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長恨(上)
第十章:長恨(上)
料理完父親的後事之後,蔣經緯回到了“真理協會。”
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蔣家商行的全部資産。
“任先生,我……,我沒能保護好儀君,我簡直就是個廢物!”蔣經緯跪倒在任平生面前,懊悔萬分,像個孩子那樣無助而絕望地大聲哭泣着。
“經緯,這并不怪你,”任平生溫柔地将他攙扶起來,“你沒有錯,錯的是這個吃人的社會,是這些落後而愚昧的觀念。”
“所以……難道,儀君的犧牲,就是理所當然了嗎”
“當然不是,經緯,你要知道,被封建門第觀念所害的,不僅僅是一個劉儀君。
在你看不到的角落之中,有千千萬萬個像你和劉儀君這樣,明明兩情相悅卻被以各種手段拆散的可憐伴侶,這是屬于整個封建時代的必然悲劇。
為了不讓更多的人再陷入這樣悲慘的境地之中,我們必須要打破這一切,還所有人一個自由追求愛情,平等享受人生的權利!”
“還有千千萬萬的人……時代的悲劇……,打破這一切……”
蔣經緯在一瞬間振作了起來,似乎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重蹈我從前經歷過的這段悲劇。”
那時的蔣經緯,尚且意氣風發,能夠将悲痛化作力量,支撐着自己投身于推動社會變革的時代浪潮之中。
只是,這段痛苦的經歷對他造成的打擊,終究在他心底種下了一顆畸形的種子。
他開始變得患得患失,拼命想要去擁有更多,最終陷入了以自我為中心的利己主義深淵,徹底失去了自己的初心。
“自從他們從我身邊将儀君奪走之後,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就長久地萦繞在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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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憂心忡忡地,生怕他們再想着從我身上剝奪去什麽,盡管我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
不知怎的,我似乎永遠也無法徹底滿足自己了,總是無止境的感到空虛,感到焦慮,根本無法得到一點的排解。
那件事情對我的影響實在是大過于嚴重……我開始患得患失……又總是渴望着盡可能多的去獲得些什麽……
我會不會變成一個貪婪的人天啊,這簡直是太過于可怕了!”
重返“真理協會”之後,蔣經緯變賣了商行,将一切財産換成了現成的金銀,用于支持任平生的偉大事業。
至于他的那位“妻子”顧清涵,則被蔣經緯關在了一間臨時租賃來的房子裏,只有一個從顧家帶來的女傭人在那裏服侍她。
從他們“結婚”以來,蔣經緯從來沒有把顧清涵當做自己的妻子看待。
某種程度上,他甚至把對方當做自己的敵人。
“唉,她哪裏能算得上是我的妻子呢?孫她哪裏能比得上我最愛的那個人呢?”
有了蔣經緯的資金作為支持,“真理協會”的發展可謂是勢如破竹。
任平生先前從父親那裏得來的資産,已經基本上在大規模的學校建設與兩次失敗的反抗之中消耗殆盡了,而蔣經緯此時的幫助無異于雪中送炭。
1963年10月27日,“真理協會”在短暫的一陣偃息旗鼓之後,發起了對慕花市政府的第三次反抗運動。
這一次,“真理”的力量真得變的勢不可當,在經歷了長達兩個月的激戰以後,“真理協會”成功奪取了這座城市的主權。
在嘗到勝利的果實之後,任平生決定“乘勝追擊”,争取一舉打到首都去,徹底粉碎這個黑暗的封建政權。
他仍然無法根除自己急于求成的缺點,——他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了,內心深處也還是那樣一個容易意氣用事的青年。
最終,還是李昭旭勸服了他,讓他暫時打消了這個過于急躁貿進的決定先休養生息一陣子。
奪權成功後,任平生成為了慕花市的市長。
一時間,出于各種各樣緣由的狂熱追求者驟然間趨之若骛。
就連原來将其當作“土匪”和“反賊”的當地世家望族,也都本着懼怕或是趨炎附勢的心理渴望着去巴結這位新上任的市長。
在衆多追求者之中,任平生只選中了其中一個人——孔家二小姐孔德媛,一個同樣向往着自由的年輕少女。
孔家也是皇商出身,搬離京城後成為了慕花市的首富。
在這樣一個富麗而奢靡的家庭中,卻偏偏成長出了一個孔德媛這樣生性不羁的女孩。
孔德媛其人,在孔家是一個絕對會被當作異端的存在。
她自小渴望自由,反對權威,有幾分多愁善感,看到別人正經受着苦難,她自己也會感到莫名的難受和心酸。
她從不會像父母和姐姐那樣,對窮苦之人的悲慘遭遇冷眼相待,而是常常流露出似乎不屬于這一階級的同情與憐憫。
作為一名有資格享受“特權”的人,孔德媛卻總想着要根除社會中這種特權的存在——她太渴望人人平等了!
“同樣都是人,我有什麽資格看不起別人呢
我出生以來對社會從來沒有做出過半分貢獻,又能算是個什麽東西呢
難道就因為我是孔家的女兒,我就平白的要高出別人一等嗎
若是這樣的話,我還不如當一個普通人呢!”
孔德媛對于自己富家小姐的身份非但沒有半分驕傲自滿,反而因此而常在心底萦繞一陣負罪感.
“繁華的背後,不知是多少人的血與淚。”
在一定程度上,她選擇背叛了自己的家庭,卻因之投身向更為崇高而偉大的理想。
孔德媛對任平生“一見鐘情”,卻絕不僅僅是因為對方當上了市長——她生來就不是那般趨炎附勢之人。
其實,他們早在五年以前,就已經見過面了。
那是1859年的初秋,楓葉如火的時節,年僅十四歲的孔德媛被父親孔書利指婚給宋家二公子宋冉.
她的姐姐孔德貞已經嫁給宋家大公子了,她們的父親卻為了讓兩家的合作關系在兒女婚姻的加持之下,變得更加固若金湯,不惜再次以自己的女兒作為商品和籌碼.
孔德媛不願意嫁到宋家去,她一點也不羨慕自己身為富家太太的姐姐。
在她看來,那樣完全由父母一手構築的包辦婚姻,只會像一個以愛為名的巨大囚籠,束縛住她生來渴望自由的心。
“姐姐是繡在屏風上的牡丹,富貴豔麗,卻終究會被永遠困在屏風之中。
我是開在田間的野花,樸素平常,卻至少能擁有最為珍貴的自由。”
在只有十四歲的年紀,她能想到惟一的反抗方式,就是從這裏逃離出去,。
至于到底逃向哪裏,逃走之後靠什麽手段謀生,她幾乎全然未有考慮過。
那一刻,在孔德媛尚且年輕而幼稚的心靈當中,充斥着對自由的向往。
“我要擺脫這種無理的束縛,追求屬于自己的愛情。”
只是,前兩次的“逃婚計劃”,都因為準備地不夠充分而以失敗告終。
她通常是逃出去還沒有多久,就被孔書利派遣出的仆人給發現并且抓回孔家,第一次在菜市場,第二次在電影院。
連續兩次的逃婚,讓孔書利感到十分惱火。
他下令把孔德媛關在三樓她自己的卧房內,讓她面壁思過。
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孔書利将那間卧房上了雙重的鎖,并派遣自己最能信得過的幾個仆役輪班看守。
孔德媛的一切飲食所需,都從門下的一個小小的活板送進去。
然而,再為嚴密的看守也關不住那顆天性向往自由的心。
在“面壁思過”的第三天,她還是逃走了。
她把自己的床單系在窗簾上,再系上幾條結實的長裙,這就形成了一條又長又堅固的繩子”。
她把這條“繩子”抛向窗外,抓着它一點點地向下滑着。
就這樣,孔德媛成功地從三樓逃了下來,接着便是早已滾瓜爛熟的爬牆、翻牆,一氣呵成。
她再一次逃離了孔家的束縛,呼吸到了久違的自由空氣。
“這一次,我可不能再被他們抓到了。”
逃去哪裏呢正迷茫着,孔德媛的腦海中驟然浮現出一個幾乎完美的答案——真理協會
任平生的大名,她早就聽聞過,一直以來,她都把對方當作自己永遠敬仰着的英雄和榜樣,盡管他在自己父母的談話之中,永遠都是那個被辱罵和批判的對象。
“這樣的一種人生,一種将個人完全融入社會當中的人生,一種投身于時代浪潮當中的人生,才是真正有意義的,我不能再留在這裏自甘堕落了。”
下定了決心,孔德媛向着“真理協會”的方向一路狂奔着,她跑的很是着急,險些連自己的鞋子都跑掉了。
就這樣,在經歷了大約兩個小時的“自由之旅”後,已是氣喘籲籲的孔德媛終于抵達了“真理協會”的所在之地。
彼時“真理協會”的勢力還沒有那麽如日中天,任平生在世人眼中的刻板印象也更像一個有錢沒處花的敗家子而不是“反賊”。
“任先生,我想加入你們,和你們一起辦大事!”,孔德媛堅定而洪亮的聲音驟然間在空曠的大廳之中響起。
任平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個才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又很快松了一口氣。
“小姑娘,你是誰家的孩子啊,是迷路了嗎我送你回家吧!”
見到對方面色白淨,衣衫整潔,任平生疑心是哪個富人家的小姐偷跑出來玩,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才彎彎繞繞找到這裏的。
“我才不要回家!回家之後,我父親就要強迫我嫁人!”
“可是,你年紀還這麽小,你家裏怎麽就急着讓你嫁人”一旁的李昭旭也覺得這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唉,他們哪裏把我當作自己的女兒呢在他們看來,我不過是一個用來換取金錢的商品罷了。”
“天啊!怎麽會這樣,真是一堆混賬東西,喪盡天良,臉都不要了!”蔣經緯也是義憤填膺,自小被抛棄的經歷讓他對那些僞善的富人階層恨之入骨。
“經緯,冷靜些,別吓到人家小姑娘。”任平生的語氣仍舊是那樣的和善溫柔,令人如沐春風,心曠神怡。
“所以,小姑娘,你打算要怎麽辦呢”
“先生,我要加入你們,徹底推翻這個落後的社會制度,我要讓每個人都有權追求自己的真正想要的人生!”
任平生怔住了片刻,他從未預想過,這樣一個富貴人家的小女孩竟會有如此高的思想覺悟,這讓他大為驚喜。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孔德媛,是城西孔家第二個女兒。”
“你這麽想要留在這裏,我只怕你吃不了鬥争的苦。”
“不,先生,我能吃苦,求你留下我吧!我再也不想回到那裏了。”
當晚,孔德媛與李昭旭、任平生、蔣經緯、楊雯雅等人高談闊論了許久。
一開始,他們只是讨論些社會上的事情,以及自己對于不同政治制度的看法。
後來,他們談着談着,卻又提到了一些關于愛情的話題,比如說李昭旭和楊雯雅是怎麽自由戀愛的雲雲,聽得孔德媛有幾分心馳神往。
“如果我以後的伴侶,也是像任先生這樣偉大的人就好了!”
後來,孔德媛在“真理協會”中只待了兩天,就又被孔書利派來的人給強行接走了。
也是奇怪,在第三次逃婚之後,父親再也沒有提過把她嫁到宋家去的事情了。
“她真的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希望她能夠遇到屬于自己的愛情。”
任平生怎麽也不會想到,這個和自己僅僅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孩,竟會在五年之後,成為自己的妻子。
孔德媛與對方整整相差了十七歲,卻心甘情願地追随着任平生的腳步,成為他忠貞的擁護者。
孔書利得意洋洋的,穿着一身高級定制的深灰色羊毛西服,在婚禮上出盡了風頭,整個人幾乎都要飄了起來。
他以為自己的女兒終于攀上了高枝,當上市長夫人了,這可比當時嫁到宋家要有前途的多。
只有這對新婚夫妻清楚,維持他們愛情的不是金錢,不是權力,而是心中/共同的理想.
1864年5月17日,在經歷了五個月的休整之後,任平生決定再一次奮進反抗,争取一舉打進京城.
李昭旭雖然仍覺得對方此舉有幾分倉促冒險,卻也不好再阻攔。
在從1864年5月到1865年1月的這段時間內,任平生在慕花市周圍大力招攬渴望投身于鬥争的反抗者,以及當地一些正秘密組織着群衆的地區領袖。
淩恒城組織工人和農民的林肅川,容楚城織組學生的葉澤霖都在理想主義的推動之下成為了任平生矢志不渝的支持者。
有了來自于各方“領袖”與人民群衆的支持,“真理協會”的發展壯大,可謂是如虎添翼,銳不可當.
終于,在1865年3月2日,那個尚有幾分料峭春寒的時節,“真理協會”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在武力的威壓之下,末代君主齊嘉被迫簽訂了退位诏書,灰溜溜的從皇宮裏滾了出去。
任平生自立為總統,成為了陵山國的最高領導人,
然而,任平生先前的急于求成為這個新的政權埋下不少的隐患。
它們就像堤壩上的一個個蟻穴,早晚會導致這本就搖搖欲墜的脆弱和平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