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驚鴻(上)
第六章:驚鴻(上)
江寒玉的擔憂,果然很快就在人民身上應驗了。
蔣經緯的荒/淫/貪/暴,比起先前的齊嘉和常思恒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根本就不像那些無腦吹捧者稱頌的那樣,是什麽“任平生最好的學生”。
相反,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離經叛道者。
推翻了常思恒,他仿佛已經将自己标榜成世界的主人,憑借着自己“平定天下”的功勞而随心所欲,胡作非為。
先前為了籠絡民心而施予的小恩小惠早已成為了過去時,現在的他,為了斂財可以說是不擇手段,卑劣至極。
增添賦稅,盤剝壓榨,簡直和封建時代那些罔顧民生疾苦的驕奢君主沒有任何區別。
更有甚者,蔣經緯還下令大量印刷流通紙制貨幣,要求老百性把銀元、銅元全部兌換成紙幣,而紙幣也在無止境的泛濫中逐漸開始貶值,原先夠買一缸米的錢,現在連一碗米飯都買不起了。
百姓叫苦連天,他們早出晚歸、披星戴月,辛辛苦苦攢下的那麽一點點積蓄,更是變得一文不值了。
可以說,他們在蔣經緯“平定天下”時把他捧得多高,現在就把他罵得多慘
“當時真是瞎了眼了,竟然能信了這麽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呸!這個王八蛋,簡直他娘的不是人!”
“那是我原來準備着蓋房娶媳婦的錢!現在好了,讓那個天殺的混蛋給整得一分不剩!”
“唉,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攢了大半輩子的……”
人群中也偶爾傳出幾句憤慨的話語,诠釋着人民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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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他娘的!那黑心玩意怎麽不早點去死啊!”
“大不了,我們就……,我這條賤命就是不要了也成!”
“唉,人家位高權重,能坐上那個位置的人,哪一個是白給的
他們肯定有着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哪裏是我們能對付得了的呢”
“認命吧,積德吧,忍事者安然”
“唉,這個破年頭,越忍越不得安然!”
“是啊,退一步換來的從來就不是什麽海闊天空,而是那些卑鄙小人的得寸進尺與貪得無厭。”
教會的圍牆早已不像久遠時代那樣足以隔絕兩個世界,人民群衆的疾苦之聲還是傳入了這一高牆之下的院落。
聽聞着人民生活的困苦,江寒玉自然也是痛心疾首。
可是,當時的她,不過是一個只有十三歲的孩子,根本無法改變這樣黑暗的現狀,也不知道該如何改變這個現狀。
她所認為能夠救贖世人的方法,只有收留難民,施粥救濟,再加上在神像前無休無止的祈禱,
根深蒂固的理論灌輸,讓江寒玉的思想受到了很深的局限。
她只能看到人民群衆的苦難,為他們感到悲傷憐憫,卻根本無法意識到只有充分發掘利用人民群衆的力量才是徹底消滅苦難的唯一辦法。
并且,她甚至還将拯救人民的希望寄托在宗教和那些虛無缥缈的神明之上。
江寒玉越是痛心于人民的遭遇,她對于神明的信仰就越是虔誠。
她甚至不顧惜自己的身體狀況,晚睡早起,終日抄誦經文,虔誠祈禱,渴望自己的誠意能夠打動上天,讓苦難中的人民得到拯救。
“全知全能的瑞香女神啊,我無比誠摯地向您祈禱。
我崇拜着您,敬仰着您,渴望着得到您的恩澤!”
“我們都是深陷于苦難之中的罪人,我們渴望着您的救贖,只有您才能夠将我們從無窮無盡的苦海當中解救出來!”
“瑞香女神啊,我們渴求着您的憐憫……”
這樣例行公事般的祈禱工作,一直持續了并不算漫長的兩年。
直到1868年,年滿十五歲的江寒玉受了成人禮,成為了一名正式的神職人員,有了自己單獨的居所
成人禮上,江寒玉換上了松霜綠的儀式服,戴着金絲鈴蘭刺繡絲綢腰帶,綴着青白相間雕花玉環,長發绾起,飾以金制橄榄葉發冠,看上去風光無限,宛然若神明。
宣誓的言辭,也被她誦稱地無比虔誠——她是真的希望能夠拯救天下蒼生的。
成為了正式的神職人員,江寒玉也随之擁有了外出施粥濟民的權利。
她很開心,她希望能為人民做更多有意義的事。
白天,江寒玉和徐素英一起出外赈濟災民,為他們提供一些必需的生存資料,助他們暫時度過難關。
本來,徐素英還有些擔憂梁向暖的事情,害怕江寒玉會為在為自己母親的落魄而傷心難過。
“到了那個時候,我又該怎麽辦呢我總不能強行拆散她們母女兩個……
可是,我該怎麽向寒玉解釋呢”
然而,在江寒玉有權離開教會的半年之前,梁向暖就已經不在難民的隊伍之中了。
徐素英也嘗試過去詢問其他的難民,問他們有沒有見過這麽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
可是,那些難民實在是饑餓至極,排隊的時候只顧着盯着大鍋裏熱騰騰的粥菜,哪裏會管顧別人長什麽樣子,什麽時候來過呢
“也許她又找到了工作,也許她流離到了其他的城市,也許……
唉,寒玉真是個苦命的孩子……”
這樣的日子,平淡而有序地持續了三個月。
直到1968年的6月25日,一個陌生人的到來,徹底打破了這個比初凍的冰面還要脆弱的平衡。
也正是在那一天,江寒玉遇見了自己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
月朗風清的夜晚,江寒玉獨自在書房中抄寫着經文。
現在的她,已經搬進了正式神職人員居住的“大屋”,有一座獨立的房舍,包含着卧室、書房、廁所,以及一個小小的雜物間。
江寒玉在書桌旁正襟危坐着,在她的面前,擺放着一張畫工精湛的,用各種天然礦物顏料塗上顏色的,瑞香女神的畫像。
是夜,其他神職人員都早已熄燈入睡,惟有江寒玉的房間中還亮着燈,像是茫茫黑夜中一盞惟一的星火,為孤獨的行人照亮前行的路。
正當江寒玉聚精會神于經文典籍之時,房間的門“吱呀”一聲響了。
随後,一個人影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摔了進來。
江寒玉被吓了一跳,驚駭地回頭望去。
那是一個看上去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棕褐色的頭發蓬亂,衣衫褴褛,身上纏着大片大片的紗布,有的還在向外滲血。
那男子面色蒼白,看上去疲累而憔悴,眼睛卻仍舊炯炯有神,似乎蘊藏着希望的火苗。
“姑娘……,有,有水嗎”他已然精疲力盡,說話也有氣無力。
江寒玉見到對方這副樣子,心生不忍,立即起身為那人倒了一杯水。
“姑娘,真是謝謝你……”
“你身上的傷,不妨事的嗎?感覺你傷的好嚴重,我到後院那邊給你拿一些藥來。”看到對方的傷勢不容樂觀,江寒玉也不由得泛起一絲憐憫之心。
“沒……沒事的,不必……不必再去麻煩其他人了。”那青年言語中有幾分緊張,似乎生怕外面的人知道自己在這裏。
“今天太晚了,明天你到後院去吧,那裏有我們教會的人專門收留無家可歸的難民。
到了那裏,你有地方住,有飯吃,還有人給你治傷——她們都是很善良的人。”
“我……,我不是難民,而且…我也不能去後院。
萬一有人認出來我,那事情就不好辦了。”
“你不是難民,又害怕別人認得你,難道…,你是個逃犯”
那男子無力地點了點頭,卻又随後搖了搖頭。
“我……我沒有犯罪,我只是……只是被蔣經緯盯上了而已,他把我放到了通緝令上,他們的人時刻不停的追殺我,我也是實在無路可退才逃到這裏的。”
“蔣經緯他為什麽偏偏要針對你”到了這個時候,江寒玉已然猜測出了對方不是一個普通的人。
能讓那種小人氣急敗壞的人,也許是人民的英雄呢!
“還不是因為老百姓們都過得太苦了嗎蔣經緯那群人不把窮人當人看,我卻偏偏最看不得這樣的世道,想盡力去打破這個可恨的現狀。
在這樣黑暗的社會當中,人們總是要學會反抗,而我又是那個帶頭反抗的人。
感受到自己的權威被踐踏,他早就狗急跳牆了怎麽可能容得下我”
“原來…原來你也渴望着去改變這一切。”江寒玉澄澈的眼瞳中閃爍着熒熒的光澤,在那一刻,她幾乎将對方當作了自己的知音。
“對了,姑娘,忘記問你叫什麽名字了。”
“我叫做江寒玉。”
“寒玉……這真是一個好的名字,你将來一定會成為一個高尚的人。
很高興認識你,寒玉姑娘,我叫李昭旭,‘天日昭昭’的‘昭’,‘旭日東升’的‘旭’。”
李昭旭這個名字讓江寒玉感到有幾分熟悉,卻又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裏聽到過了。
“對了,昭旭,一路奔波這麽久,你一定也累壞了吧,裏面卧室有張幹淨的床,你今晚可以住在那裏。”
“可是,今天晚上,你怎麽辦呢”
“沒關系的,我可以去找素英姐,她和我關系很好,我們從前總是在一張床上睡,她根本不會有什麽懷疑的。”
然而,第二天拂曉,李昭旭起床離開卧室,卻發現江寒玉正趴在書桌上和衣而睡.
聽到腳步聲,江寒玉緩緩地睜開了朦胧的睡眼。
“啊,李昭旭……,你醒了,感覺比昨天好些了吧!”
“确實是好些了,不過,你昨晚就在這裏睡了一夜!”
“誰叫昨晚素英姐的院子一直鎖着門呢”
“唉,寒玉這可真是委屈你了。”
“沒關系的,我已經習慣了,從前我抄經文的時候,總是一抄就抄到很晚,有的時候我抄着抄着,就在桌子上睡着了。”
江寒玉的語氣很是輕松,她沒有注意到,李昭旭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已然充滿着憐憫與心疼。
“昭旭,我該去工作了,這裏沒人看着,可能會不太安全。
南邊那裏有是一個雜物間,裏面其實也沒有什麽,不過是些筆墨紙硯和先前抄好的經文,你可以暫時在那裏躲躲,
北邊那間是廁所,書桌的抽屜裏有打火匣,油燈就放在櫃子上。
還有,我中午會來給你送一趟飯。”
“那真的是……,太謝謝你了!”
那一天,江寒玉工作地極其熱情賣力,臉上也比平時多了些笑容,看上去前所未有的輕松愉快。
“寒玉,你今天怎麽這麽開心,有什麽好事呀?”徐素英也察覺到了江寒玉神态中的幾分異樣,半帶打趣地問道。
“唉呀,哪有什麽‘好事’,不過是因為覺得自己還能幫助得了那些需要的人,所以從心裏感覺得高興。”
江寒玉還是不由得感到一陣心虛,她仍然不放心将這件事告訴徐素英,盡管她心中一直堅定地信任着對方。
“真的只是因為這個而高興嗎”
“那是……,那是當然,素英姐,你不會連我都信不過吧”
“哎呀,看你這樣子,我只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那天中午,江寒玉推說身體有些困倦不太舒服,要獨自回房用餐。
衆人也不大生疑,任由着她自己回去了。
“昭旭,快開門,到吃飯的時間了!”,捧着熱騰騰的飯菜,江寒玉輕敲了幾下雜物室的門,
李昭旭似乎已經好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狼吞虎咽地将食盒中的飯菜吃了個幹淨罄盡,幾乎不留一點殘渣。
吃完之後,李昭旭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感到懊悔起來,。
“唉呀,寒玉,我怎麽忘了給你留一些呢”
“沒關系的,我剛才和她們一起吃過了,這些就是單獨為你準備的。”
江寒玉再次故意留給對方一個善意的謊言,她不希望對方為自己而感到擔憂愧疚.
“對了,寒玉,你是怎麽來到這個地方的聽說這裏的孩子大多都是……,
唉,是我實在太過于冒犯了,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可以不用說。”
“啊,沒事的,畢竟我也知道,這樣的苦難遭遇是由什麽導致的。”
接着,她緩緩地訴說起父親母親的遭遇。
那一刻,李昭旭看向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極其強烈的,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憐憫與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