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變(下)
第五章:世變(下)
一開始,那些從屬于舊的封建政權的官員們,還是真正願意忠心擁護齊家王朝的。
然而,随着局勢的發展,一切也就都變了味。
他們起兵,他們反抗,他們高喊着:“打倒常思恒,趕走賣國賊”的口號,看上去似乎光明磊落、正義凜然,實則卻早已演化成了擁兵自重和各自為營,宛如舊時代的藩鎮割據。
為了給自己臉上“貼金”,找一個合适的“尋釁滋事”的理由,這群人真可謂是煞費苦心。
容楚城的城主方彬不惜給自己加上一個“私生子”的名號,說他其實是流落在民間的,齊嘉同父異母的弟弟。
淩恒城的城主溫岩幹脆扶持了齊嘉的另一個兒子,剛滿六歲的齊皓宇,演了一出“挾天子以令諸候”的大戲。
外面的世界一旦亂起來,教會的大門也就徹底關不上了:連月的戰亂讓成千上萬的百姓流離失所。
虔誠而心善的教長将教會後部那些密集的屋舍改造成濟貧院,收留無家可歸的難民與無錢就醫的傷員。
教會中的神職人員們,也被教長安排着在街巷中發米施粥,多做些善事。
她們起初還不太習慣于抛頭露面,和教會外面的那些“俗人”打交道。
“和那些人講話、接觸、産生交集,這可都是違背教規的啊!”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教規不是還規定了’以人為本,生命至上’嗎
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要讓更多的人能活下去!”
徐素英作為教長最為信任的弟子之一,每天總是積極地完成着教長安排的工作任務,沒有絲毫的懈怠亦或是抵觸。
相反,她很樂意走出院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很樂意積德行善,竭力為化解民生疾苦貢獻出屬于自己的一份力量。
Advertisement
“素英姐,我也想跟着你一起去!”江寒玉很羨慕徐素英的“自由人”身份,渴望着看到院牆之外的世界。
“這可不行,你的年齡還不夠,就是我同意了帶你出去,教長也不會同意—一
外面的世界對你們來說實在太危險,規矩可以是死的,也可以是活的,但絕不能是形同虛設的。”
在施粥的過程當中,徐素英注意到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婦人,她看上去像個紡織工人模樣,衣着簡陋卻整潔,。
不同于其他逃難者呆滞或渙散的眼神,她的目光,一直緊盯着自己的裝束,強烈而灼熱,仿佛要從中攫取些什麽似的。
“這位大姐……您是”
“啊呀,神官先生,我一看到你這身衣服,就想起我的女兒來了。
她七年前被送到了你們這裏,也不知現在過的怎樣……”
“您的女兒是”
“她叫作江寒玉,當年啊……若不是她父親走得早,我實在養活不了這個孩子,我也不會……
唉,這可真是……”
徐素英的眼神驟然一亮,怪不得這人會一直盯着自己的衣裳看,原來她竟是江寒玉的母親!
“她現在在我們院裏,吃穿什麽的都很充足,您完全不用擔心!
寒玉她實在是個聰明的孩子,人也善良,這些院裏的人,沒一個不誇她的!
對了,大姐,您近日怎樣”
“神官先生啊,當年我不合送走了寒玉,衣袋裏半分盤纏都沒有了,回鄉下也不是,待在城裏也不是。
幸虧了城東那家紡織廠招工,我就去了,工錢不多,卻至少也能勉強維持吃穿。
可惜啊,前些天方彬的軍隊打到城東了,整日價炮火連天的。
工廠關了門,工人停了業,廠長連夜逃回老家去了!
唉呀,這世道啊,可真是一天比一天亂!”
傍晚時分,徐素英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她剛一進門,江寒玉立即殷勤地迎了上去。
“素英姐,今天外面又發生了什麽啊”
徐素英本想對她說:“我看到你的母親了,她現在失了業”,卻終究還是沒能說得出口。
她實在是擔心江寒玉,害怕她在聽聞母親的消息之後有了偷跑到院外的念頭,造成無可挽回的危險。
“又打仗了,打得比以前還兇,城東那邊的工廠都關門停業了。”
“唉呀,他們打來打去的,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有個消停啊!”
“現在的他們啊,正處于那種誰也不服誰但誰也沒有壓倒性優勢的尴尬狀态,只能這麽一直僵持着,。
今天張三打李四,明天李四打王五,誰也打不倒誰,受苦的倒都是普通百姓,唉!”
“除非有一天,能有一個人把他們全部消滅掉,這才好呢!
到了那個時候,不管他是要當國君還是當總統,哪怕他為了給自己貼金自稱‘天神下凡’,我都會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
到了1866年的4月,那個“偉大的人”終于出現了,他正是曾任慕花城城主的蔣經緯先生。
慕花城的勢力,本與其他地方政權旗鼓相當,可這蔣經緯卻偏偏是個極有謀略的人。
他借助着自己作為任平生的“學生”和“思想繼承者”為自己謀取了極多的群衆支持,。
“當時,任先生還在的時候,這世道是這個亂樣子嗎
先生的主張是什麽‘破除封建,崇尚科學,維護和平,改善民生’,你們可千萬不要忘記了!
當年,先生領導着人民,打進恒榮城,逼迫齊嘉退位,那樣激情澎湃的峥嵘歲月真是猶在眼前。
可是,現在呢那些封建政權的卑劣擁護者們仍在興風作浪,将百姓的身家性命棄之不顧,當真是無恥至極!
若不是因為他們亂攪渾水,任先生怎會被迫下臺,逃難到永緒國至今未歸,常思恒又怎會趁火打劫,搞這些倒行逆施的東西
人民的疾苦,他們看不見,人民的性命,他們不關心。
他們只急着去擴張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可以說是徹頭徹尾的戰争瘋子!
我們惟有團結一心,共同參與反抗,才能為自己和親人換來永久的和平安定,才能不辜負任先生對我們的殷切期望!”
有了任平生做為“金字招牌”,蔣經緯很快就成為了慕花城中百姓們共同推愛戴的“精神領袖。”
他們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在蔣經緯的“招牌”背後,潛藏的是一樁頭賣狗肉的荒唐勾當。
蔣經緯沒有什麽關懷民生的覺悟,他也不過是個追名逐利貪財好色的僞君子,只是善于陪百姓演演戲、裝裝樣子罷了。
人民群衆的支持,只是蔣經緯取得最後勝利的一部分因素。
對他來說更為重要的,是自己妻子一家在經濟上的補給。
蔣經緯嚴格地奉行着任平生推崇的一夫一妻制原則,卻并不妨礙他先後換了三任妻子。
他的現任妻子,正是孔家排行第三的小姐孔德惠。
孔德惠是慕花城第一富商孔書利最小的女兒,她的大姐孔德貞門當戶對地嫁給了同為富貴人家出身的宋家公子宋政。
二姐孔德媛則是同任平生自由戀愛,最後寧可與父母斷絕關系也要嫁給那個比自己年長十七歲的男人,只為了追求共同的信念與理想。
任平生逃難到永緒國,她也跟從着一路風雨兼程。
陵山國人一向沒有什麽重農抑商的傳統,金錢在他們這裏可以說是上天下海的通行證。
科舉不第,花錢可以買官,殺人放火,交錢可以償命,窮官見了富商也要行禮作揖,有時甚至還要下跪,
金錢是萬能的,富人可以淩架于法律之上.
有了妻子這方的經濟支持,蔣經緯可謂是占盡天時,先是用些小恩小惠收買安撫受災的百姓,再通過送禮行賄來游說慕花城周邊的那幾個競争者,成功地實現了“化幹戈為玉帛”。
先後地,長樂城主聶啓洋,康安城主劉安聞,懷遠城主蒼朝夕,洛香城主張衆越,都成為了蔣經緯的盟友。
雖說靠金錢維持的關系不長久,可若是一直有錢,這關系也就能一直長久。
在蔣經緯不遺餘力地慷慨解囊下,越來越多的競争者們同他化敵為友,在對方的甜言密語中成為他的“鐵哥們”和“好弟兄”。
正所謂“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開始了“抱團取暖”政策的蔣經緯,已經是扶搖直上,平步青雲,在争奪領土的過程之中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曾經僵持着的競争者們,如今不是被打敗吞并,就是在威逼利誘之下成為了蔣經緯的附庸。
很快的,蔣經緯的軍隊攻入陵山國首都恒榮城,複辟國君常思恒氣急攻心,一病而亡。
執掌江山的重任,盡數落到了蔣經緯手中。
他和任平生一樣,自立為新政府的總統,孔德惠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陵山國的第一夫人。
1866年4月19日,陵山國總統府中,在一切似乎都已經塵埃落定之後,蔣經緯宣布了新政府的正式成立,宣告着一個新時代的開始。
大街小巷之中,百姓喧鬧歡騰着,滿面紅光,載歌載舞,盡情地抒發着自己對于勝利的喜悅。
“我們勝利了!戰争結束了!和平萬歲!”
“太偉大了,我們的領袖蔣經緯!”
“要是沒有蔣經緯,我們根本就活不到現在啊!”
令教會中人們安心的是,這位新上任的蔣經緯總統是一位極其虔誠的念初派教徒。
這也就意味着,至少她們的“鐵飯碗”還能保得住。
5月3日,蔣經緯攜妻子孔德惠一同來到恒榮城教會中舉行祈福儀式,美其名曰有利于百姓休養生息。
然而,在與蔣、孔二人近距離打過交道之後,他們在神職人員們心中的形象已然從一開始的郎才女貌到現在的無恥至極。
剛進教會的院門,養尊處優慣了的孔德惠就開始抱怨起路面不平整,穿高跟鞋走路難受,吵嚷着要坐轎子。
“親愛的,這地上坑坑窪窪的,根本沒辦法走路啊!”
偏偏的,這蔣經緯還極其寵愛自己的妻子,恨不得為她摘星星撈月亮,。
孔德惠有了需求,蔣經緯自然樂意盡力滿足。
“路不好走,你們擡架轎子來!”
這可急壞了負責接待的徐素英,畢竟這可是在教會的院子裏,上哪兒去給他們找轎子去啊?
“要不然……我背着夫人走吧。”徐素英試探着問。
“哼,我才不要讓別人背着,看着多丢人啊!”
周圍安靜侍立着的神職人員們此時也只是表面上冷靜嚴肅,內心卻早已亂成一團
“讓人背着丢人,讓人擡着就光榮嗎”她們心裏直犯嘀咕。
最後,還是徐素英想了個辦法——給節日裏擡神像的木架上面鋪上一層絲綢坐墊,這不就成了一臺“轎子”嗎
坐在“轎子”上,孔德惠可謂是目中無人,頤指氣使,走到哪裏,都呵斥那裏的神職人員停下手中工作,下跪回避。
“我家蔣先生啊,就是當今世界上最偉大的人,你們要用心侍奉他,就像侍奉你們的神明一樣。”
蔣孔二人離開之後,教會院中已然亂成了一鍋粥.
“本來以為他們兩個是才子配佳人,真沒想到……唉。”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架子可是用來擡神像的,只怕她承受不住!”
“好小家子氣!那孔德惠竟然把禮儀廳裏的黃金燭臺拿走了!”
“真氣人,竟然讓我們像侍奉神明一樣侍奉他們,也不知他們能不能擔待得起!”
江寒玉作為被強迫下跪的一員,對蔣經緯的印象自然也從一開始的仰慕到現在的嫌惡。
只是,她的擔憂似乎比只會抱怨的衆人更為深切一些。
“真是勝利的果實得到了,連裝裝樣子都不耐煩了。
對待我們尚且這樣,外面的百姓也不知要吃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