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厲明深說完就要走。

厲環叫住他:“你要回公司?”

厲明深嗯一聲,低頭看手機,眼睛沒再看過去。

“那你送送葉藍吧。”厲環說。

“誰?”厲明深這才擡頭。

一個年輕女孩站起來,正是剛才坐在厲環表姐身邊,幫忙辯解的那個人。

女孩同樣一身黑色連衣裙,長發披在肩上,溫溫柔柔地沖他道:“明深哥。”

厲明深皺了下眉。

厲環繼續說:“葉藍剛才說要去書店,就在公司旁邊,正好你順路,送送她。”

厲明深面無表情地看向厲環,對視的一瞬,母子二人對對方的心思心知肚明。

厲明深沒說什麽,拿起西裝外套往外走。

他今天沒帶司機,自己開車回來,就停在花園外面。

厲明深繞過車頭去駕駛室,一轉身,就見那女孩站在副駕旁,正要伸手開門。

她手還沒碰到車門,厲明深便開口,語氣算不得溫和:“誰準你上車的?”

那只手立刻縮回去,女孩攥緊小包,驚慌無措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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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姐。”厲明深餘光都沒給,叫來阿姨,冷冷說道,“給葉小姐備輛車,送她走。”

*

回公司開完會,厲明深工作到深夜。

手中的鋼筆寫得不流暢,厲明深扯過一張廢紙,在上頭劃兩下,出墨還是不連貫。他索性把筆擱下,拉開抽屜,打算随意挑一支替代。

抽屜裏擱着不少備用鋼筆,厲明深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其中一支上,許久後拿出來,動作有些小心。

這支鋼筆只在剛到他手中的時候用過一兩天,許久不寫,需要清洗,他便從椅子上起身,打開門朝外走。

外面的辦公區早已沒人,只有秘書辦還亮着燈。

經過秘書辦門口,厲明深停下腳步,往裏看了一眼。

值班的秘書正巧打了個哈欠,忽然見到厲明深,吓了一跳,慌慌忙忙站起來,喊道:“厲先生。”

厲明深點點頭,說:“沒什麽事了,先回去吧。”

秘書如蒙大赦,又怕喜悅表現得太明顯,趕緊低下頭,見厲明深拿着一支鋼筆,連忙問:“您是要換筆嗎?我幫您清洗一下吧。”

“不用了。”厲明深說,“我自己洗。”

他接一杯清水端回辦公室,把筆杆拆下來泡進去。

殘留的墨漬在水中緩緩湮開,厲明深閉上眼,整個人靠進寬大的座椅裏,放空思緒。

他只給自己幾分鐘時間,等疲憊稍微緩解,就又重新投入工作,晚上睡在休息室,第二天一早就被鈴聲吵醒。

厲環打電話來催促,語氣有些激動,似乎一刻也等不了。

厲明深其實并未想好該怎麽辦,只得先交代律師去查勖明昭前妻在離婚後的去向。

知道對方工作的醫院,倒是不難查。律師很快有了消息。

“去世了?”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厲明深正坐在桌後批閱文件,聞言筆下一頓,擡頭看對面的律師。

律師姓李,是寰旭的法律顧問,也幫厲明深處理一些私事。

李律師聞言擡了下眼鏡,說:“是的。”

他頓幾秒,見厲明深沒其他反應,才繼續說:“明昭總的前妻在離婚後沒多久,就去平陽縣下面的小梨村衛生院做支援,給村民上門看病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跤,胎動引發早産,雖然被及時送到醫院,但您也知道,鄉鎮醫院醫療條件沒那麽好,她在生産過程中因為大出血去世了。”

李律師不由唏噓。他見過勖明昭前妻一次,是在她和勖明昭結婚前,因為厲環的堅決要求,對方簽了一份婚前協議,如果離婚将分不到任何財産。

他還記得那個女人簽字非常爽快,簽完後就趕回醫院做手術,據說離婚也是她提出來的,相當灑脫,沒有糾纏。

李律師邊想,邊隔着寬大的辦公桌暗自觀察厲明深。

他心道這位果然是個心硬的主兒,好歹曾經的一家人,聽說人去世了,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也是,自己大哥去世也能一滴淚也不流,何況是個外人。

厲明深沉默了足有一分鐘,拿起李律師帶來的一疊文件,翻開第一頁就是勖明昭前妻的資料,最上面便是她身穿白大褂的半身證件照。

照片裏的女人留齊耳短發,五官标致十分美麗,眼神明亮,眉宇間有種飒爽的神采。

厲明深看了一眼,視線又往左偏,這才終于記起對方名字。

梁仲夏。

他默念一遍,不知為何蹙了下眉,記憶深處似乎有另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不待他細想,李律師已經繼續往下說。

“孩子是在明昭總離婚後半年出生的,按時間來算,理論上應該就是明昭總的孩子。”

李律師措辭很謹慎。

厲明深又往後翻一頁資料,問:“男孩女孩?”

“是個男孩,正月出生,五歲多了。”

“叫什麽名字?”厲明深又問。

“梁宸安。”李律師說。

厲明深手中動作停下,再度沉默。

李律師并不催促雇主,端起剛才秘書送進來的茶,先聞茶香,又細品一口,是上好的信陽毛尖。他感嘆寰旭真是有錢,連招待客人的茶葉都這麽好。

厲明深合上那疊文件,不再看,往身後座椅靠了靠,問:“那孩子現在在哪兒?”

李律師趕緊放下茶杯,說:“孩子就在小梨村,是孩子的舅舅在扶養。”

“舅舅?”

“是的。”李律師說着又從公文包裏找出一張照片,遞到厲明深面前。

照片背景是在一所幼兒園門口,大概是放學時間,擠滿家長和小孩。人群之中,一個年輕男人正牽着個孩子往前走,那孩子回頭的瞬間被拍下了照片。

厲明深盯着孩子的臉,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如果說他起初還對孩子的身份存有疑慮,在看到孩子的長相後,那疑慮便消失得一幹二淨。

孩子跟勖明昭長得很像,尤其回頭那一瞬間,讓厲明深想起一些往事。

厲明深陷入沉思,回過神後,目光又落到那個牽着孩子的年輕男人身上。他穿着簡單,闊版的襯衫和休閑褲,看着清瘦卻挺拔,是在人群中讓人一眼就能關注到的存在。

只是背對着鏡頭,看不到臉。

“你動作倒是快。”厲明深意味不明地看了李律師一眼。

李律師讪讪笑起來,又扶了扶眼鏡,說:“總得對得起厲先生付的費用。”

厲明深點着照片問:“這就是那個舅舅?”

李律師說是。

厲明深腦海中驀然閃過一個模糊的人影。

李律師一瞬間忘記對方名字,遲疑幾秒才想起來,說:“這人叫——”

恰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待厲明深說“進來”後,秘書推開門,提醒他待會兒還約了人午餐。

厲明深點頭:“知道了。”

他顯然不關心孩子舅舅叫什麽,等秘書離開,加快語速對李律師說:“我要這個孩子的撫養權,你去跟他談。”

勖明昭去世後,公司內部就有流言傳出,說他車禍的原因不簡單,暗示可能是人為。厲明深雷厲風行,直接處理了幾個帶頭造謠的人。

公司表面恢複平靜,水面之下實則暗潮湧動,股東高管各懷心思。這種情況下,厲明深實在沒精力管一個孩子。

李律師想了想,隐晦地提醒他:“厲先生,這孩子回來,對您……”

勖明昭忽然離世,來不及立遺囑,按繼承順序,他持有的寰旭百分之二十股分全歸母親厲環所有。這樣一來,厲環在公司持股将達到百分之四十。

如果孩子回來,厲環必定會把感情全部傾注在孩子身上,厲明深用膝蓋想也知道,厲環肯定會立遺囑,把股份全留給勖明昭的這個孩子,他将一毛錢也得不到。

然而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娃娃,厲明深還不至于害怕,更不會用下三濫手段去提防。

他對李律師說:“你只管去辦,孩子舅舅如果要提條件盡可能滿足,我不想這件事拖太久。”

“好,我明白。”李律師知道厲明深一向效率至上,“放心吧厲先生。”

李律師很快離開,秘書送他到電梯,回來後就見厲明深擰開鋼筆在吸墨水。

她注意到厲明深拿的這支鋼筆就是前幾天晚上他去洗的那一支,似乎不太好用,吸好墨水後得甩一甩才出墨。

秘書回想,這幾日厲明深一直用這一支筆,她迷糊的印象裏,這支筆似乎是勖明昭送的。那一日厲明深不在,勖明昭送了筆過來請她轉交。

之後厲明深回來,她彙報完就把筆盒遞過去,厲明深連打開都沒打開,随手扔進抽屜。

這筆寫得似乎并不順暢,按照厲明深的脾氣,用得不順手早該換一支了。

秘書想着,走近問:“厲先生,要給您換一支筆嗎?”

厲明深在紙上劃兩下,終于順暢了。他轉了轉筆,看着金屬筆帽上刻着的花紋,沉聲說:“不用換了。”

*

梁宸安的幼兒園前天開學了。

梁暮秋早上送他和楊思樂一起去上課,下午放學再去接。

這一日接到梁宸安,他敏銳地發現小孩嘴角耷拉,情緒似乎不高,問“怎麽了”,梁宸安不願意說,梁暮秋也就沒再追問。

九月,雖然入了秋,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這兩日氣溫回升,又跟盛夏那會兒持平。

梁宸安感冒稍好,梁暮秋沒給他穿太多衣服,只在短袖外罩一件防曬衣。

接了兩個孩子,梁暮秋先去村口的雜貨鋪買燈泡。雜貨鋪的栗阿婆找一圈,沒有楊阿公家那種口徑的燈泡。

梁暮秋道了謝,見栗阿婆正在上貨,便挽起袖子,把幾箱較沉的飲料搬到後面,一出來就見兩個小孩趴在門口的冰櫃上。

冰櫃上蓋着厚厚的棉被,掀開後再拉開冰櫃的門,裏面的冷氣就呼呼往外冒,舒服極了。

楊思樂的臉蛋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對着冰櫃裏花花綠綠的雪糕咽口水,問梁宸安:“冬冬,你想吃冰棒嗎?我阿公給我零花錢,我請你吃啊。”

梁宸安也覺得熱,鼻尖冒着細細的汗珠,卻搖頭說“不吃”,接着便帶頭往外走。

村子裏沒有高樓,盡是低矮錯落的民宅,圍牆間形成了寬窄不一、蜿蜒曲折的巷子。

梁宸安走在巷子裏,挑太陽曬不着的陰涼地,見地上有顆石子就飛起一腳踢上去,然後看那石子骨碌骨碌地一直滾,直滾到牆根停下。

“你幹嘛踢石子啊?”楊思樂追上他,奇怪問,“剛才我傳球給你你怎麽不踢?”

兩人都是幼兒園大班,剛才上體育課,老師先帶他們做了一會兒小游戲,剩下十多分鐘拿來一個足球讓大家自己玩。

楊思樂和幾個男孩你追我奪地搶球,梁宸安沒參與,慢吞吞地走到操場旁邊樹下的陰影裏,聽到有人在身後笑他病歪歪的。

楊思樂搶到球,想也沒想就踢給梁宸安,還沖他喊:“冬冬,快踢啊!”

梁宸安剛想伸腳,又縮回來。他知道自己感冒還沒好,出了汗吹了風感冒加重,梁暮秋又該擔心。

他不理楊思樂,把防曬服的帽子戴上,悶頭繼續朝前走。

楊思樂愣了愣,追上去喊:“你等等我呀。”

梁暮秋拎着兩個書包,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十分突然地,梁宸安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你幹嘛,看什麽呢?”楊思樂也停下。

梁宸安天生皮膚白,瘋玩一個暑假也沒變黑,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眉毛細長,此刻那兩條秀氣的眉毛擰了起來,朝梁暮秋身後張望,神情透着警惕。

梁暮秋正在心裏盤算民宿的事,上次來的客人住三天就走了,離開前反應浴室的水龍頭出水太細,床頭燈也不夠靈敏。

下一位預訂的客人要兩天後才入住,他打算利用這個空擋把房間修整修整。

見兩個小孩忽然停下,梁暮秋收回思緒,走上前問:“怎麽了?”

梁宸安站在牆角陰影中,朝四周看去,一臉嚴肅對梁暮秋說:“我感覺有人在看我。”

“嗯?”梁暮秋沒明白,“誰看你?”

梁宸安回憶着,這兩天他從幼兒園放學出來,總覺得有人盯着他,每次回頭又什麽也沒看到。終于有次看到有個人對着他拍照,但他回頭後,那人立刻把手機舉高,去拍路邊的花。

他說:“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別想了啊。”楊思樂立刻說,“你還是想想晚上吃什麽吧,我讓我阿公做給你吃。我們吃辣椒炒肉吧。”

“是你想吃吧。”梁宸安雖然這麽說,注意力還是被轉移了。

“你不想吃啊?”楊思樂反問他。

想起辣椒炒肉的滋味,梁宸安不說話了,悄悄咽口水。

兩個小孩繼續往前走,巷子盡頭拐個彎,爬滿火紅三角梅的小院便近在眼前。

走着走着,四周光線忽然暗下來。

梁宸安擡起頭,不知何處飄來一朵烏雲,遮住了太陽。他疑惑道:“要下雨了嗎?”

梁暮秋腳步一頓,也擡頭看去。

剛才還湛藍明亮的天空,眨眼間變得陰沉晦暗。

不知為何,一股強烈的不安忽然湧上他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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