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進了部曲大營後,秦闕便讓部曲統領們帶着幽州鐵騎的那些将領們去參觀營房了。而溫珣則帶着衛椋和範家三人去了早就準備好的營房中。
人前需要裝樣子,現在只剩下了自己人,自然無需再隐藏。一進房間,衛椋便跪倒在地。對着範栗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後,人前出了名的不講人情的大将軍王泣不成聲:“恩師,師兄,師弟,我們師門,今日終于能團聚了。”
範栗顫抖着上前,枯瘦的老手捏着衛椋空蕩蕩的右衣袖淚如雨下:“子衿啊,你這胳膊什麽時候沒的啊?你怎麽不告訴我啊?你這孩子,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告訴為師一聲啊——”
範琉和範璃偏過頭去抹着淚,這些年為了避嫌,他們常年在外游學。衛家若不是有衛椋幫襯着,哪裏還能維持範家學院?
時隔二十多年,衛椋再一次和師父師兄弟們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光陰在他們同門的臉上纂刻出了深深的印記,不再年輕的同門們對視一眼,将目光轉到了溫珣身上。
範栗除了在範嶺的教育上犯糊塗了之外,對待其他事情從不含糊。越是老邁,他的腦子就越是靈光。此刻他擡手輕輕敲了敲桌子:“瓊琅和行遠這兩個孩子以後就要在幽州紮根了,現在他們遇到了困難,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總要幫忙。”
家宴時,範家人就商量好了怎麽幫助溫珣二人。大師伯範琉為人謙和處事八面玲珑,用來對付幽州官場上的那些老油條再合适不過了。二師伯範璃為人嚴肅,在天文和術算上是一把好手,有他在,幽州官員若是還想在賬目上做手腳就難了。
衛椋看了秦闕一眼,坦率道:“我的情況有些不一樣,師父師兄,你們該知曉軍權的重要性。我雖然很看好王爺,可是現在的他還太稚嫩,需要好好培養幾年後,我才能安心将幽州鐵騎完全交給他。”
“不過,我這裏倒是掌握了一些幽州官員和世家貪腐和違法的證據,回頭交給你們。”
溫珣聽完目瞪口呆,衛椋瞅了瞅他呆愣的表情,明顯被後輩傻乎乎的模樣取悅了:“你真當師伯常年在軍中不問世事不近人情?師伯只是懶得和他們計較罷了。”
範琉哈哈笑了兩聲:“這個倒是不着急。魚在池塘裏總歸跑不掉,需要時撈幾條上來就行了。”說完範琉眉開眼笑地看向了溫珣:“明年春暖花開之前開撈,瓊琅覺得如何?”
溫珣拱拱手,不好意思道:“聽師伯的。”
秦闕聽得雲裏霧裏:“魚?不是說結冰的時候去冬捕嗎?怎麽?要推遲嗎?”
衆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溫珣哭笑不得地解釋道:“師伯說的魚不是魚。”
秦闕眉頭皺起,有些無奈地瞅了瞅溫珣。這就是他不喜歡和文臣說話的原因了,文臣說話雲裏霧裏,有什麽話不能直說嗎?非得繞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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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珣的拇指在秦闕手背上摩挲了兩下,“沒事王爺,過幾天你就能見到那些魚了。”
大将軍王帶着禮物提前去了部曲大營,這一消息好似打開了幽州世家和官員們的任督二脈。衛椋是誰啊?幽州四大世家之首的衛家家主,先帝親封的大将軍王,秦闕在幽州的最大對手。
就連不近人情的衛椋都能和端王爺握手言和,他們這些官員和小世家,又有什麽拉不下面子的?
等到竣工宴當日,部曲大營門口各色的馬車堵得水洩不通,仆役們挑着纏了紅綢的禮盒跟在各府的管事身後,部曲大營記賬的幾位負責記錄賓客禮單的主簿手都快寫抽筋了。
溫珣站在專屬營房二樓,看着部曲們送來的禮單,心驚又好笑:“若是在長安,只怕此刻言官彈劾你的折子已經放在聖上的案桌上了,不參你個結黨營私收受賄賂的罪名,他們一定不會罷休。”
秦闕将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擱在案桌上,嗤笑一聲:“世人都說幽州窮苦荒僻,這些世家可一點都不窮苦啊。瓊琅你看這個玉雕何其精妙,宮中貢品不過如此了吧?”
說完玉雕後,秦闕又随手拿起案桌上的禮單,瞟了一眼後眼神淩厲:“好家夥,涿郡郡守出手闊綽,東海珍珠一斛,紅珊瑚擺件一座……這兩樣東西加起來就憑他當十年郡守所得的俸祿都買不到,害群之馬,也不知這些年吸了多少民脂民膏。”
秦闕今日才明白前幾日溫珣他們說的魚是什麽了,原來他們所說的魚是幽州官員中貪腐的蛀蟲和被養肥了膽子的世家門閥。氣呼呼的端王爺生氣:“再讓他們得意幾日,讓他們放松警惕,等明年我們需要用錢時,就撈兩條上來宰了。”
聽見秦闕這麽說話,溫珣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王爺說得對,先讓他們得意幾日再說。”
将桌上的禮單整理好後,溫珣起身伸了個懶腰:“走,王爺,我們去看魚去。”
幽州秩比六百石以上的官員和有頭有臉的世家門閥都收到了邀請,先入營的人在部曲的帶領下被帶到了布置成宴會廳的膳食堂。此時站在膳食堂的大門前探頭一看,就能見到熟絡的官員和世家弟子在客套。
這時候就能看出衆人身份地位的高低了,誰身邊簇擁的人多,那人要麽官職大,要麽家底厚。誰要是孤零零杵在小角落,別看了,這種都是說不上話的。
大廳中嗓門最大的那一位是蕭家家主蕭明朗,這位容貌出衆氣質斐然的美男子正不顧形象地呲着大牙對着身邊相熟的有人炫耀着:“我家奕兒有了好前途,我這個做父親的終于能安心了。”
其實蕭明朗先前就已經來過部曲大營了,光看到秦闕的聘書怎能讓他安心?雖然他家蕭奕不省心,可也是他蕭明朗的心頭肉啊。上一次到部曲大營時,營房還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中,蕭家主過來時,正看到他那精貴的兒子赤着膀子同部曲一道扛木梁,白淨的身軀曬得黢黑。
當時可把蕭家家主心疼壞了,蕭奕還沒說什麽,蕭家家主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要找秦闕,他那五十萬兩白銀就算送給秦闕了,不能眼看着孩子受磋磨啊?
可蕭奕沒同意,蕭奕拍着胸脯對他保證,他會成為讓父親驕傲的孩子,于是蕭家家主一路哭着離開了。
這次再來大營,營房已經建好,蕭奕也成了對外交涉部的部長。雖然不知道部長是個什麽職位,可是看到精神抖擻迎接他們的孩子,蕭明朗樂開了花,當場拍板再給部曲大營捐贈二十萬兩白銀。
世家弟子習慣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當着蕭明朗的面樂滋滋地拱手賀喜,剛一轉身就呸上了:“狗腿子,衛家和範家還沒動靜,他倒是巴巴地貼上去了。七十萬兩白銀換兒子一個小職位,真是沒眼力勁兒。”
“說起來,大将軍王呢?不是說他也在嗎?”
“你還不知道哪?大将軍王今天一大早就帶着部将返回居庸關了。哎,我們這位大将軍王,還是老樣子,半點不懂人情世故。”
聽着身邊二人低聲細語,一位身穿錦衣的公子突然出聲道:“我倒是覺得大将軍王真性情,若是我有他這樣的實力和地位,也會同他一般随心所欲。”
二人轉頭看去,見這公子面生,二人眉頭皺起:“請問你是……”
正說着,就見劉家的當家人快步走了過來:“小公子,韓大人來了,您怎還在此閑聊?”
看見劉家的當家人,錦衣青年身邊的二人對視一眼,悄悄後退幾步。原來這位小公子就是傳聞中放浪不羁的劉氏主家的小公子啊。
四大世家中,劉氏是最特殊的存在。劉氏雖然在涿縣有宅院,可是宅院中住着的都是分支。分支管事人負責管理劉氏分號的日常運營,但是當運營不善或者需要作重大決定時,主家就會派人來。
最初時,劉氏族人并沒想到端王入住幽州會對他們的産業有什麽沖擊,甚至他們還做好了端王和大将軍王争權打起來的準備,他們兩頭讨好誰也不得罪。可萬萬沒想到,端王爺不走尋常路,進入幽州之後他自己去開鹽礦了。
這段時間,幽州自産的食鹽逐漸上市,雖然數量很少,暫時還不能和劉氏分號分庭抗禮,可是他們的品質好啊。那細鹽吃起來毫無苦澀味道,價格也和劉氏鹽號的官鹽價格不相上下,長此以往,劉氏在幽州的産業就會受到極大的沖擊。
因此劉氏主家派出了他們家的小公子劉湍來處理這事。
聽着耳邊聒噪的聲音,劉湍毫不掩飾自己的煩躁。看到他的表情,劉氏分支的管事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小聲道:“小公子稍安勿躁,別忘了我們的初衷。稍後到了端王爺面前,您可千萬壓着脾氣。端王脾氣急,不比自家長輩,若是說錯了話,哪怕是韓大人都沒辦法護着你。”
劉湍砸了一下嘴,皺眉道:“知道了。”
劉氏分號遍布大景,就算是皇宮他也進出過無數次,何況一個小小的部曲大營?早些年皇室中的子弟看到他,沒有笑容也要擠出幾分笑容來,誰都知道劉家有錢。區區端王,區區一個剛建成的鹽礦,根本不值得家族大驚小怪。
說到底還是家裏的那幾個人看他不順眼了,将他擠兌到荒僻的地方給他找不痛快罷了。
劉湍的不耐不止被劉氏分支的人看在了眼裏,也被郡守韓靖察覺到了。韓靖垂下眼簾遮住了眼底的無奈,若不是當時借了劉家的力才成了幽州郡守,他也不必對着一個小輩溫聲細語。欠債易還,人情難還啊。
關照幾句後,大廳外傳來了部曲通傳聲:“王爺王妃到——”
衆人分立在大廳兩側規矩站好,劉湍也裝模作樣地站在了其中。當他百無聊賴擡頭看時,眼中突然出現了一抹亮色。細看去,只見一位身穿白色袍子的俊美青年正款步走來。
劉湍的雙眼頓時亮了,他偏過頭去詢問身邊的分支管事:“那人是誰?模樣竟如此俊美,能否牽線搭橋讓我和他見一面?”
分支管事人的冷汗瞬間下來了,完了,小公子又犯病了。
劉湍表面看着人模狗樣,實則是個見色忘義的瘋子。只要一見到美人立刻忘了初衷,這麽多年因為這壞毛病,劉家不知為他收拾了多少爛攤子,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被丢到幽州。
劉家管事一板一眼道:“這可能不行,他是端王側妃,不見外客。”
劉湍瞅着溫珣從他面前走過,心裏像是有只小貓爪子一個勁地撓,當下也不管是什麽場合,竟然脫口而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韓靖悄悄往旁邊挪了兩步,和劉湍拉開距離,心中暗暗叫苦。而劉湍絲毫沒注意到身邊人的小舉動,正雙目灼灼地盯着溫珣看。
溫珣側頭對着秦闕輕笑道:“左後方那個穿着錦衣的青年,應是劉家公子。前兩日你不是還在愁沒人去外族賣鹽嗎?要不,讓他試試?”
秦闕不着痕跡地瞟了一眼劉湍的方向,正巧看到劉湍兩只眼睛都快黏在他家王妃身上了。端王爺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是個人才,可用。回頭留他下來商量合作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