁得緊緊的,戰士們手中的兵刃在月光下折射着森冷的鋒芒。将士們眼神堅毅,他們中有些人是原本的幽州鐵騎,有些是從長安來的端王部曲,經過數月的淬煉,他們已經融為一體,配合默契。
即便是沒有和鮮卑對戰過的将士都信心滿滿,他們的信心來自□□的戰馬,來自手中鋒利的兵刃,來自行囊中鼓鼓囊囊的糧食。三千人的隊伍無一人膽怯,無一人後退,他們戰意滿滿,期待着一場酣暢淋漓的厮殺。
而作為這支強悍隊伍的統領,秦闕此時卻有些無奈。前方就到了他和溫珣分開的路口了,他不得不鑽入溫珣的馬車中,壓低聲音再三對溫珣交代道:“戰場刀劍無眼,你切莫出關知道了嗎?”
不到兩個時辰的行程,秦闕已經對他說了不下十次類似的話了。溫珣并沒有一絲不滿,他看着秦闕的雙眼,認真道:“王爺安心,我會和師伯呆在營帳中等候你們得勝歸來。”
分別在即,溫珣深吸一口氣,語氣中多了幾分慎重和擔憂:“王爺戰場經驗比我豐富,然而我還是要多說一句。你先前并沒有和鮮卑人對戰的經驗,上了戰場一定要謹慎,我等你安全回來。”
頓了頓後,千言萬語彙成了一句話:“行遠,千萬小心。”
秦闕身體一震,好像自從張岩死了之後,溫珣就再也沒喚過他的表字。如今溫珣竟然主動的喚了自己的字,這讓秦闕覺得自己和溫珣的距離更近了一些。
秦闕心緒難平,伸手想要觸碰溫珣的面頰,可是想到了什麽後,他的掌心硬生生挪開,輕輕落在了溫珣肩頭。端王爺強忍着情緒,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溫珣的衣衫,語氣溫柔道:“嗯,等我回來。”
溫珣的車隊停在了路口,他站在馬車前方,神情肅穆地目送着秦闕大軍遠去。幾千人的隊伍從車前走過,只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行軍之聲。
待最後一人的身影消失後,溫珣爬上了馬車,招呼趕車的部曲:“走吧,天快要亮了。”
溫珣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居庸關,而是居庸關內一處隐蔽的副營中。衛椋和秦闕做了個局,讓敵人堅定地認為鎮守居庸關的大将軍王和幾個統領去參加端王爺的酒宴了。結果出了居庸關,衛椋和幾個統領就分散進入了副營中調兵遣将去了。
天亮之前,溫珣終于到達了副營,說出他約定的暗號後,他和他的幾車物件順利進了副營。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衛椋所在的牙帳中亮着燭火。見到衛椋時,衛椋正湊在燭光下看最新傳來的消息。
見到溫珣,衛椋不動聲色掃了一眼眼前的青年,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前哨傳來的消息,鮮卑人派了一萬餘人直奔居庸關,看來他們覺得這一仗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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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寫了消息的麻紙在蠟燭上點燃後,衛椋眯着眼看着紙條燃成灰燼:“也是,我衛椋親自做餌,他們總要給我幾分面子。”
話音落下後,衛椋遲遲沒聽到回應,他皺眉看向溫珣:“嘿,你這孩子怎不說話?咋啦?路上累到了?老夫還指望着你給老夫捧場呢!”
溫珣:!!!
回過神來的溫珣連忙拱手,又是問安又是說好話:“一入營帳就見師伯在看重要軍情,師侄也是怕自己驚擾了師伯。師伯說得對,您和端王爺的關系迄今為止沒有幾個人知曉,他們都覺得端王爺邀請您去部曲大營參加宴會是設的鴻門宴,誰能知曉你們已經裏應外合給敵人設套了?”
溫珣的一席話聽得衛椋心情極好,不過他還是要糾正道:“這你就說錯啦,我和端王爺有什麽關系?和我有關的人是你啊!”
說着衛椋撣去了手中的飛灰,對着溫珣招招手:“別站那麽遠,站近點讓師伯看看。”
溫珣上前幾步,站在了燭光籠罩的地方,站直身體後笑着接受衛椋的打量。衛椋上下看了幾圈後,“啧”了一聲:“好像瘦了?也黑了?秦闕沒照顧好你嗎?”
剛想說這是燭光光線問題,溫珣就聽衛椋嘆了一口氣:“說到底還是我這個做師伯的在你心裏沒什麽分量,有些人啊,嘴上說着‘師伯好’‘師伯棒’,這都幾個月了,就來看了我兩回。”砸了一下嘴後,衛椋幽幽道:“來得信件也只有可憐的五封,其中三封還是問消息的。哎,人老了,不中用了……”
大将軍王突如其來的哀怨差點撞斷了溫珣的老腰,他連忙拱手作揖:“不是這樣的師伯,師侄最近實在是忙,并未忘記您和師兄們。”
衛椋偏過頭去,語氣更加哀怨:“師伯怎會怪你?師伯不敢怪你。都怪我這老東西沒用,讓你們小兩個到了幽州之後東奔西走,又是找鹽田,又是挖鐵礦,修路鋪橋開荒打鐵,真是為難你們兩了……”
溫珣:……
這不是把他們的行程了解得很清楚嗎?
溫珣沒忍住,笑着繞過了案桌,雙手輕輕扯住了衛椋的胳膊,語氣親昵道:“師伯,師侄沒有忘記您。師侄最近真的是太忙了,您看,師侄有了好東西,第一個惦記得就是您。”
衛椋眉頭一挑,“喲?好東西?什麽好東西?你那馬鞍嗎,那個老夫已經有了。”
溫珣笑而不語,其實他和秦闕忙活的那些東西從來沒有避諱過幽州鐵騎的兄弟們。衛椋之所以說話酸溜溜,就是怪他這個做師侄的,有了好東西忘記了他這個老師伯。
溫珣還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這次來見衛椋,他的主要目的不止是親眼見證秦闕的勝利,更是為了将自己忙活數月的東西展示給衛椋看。
衛椋很快就跟着溫珣來到了營帳外,一出營帳,他便看到十幾輛馬車整齊停在了眼前的空地上。東方天色發白,熹微的晨光中,每一輛馬車上都覆蓋着厚厚的一層麻布。
溫珣揚起下颚對站在馬車旁邊的部曲們說道:“解開麻布,讓大将軍王看看我們的東西。”
話音落下,部曲們爬上車架,迅速解下束繩,掀開麻布,露出了深藏其中的東西。這第一車中裝了數十個大麻袋,麻袋封口處露出了雪白的顆粒。
衛椋伸手從麻袋口處撚了一點顆粒,聞了聞味道又送入口中舔了舔。老将軍的雙眼猛然亮了:“精鹽!”這精鹽真不得了,入口全無苦澀味,即便他身為大将軍王,也沒吃過幾次這麽好的鹽。
一時間衛椋只覺得裝鹽的麻袋有些礙眼,這麽好的精鹽,就該呆在精致的容具中。
溫珣豎起拇指,露出了腼腆的笑容:“還是師伯有眼力,這就是我們建造的那個鹽廠中生産出來的精鹽。鹽廠現在只有十個鹽田有少量産出,等到了明年春天,咱幽州鐵騎的鹽就不用再向外人買了。”
衛椋大喜:“哎!好,好!我就說你這孩子有本事,體我!”
前五兩車上裝着的都是鹽,其中前兩輛裝着的是雪白的精鹽,而後三輛裝着的是供牛馬舔舐的鹽磚。
衛椋一路看過去,一路叫好:“有鹽廠好啊,以後咱鐵騎再也不要伸手向朝廷要鹽了。”朝廷那些狗官以次充好的事情再也不會有了!
溫珣雙目灼灼:“那是自然,以後不止不需要向朝廷要鹽,咱的糧草也不會再被朝廷扼住了。”
聞言衛椋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怎麽說?”
溫珣領着衛椋來到了第五輛車前,麻布下露出了一根根青色的大玉米棒子,玉米獨有的清香撲面而來。溫珣随手拿起一根玉米棒子,麻溜剝下外殼,露出內裏金黃色的嫩玉米:“師伯,這作物叫玉米。您覺得如何?”
衛椋接過沉甸甸的玉米棒子聞了聞:“能吃。”不止能吃,他覺得這東西味道一定不錯,這香甜的味道,引得旁邊的戰馬都伸長脖子了。
溫珣笑了:“畝産千斤,嫩的煮熟了就能吃,老了之後磨成玉米面也能入馔。此外它們的稭稈是很好的牧草,牛馬羊都喜歡。”
聽到畝産千斤時,老将軍就已經呆愣住了,等他看到下一車的土豆,得知這玩意畝産三百擔時,衛椋嘴唇抖動了兩下,眼眶中已經浸出了淚花:“畝産千斤?畝産三百擔?”
如今大景的這些糧食,無論是大米小麥還是小米高粱,百畝産量不過三百擔。若是能畝産三百擔,他的将士們就不用再餓着肚子和敵人拼命了!
衛椋手中的玉米棒子已經被他攢出了香甜的漿液,老将軍聲音哽咽:“和瑞十二年,也就是八年前,幽州鬧了蝗災,官府交不出軍糧。寒冬臘月,将士們每人每天只分得一捧豆子。就這樣,外敵還不斷滋擾,你大哥寧景帶兵阻敵,沒有補給沒有支援,他深陷敵人包圍,奮勇抵抗三天三夜卻還是寡不敵衆……”
想到了傷心事,衛椋老淚縱橫:“那群畜生折磨了他一天一夜,你大哥始終沒有求饒一句。他們生剖了他的肚子,那肚子裏只有草根。若是當時有這玉米,有這土豆,将士們就不會餓着肚子,就不會無力拿起刀槍。”
“那一年幽州鐵騎戰死兩千人,其實他們是餓死凍死的呀!”
溫珣偏過頭去,擦去眼中的淚,再轉過頭時,他的眼神已經從痛苦憤怒變成了堅毅:“師伯,從此之後不會了。今日起,只要有我在一日,我們幽州的将士們就不會挨餓!”
衛椋深深看着溫珣年輕的面容,眼底終于露出了欣慰:“好,師伯信你。”
緩和了許久後,衛椋才壓下了自己的情緒,話鋒一轉,他開始告誡溫珣:“你這孩子,這麽重要的種子,你怎麽送給我了?你看這玉米,多嫩啊,留着做種子多好?”
“還有啊,這些東西你得捂好了,咱自己人得知沒關系,可不能讓有心之人得到了。更不能讓外族的探子摸到了。”
溫珣認真點了點頭:“放心吧師伯,您說的王爺和我早就想到了。我們也是想讓您提前嘗一嘗我們的勞動成果,這不東西一成熟,我就給你送來了。”
衛椋心情大好,笑聲響遍了半個營房。
接下來溫珣向衛椋展示了他的辣椒、南瓜……這些新奇的作物讓老将軍驚嘆連連,直到溫珣帶着他站在了最後三輛馬車前。這三輛馬車上的麻布還沒取下,衛椋摸着白胡子笑道:“到底是什麽好東西,還賣關子?”
溫珣笑了笑,親手揭開了麻布,麻布下方露出了三個長寬不等的大木盒子。他雙目灼灼看着衛椋:“師伯,請親自開箱。”
衛椋樂了:“看來是個大驚喜。”說着衛椋打開了離他最近的一個木盒子。
盒子剛一打開,只見稻草上擺了一把短刀。衛椋随手取出短刀,抽刀出鞘,下一刻他的眼皮就一道金光晃着了。出鞘的刀刃折射着朝陽,光是看一眼,就知道這柄短刀有多鋒利。
衛椋瞳孔一縮:“好刀!”短刀長一尺半,四指刃寬,頗有些分量的刀刃兩面開了血槽。
握刀在手,衛椋随手挽了個劍花,短刀在他手中破空發出了淩厲的聲響。衛椋對着身邊親衛點點頭,那親衛抽、出了随身佩刀。衛椋橫刀劈過,只聽“噹”的一聲,親衛手中的佩刀應聲而斷。
“好刀!好刀啊!”衛椋贊不絕口,“此刀削鐵如泥,乃是難得一見的寶刀啊!”
溫珣解釋道:“這是用遼東郡挖出來的鐵礦打造而成的短刀,迄今為止還沒命名,我給師伯帶了五十柄來。”說着溫珣扒開了盒子下方的稻草,果然稻草底下都是同款短刀。
饒是衛椋見過大風大浪,此時也驚到了:“你說,這樣削鐵如泥的寶刀,你給我帶了五十柄?”這怎麽可能?這刀子無論是手感還是質地,都比他那經過千錘百煉的佩刀要強。到底是什麽樣的刀匠才能一次打造這麽多這麽好的刀?
溫珣溫聲道:“遼東郡的鐵礦質量好,打造出來的鋼鐵好,做出來的刀子就好。就是冶煉爐有些小,一次煉不了多少鐵,不過沒關系,将來改進了之後産量就上來了。”
衛椋感覺自己老邁的心髒劇烈跳動了起來,接下來他不等溫珣招呼,便主動打開了剩下的木盒子。這些盒子中,有些放着長四尺的大刀,有些放着長槍,最長的那個盒子裏裝着的長柄刀甚至達到了一丈長。
刀子們大小和形狀各不相同,但是有一點确是共同的,它們都是萬裏挑一的寶貝!若是披甲的将士們能武裝上這種寶刀,何愁敵寇不除啊!
溫珣笑吟吟的說道:“等将來礦石産量穩定了,冶煉廠規模也上來了,我要給幽州鐵騎的每一個将士都配上這樣的兵器。”
衛椋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好,好!”
再看溫珣時,衛椋只覺得對不起這孩子:“瓊琅,師伯真是不該啊。你這麽忙,還要惦記我這把老骨頭,還要把辛苦種出來做出來的東西分給我,老夫良心難安哪!”
溫珣抿唇神情柔和道:“師伯別說這種見外的話,若不是您給我和王爺提供了便利,我們現在還在幽州四處受氣,哪裏能做得了這麽多事?我們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這只是牛刀小試,師伯,以後我們幽州鐵騎會用上更新更好的武器。我們的将士不會再忍饑挨餓,也不會再武器上輸給任何人。”
衛椋連連點頭:“哎,好好……”
看了一圈溫珣帶來的物品,每一樣都是千金難尋的寶貝。衛椋在馬車中間轉了好幾圈後,神智才回歸:“這些東西,你們都有?”
溫珣點了點頭:“是啊,做出來的東西自然需要部曲們試驗,他們覺得好用,我們才能大規模制作。”
衛椋眉頭一挑:“你是說,秦闕手下的将士,每個人都帶着這樣的武器?”
溫珣颔首:“是啊。有什麽問題嗎?”
衛椋雙手猛地一合,大笑起來:“鮮卑這次完了,他們死定了!哈哈哈哈,傳我軍令,将瓊琅帶來的這些兵器送至副營,交給幾個統領,讓他們自行分配。”
說着衛椋換下了腰間的名刀,配上了他最順手的一柄長刀:“把老夫的雪龍駒牽來,老夫要去長城上督戰。”
走了兩步後衛椋又折返了回來,口中嘟囔着:“去早了沒用,媽的,那群鼈孫得今天晚上才來。真是的,跑這麽慢,一群廢物。”
溫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