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渝(下)

第九章:不渝(下)

“為了共同的理想,為了平等的明天。

我們團結一心,全力以赴地前進着。

為了永恒的自由,為了偉大的勝利

我們甘願奉獻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

納川學館廣闊的操場上,響起了孩子們嘹亮的歌聲,像清晨的鳥鳴聲一樣悅耳動聽。

這首歌叫作“勝利頌”,是任平生還是一名年輕學生時有感而發。

後來,他的一個朋友,當代最為傑出的作曲家之一王春雨先生替他譜了曲。

“勝利頌”的歌詞簡練有力,通俗易懂而不失藝術激情,曲調慷慨激昂,煥發着強烈的生命力。

這樣的一首歌曲,足以激發出歌唱者和聽衆們內心的熱烈情感,喚起人們對自由與平等的追求渴望。

納川學館的孩子們,也正是這樣一群渴望改變現狀并且将會全力以赴地推動社會變革的進步青年,是國家發展中一股不可忽視的新生力量。

他們的思想,從接受教育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被科學地塑造着。

每一個人都能夠深刻的意識到,封建主義對于人民精神上的壓迫和鉗制是不可估量的。

它是一個極端落後的存在,早晚有一天會被徹底消滅。

而消滅萬惡的封建主義,則需要所有人團結一心,共同努力奮鬥。

Advertisement

在一衆進步青年中,李昭旭顯然是最為出類拔萃的。

他憑借着自己出衆的能力與锲而不舍的堅持,很快成為了任平生的“左膀右臂”和蔣經緯、常思恒并列。

任平生也許足以被稱得上一位傑出的政治家,但他絕對算不上一個真正知人善任的上級——

在他最為器重的三名學生當中,只有李昭旭完整地繼承了自己的偉大思想,在最艱難的時刻堅持着将星火傳遞下去。

剩下兩個,都不過是借着任平生的好名聲而肆意妄為的離經叛道者。

他們根本算不上什麽“最好的學生”——那都是他們給自己臉上貼的金,而任平生現在卻偏偏賞識着他們,對他們寄予厚望,

“先生,只有腳踏實地才能把事情辦好,投機取巧可不是什麽真本事。

您應該提防些那樣的人,小心他們心懷不軌。

先生,我實在不希望您上當受騙。”

不止一次的,李昭旭擔心任平生将來受到背叛與傷害,好心地提醒他。

然而,每一次,任平生似乎都不是太在意

“昭旭啊,這條條大路通羅馬的道理你應該懂,只要能達到最終的目标,在這個過程中到底采用什麽樣的方法,其實并沒有那麽重要。

經緯和思恒的出發點是好的,只是過分急于求成了些,那也是因為他們好勝心太強,不會有什麽別的心思。

本質上,他們也只是在走自己的路而已。”

多年以後,李昭旭的擔憂盡數應驗。

到了那個時候,任平生即便是再後悔自己未能早聽勸告,也已經來不及了。

作為以“科學、進步”著稱的學校,納川學館的女同志們也同樣擁有相當高的思想覺悟。

她們追求權利與義務的平等,追求身體與精神上的解放和自由,反對封建制度下的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壓迫與包辦婚姻等落後陋習。

在這群女同志當中,論起思想的高度與才華的出衆,和李昭旭同屆的楊雯雅恐怕無人能夠與之匹敵。

在共同學習的過程當中,李昭旭和楊雯雅開始對彼此有了一定的好感。

起初,尚且年少的他們将這份情感單純地理解為同學之間的友情。

後來,他們才漸漸明白,這是愛,純潔而偉大的愛。

楊雯雅的遭遇和李昭旭極為相似:母親早年病逝,父親交不起官糧被官兵抓走殺害,自己最後實在是走投無路,才來到城裏一家紡織廠當童工。

也許是因為同病相憐,在互知身世之後,兩人的感情愈發深厚了。

他們互相愛着彼此,互相支持着彼此,成為了彼此最為堅實的依靠,也成為了彼此最為信任的人。

楊雯雅是一個很樂觀主義的人,對于那個未知的明天,她總是存在着許多浪漫而美好的幻想,認為一切總會好起來。

“我希望,我們經受過的悲慘遭遇不會在任何人身上重演,每一個人都能夠平安幸福的度過一生。”

“一個沒有剝削壓迫的平等社會,那是多麽的令人心馳神往!”

“我們要互相學習,共同進步,一起投身到時代的浪潮當中,為社會的變革推波助瀾。”

“美好的明天啊,它終将會到來。”

在得知兩人的戀愛關系之後,任平生沒有進行任何的幹預和阻撓,

“這有什麽,他們已經十五歲了,按照現在的标準來看已經算是成年人,早就到了該戀愛的年紀。

更何況,他們這是前衛而進步的自由戀愛,我們應當予以支持。”

班上的同學,也十分欣賞這一對才子佳人,總是打趣着說希望他們能白頭偕老。

純真的愛情,并未影響到兩人的學習與生活,他們依然一起讀書,一起探讨,一起寫政論,一起歌唱“勝利頌”。

1858年的春天,李昭旭在經歷了四年的刻苦學習之後,從納川學館順利畢業,和大多數的納川畢業生一起,選擇加入了任平生反對封建統治的組織“真理協會”。

也是在那一年的春天,十七歲的李昭旭與十六歲的楊雯雅在任平生的見證之下正式成為了一對夫妻,共同投身于浩蕩的時代洪流之中。

四年間,納川學館之外的世界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越來越多的人:遭災的農民,失業的工人,破産的小商小販,被拖欠糧饷的基層官吏,都在生活的壓力之下,開始對自己本來奉為圭的封建君主産生了一定的不滿心理。

他們沒有太高的覺悟,也沒有什麽遠大的理想,他們渴望的,僅僅是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能夠吃飽穿暖,好好的活下去。

當最基本的生存都已經出現困難之時,即便是再為随和懦弱的人也會不由得被逼迫出反抗命運的念頭。

“我們,我們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人們有了反抗強權和争取權利的意識,卻并沒有一個明确的思想綱領作為指導,鬥争起來也是漫無目的,缺乏方向性。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任平生開始大量地接納這些在一定程度上擺脫愚昧的覺醒者,發展他們加入自己的組織,讓他們的反抗有了正确的方向。

任平生十分厚待組織中的新成員們,他們家境貧困,任平生就予以資助,他們沒有文化,任平生就親自帶領學生們對他們展開掃盲教育教他們識字讀書,讓他們學習科學進步的思想。

漸漸地,任平生在百姓心中俨然成為了一名“神”一樣的偉大人物。

不少人仰慕于他的博愛善良,不遠千裏來加入“真理協會”,家長們教育孩子也有了個新的榜樣:“要好好地念書學習,将來才能像任

先生那樣有出息!”

很快的,“真理協會”的規模正在一點點地擴大,願意主動投身于解放事業的人民群衆也越來越多,頗其一番欣欣向榮之态。

有了來自于人民的支持,任平生準備将自己的理想付諸實踐——以武力手段進行正義的反抗。

只是,1860和1862年兩次針對于慕花市政府的行動,全都在殘酷的鎮壓之下以失敗告終。

連續經歷兩次慘痛的失敗,任平生有幾分消沉,卻并未徹底心灰意冷。

他只是懊悔于自己先前的意氣用事,進入了厲兵秣馬、養精蓄銳的狀态。

“越王勾踐尚且卧薪嘗膽,隐忍多年,一時的屈辱,根本算不得什麽。”

1862年5月的一天,蔣經緯收到了一封突如其來的家信,寄信人是他的父親,蔣家商行的老板蔣蒼柏,說是要請他回家繼承家産。

聽聞這個消息,蔣經緯只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甚至有幾分惡心反胃,直接把那封信撕了個粉碎,還仔細的洗了兩遍手。

對于這個父親,他可真是沒有半分好感——他本是父親酒後胡行而生下的私生子,母親是蔣家一個打掃屋子的下等傭人。

蔣經緯從小不受寵愛,小小年紀就被趕出家門去自謀生計。

十多年來,他當過學徒,做過童工,也在街邊擺過小攤,賣過報紙,各種各樣的苦也不知道吃過多少了。

“怎麽,這老東西突然良心發現了怕不是沒有幾天活頭了吧?”

蔣蒼柏這麽急着認回這個私生子,可不是因為他良心發現,只是因為自己那幾個“名正言順”的孩子,不是早年夭折,就是被酒色淘虛了身子成了只能混吃等死的廢人。

自己年事已高,再加上體弱多病,等到自己百年以後,偌大的家業無人繼承,只能白白送拱手送給外人。

蔣蒼柏心裏着急,愁得茶不思飯不想。

“老爺,您忘了,先前樓下打掃衛生的小宋,不是還給您生下一位公子嗎雖然名分算不上正,卻也至少是您的血脈啊!”管家劉思遠見到蔣蒼柏一臉愁容,善意提醒道。

“那孩子現在在哪?”蔣蒼柏的語氣極其激動,原先黯淡無光的眼神驟然間閃爍着充滿希望的光芒。“管他名分正不正的,以後他就是我蔣家惟一的公子!要是有誰敢亂嚼舌根子,我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現在混得很好,在一個叫做任平生的人手底下辦事,挺受人家重用的,已經當上個什麽負責人了,外面的人都知道有這麽幾號人物。”

“任平生就是那個不好好做生意,偏偏要招一堆人造反的刺兒頭”

“是的,老爺。”

“唉呀,我蔣蒼柏的孩子怎麽跟那麽一個下三濫的地痞流氓混到一塊去了?還不得也被帶壞了啊!”

蔣家祖上是皇商,雖說到這一代已有幾分敗落了,卻也傍着各級官府撈得盆滿飾滿。

為了自家的利益,蔣蒼柏自然願意瘋狂地擁護着這一落後至極的制度,将渴望變革、思想進步的任平生等人貶低作“流氓”。“土匪”和“反賊”。

“老爺,請您寬心,這些年,小公子在外也不知吃過多少苦了,如今一回家,見到這高門宅院、萬貫家財,将來又全是他一個人的,他怎麽可能不動心?

他一動心,原先心裏面存着的的那點兒歪理邪說估計早都不知跑到哪去了!

老爺,在這個年頭,金錢可是萬能的啊!”

“說得好,說得好!”蔣蒼柏雙手拍打着椅子的扶手,哈哈大笑,

“小劉,你去把鄭秘書叫來,讓他替我給我家孩兒寫一封信,請他回來繼承家産!哈哈,他怎麽可能不動心啊!”

蔣蒼柏沒什麽文化,鬥大的字認不得幾筐,平時書信往來,都要靠專門聘請來的秘書鄭文為他代寫。

1862年5月12日,蔣經緯辭別了任平生,回到了那個在他的記憶之中沒有一絲溫度,甚至有幾分晦氣的家。

任平生縱然再不舍得蔣經緯離開,卻也不好阻礙他們父子團圓。

,“那蔣蒼柏就是個連親生兒子都能抛棄的混賬東西,蔣經緯為什麽還要和他相認,難道他真的只是為了繼承那些財産嗎”李昭旭感到無法理解,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無恥的父親。

“唉,那蔣蒼柏固然混賬,可他至少也是經緯的父親啊!

父子之間的情感,有的時候就是這樣難以捉摸。

昭旭,你也知道的,我和父親的關系一直算不上太好,我總覺得他太封建守舊,他也覺得我不守本分。

可是啊,我依然是他的兒子,他也依然是我的父親,這是永遠沒有辦法改變的。”

1862年7月,也正是蔣經緯歸家當“少爺”的第二個月,蔣蒼柏去世了。

蔣蒼柏在商界中那幾個交情頗深的合作夥伴,都認為他死得實在有些蹊跷——

蔣蒼柏雖說年事已高,加上年輕的時候不太老實導致現在身體虛弱,雖說已到了風燭殘年的狀态,再活個三年五年卻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怎麽偏偏在“認親”沒多久後就突然撒手人了呢?

只是,懷疑歸懷疑,沒個确切的證據,他們也只好嘴上發發牢騷。

一夜之間,蔣經緯成為了蔣家商行的掌門人,年僅二十歲的他,看上去沉穩而幹練,俨然一副商業領袖的派頭。

在他湛藍色的眼瞳之中,隐匿着一抹難以掩飾的,冰冷刺骨的殺意——蔣蒼柏确實死得不太清白。

蔣經緯第一次大開殺戒,竟是對自己的親生父親。

“在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抛棄我,侮辱我,這些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可是,他殺害了我摯愛的妻子啊!她明明那麽信任着我!”

那是他的第一任妻子,一個窮苦人家的女孩,他在納川學館的同窗,叫作劉儀君。

也許是因為曾經在街邊乞讨的時候收到過太多人沒來由的欺負,劉儀君習慣性的有幾分膽小羞怯,遇到一點風吹草動就立即躲到蔣經緯身後,緊緊地抱住他。

對方偉岸的身軀,對于這個弱小無助的女孩而言,就像是一座高聳的山峰,讓她感到很有安全感。

“經緯哥哥,你會永遠保護我嗎”

“當然,我會保護你一輩子,只要有我在,沒有人敢欺負你。”

蔣經緯深深地愛着她,愛着她玫瑰色的雙頰,琥珀般的眼瞳,從及如同初綻的山茶花那樣溫柔而羞澀的笑容。

他那樣的争強好勝,那樣渴望着得到重視,恐怕也只是為了能更好的保護自己的心上人吧。

“真是郎才女貌,又一對才子佳人呢!”

可是,當他回到那個“家”之後,蔣蒼柏已經為他安排了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女方是綢緞商顧家的二小姐顧清涵。

顧清涵身材臃腫,相貌平庸,基本上大字不識一個,再加上從小給父母溺愛慣了,養成一身目中無人,頤指氣使,出口成“髒”的壞毛病

相比之下,兩人簡直是雲泥之別,天壤之分。

“可是,父親,我已經有妻子了,我不能抛棄她。”

“經緯,你從前是個窮人,你的那個妻子也只能是窮人出身。”蔣蒼柏仍舊是那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可是,現在你不一樣了,你是蔣家惟一的財産繼承人,你的親事,必然應當是門當戶對的。”

為了徹底斷絕蔣經緯的念想,蔣蒼柏竟然采取了一種相當極端的方式來強迫他

他吩咐了自己手下專門為自己辦“髒事”的仆役,讓他們以蔣經緯的名義把劉儀君給約出來,并且在商行的地下室裏将她殘忍的殺害了。

直到最後的那一刻,她也不相信“經緯哥哥”會傷害自己。

“經緯哥哥……你說過,你會永遠保護我的……”

“我親愛的孩子啊,那個可惡的絆腳石已經被解決掉了,以後沒人會來找你的麻煩,你可以放心的迎娶顧小姐了!”

悲傷,痛苦,無法消逝的怨恨,長久的萦繞在蔣經緯的心中。

最後,這份複雜的感情逐漸具象化,變成了一小包白色的砒霜。

“父親,你知道嗎,儀君她是一個很膽小的人,連自己出門都不敢。

可是啊,她偏偏以為約她出來的那個人是我,她是那樣的信任我,對你派出來的那些人沒有半分懷疑,心甘情願的跟着他們走。

我已經能夠想象到,在最後的那個時刻,儀君對我會有多大的怨恨。

儀君,我終于為你報仇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