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歸去(下)
第十三章:歸去(下)
趁着一片漆寂的夜色,兩人混跡在出城的難民隊伍之中,悄悄地離開了這座繁華卻喧嚣的城市。
“終于啊,現在我們自由了!”
兩人一路風雨兼程,艱苦而毫無怨言地長途跋涉着。
在一些較為安全的地方,他們還能乘坐火車客車牛車馬車,但更多的時候,他們也許只能靠步行。
江寒玉在市集上買的那套做工一般的廉價衣裝,早已被風沙給摧殘地破破爛爛,幾乎不成樣子。
李昭旭也沒能比她好上多少,看上去是相當的狼狽窘迫,過路的行人們,還真以為他們也是來逃荒的難民。
終于,在經歷了一個多月的颠簸之後,兩人成功抵達了淩恒城。
“寒玉,這裏有我的一位老朋友,他會幫你辦妥上學的事情。”
淩恒城西的“富人區”中,有一座古樸典雅的莊園,那裏正是李昭旭的“老朋友”,淩恒城教育局副局長江衍的居所。
在與江衍見面之前,兩人覺得自己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實在是不大尊重人,于是就打算找家商店先買一身幹淨整潔的衣服換上,在去理發店收拾一下自己野草一樣的頭發。
商店中,江寒玉選中了一條深青色的長裙,穿在身上,整個人都顯得端莊文雅了許多。
望着那個正處于最美好年華的少女,李昭旭不知怎的,竟感到自己的眼眶有幾分潮濕。
在江寒玉的身上,李昭旭分明地看見了另一個人的影子——楊雯雅,那個對未來充滿希望,相信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楊雯雅。
一樣的天性純潔,一樣的樂觀堅強,一樣的意氣風發,一樣的心懷天下。
在某種程度上,這兩位女同志有着不計其數的相似之處,讓李昭旭幾乎有幾分神思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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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雯雅,也是這樣一個極好的女孩子啊!”
只是,追憶之餘,李昭旭也強行告誡着自己,江寒玉只是江寒玉,她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而不是誰的附屬物和替代品
她只是她自己,僅此而已。
理發店中,江寒玉讓理發師将自己及腰的長發盡數剪下,只留下長度到脖頸處的那一部分,還剪了一個中分劉海。
從前,在“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戒律之下,她們除極特殊情況之外是不允許剪頭發的,只能任憑自己的頭發無止境的瘋狂生長——年長些的神職人員,幾乎全都是長發及腰的。
“唉,可惜了,多麽漂亮的長發啊!又黑又直又亮。”一下子剪去這麽多頭發,連理發師都感到些許惋惜。
“漂亮是漂亮,可它們實在是太笨重了,打理起來也是相當的費時費力,還不如直接舍棄掉。”
江寒玉的視力不是太好,書籍上的小字要離得很近才能勉強看清,她從前在教會時總是挑燈夜讀,這是極其傷害眼睛的。
為了讓她在學校讀書看黑板不受影響,李昭旭還特地帶她找了一家眼鏡店,買了一副據說是永緒國進口的眼鏡。
在整理好一切之後,李昭旭帶着江寒玉,一同去往了江衍的莊園。
淩恒城是前朝故都,建築風格也多保持着兩三百年前那樣古樸典雅的風格,沒有過多金碧輝煌的裝璜,顯得低調卻又奢華,江衍的莊園也正是這樣的。
到了莊園最外端圍牆的大門前,李昭旭向守門人禮貌致意。
“你好,我是江先生的朋友,是素月酒館的陳老板,今日閑暇想請先生出來小酌一杯,麻煩幫我通告一下,謝謝。”
“素月酒館”是李昭旭和江衍之間約定好的暗語,“陳老板”則是他為了掩人耳目,給自己安排的一個假身份,叫作陳萬金。
守門人沒有懷疑什麽,只是隐約地記得,這位“陳老板”在一、兩年之前似乎總是頻頻來訪,。
後來有一天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江先生,門外有人找您。”守門人将有人造訪的消息報知了宅邸門外的傳信仆役,仆役再到樓上書房中報告給江衍。
“是誰啊”
“老張說了,是素月酒館的陳老板,說是要請您小酌一杯,對了,他身邊還帶着個年輕的姑娘。”
“素月酒館……”時隔許久,江衍再次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驚詫之餘,也不由得對對方平安歸來而終于松了一口氣。
“讓他進來吧,正好我現在有時間,啊,我們已經好久沒見面了我還以為他的酒館倒閉了呢!”
在得到許可之後,守門人将大門打開,放兩人進去.江衍是一個有幾分浪漫情調的人,親自在莊園的花壇中,種滿金黃色的向日葵。
微風吹拂,随風搖擺的向日葵像一片金黃色的海浪,仿佛躍動着生命與希望的光芒。
“啊,昭旭,你終于回來了……這位是”
一開始他聽仆役說“有一個年輕姑娘”,還以為指的是楊雯雅。
現在見到李昭旭身邊跟着一個陌生的女孩,江衍也不由得感到幾分疑惑。
李昭旭淺淺一笑;“今天我來找你,就是為了她的事情。
那時候蔣經緯瘋了一樣地追殺我,我受了很重的傷,幾乎要死了,是她救了我, 收留了我,讓我能夠活到現在。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感激她.
她從小在教會裏面長大,幾乎從來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
她說想要像正常的孩子一樣讀書上學,有很強的求知欲。
我不能讓自己的救命恩人失望,所以,我才想着來拜托你。”
“原來是這樣……”江衍稍稍松了一口氣,又忍不住詢問:“雯雅同志怎麽沒跟你一起來”
李昭旭臉上剛浮現起的笑容驟然間凝固,僵硬成石灰牆一樣苦澀的神色。
隐約地,淚水已經浸滿了他的眼眶,似乎随時都有可能順着臉頰滑落。
“雯雅……,她,犧牲了。
那群混賬來抓我們……,她沒能逃脫。
被抓之後,她什麽也不肯說……那群人殺了她,行端也沒能幸免……”。
聽聞此言,江衍也不由得悲傷哀嘆,卻還是盡力的去安慰對方。
“昭旭……節哀順變,不要太過于傷心了。
總有一天,我們會強大起來,為楊雯雅同志,為行端,為千千萬萬被無辜殘害的軍民百
姓報仇!”
“是啊,我也盼望着那一天盡早到來。”
“對了,這位姑娘如何稱呼”江衍将目光轉向一旁的江寒玉。
“先生,我叫作江寒玉,但是寒玉其實是我的小名,家裏人從前就是這樣稱呼我的。”
“寒玉,既然你要上學,也該取一個上學用的名字了。”
“父親從前為我取過一個,只是,那時候的我已經沒有了上學的機會,也就從來沒有把它告訴給外人過,周圍的人稱呼我,也只是用“寒玉”這個名字。”
“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名字”江衍饒有興趣地問.
“父親當時為我取的名字,叫做江衡。”
盡管這名字的由來不過是她因為思念父親而做的一個虛無缥缈的夢。
內心中,她卻仍然願意相信這一切是真實存在過的。
“江恒?是哪一個‘恒’,守恒的‘恒’嗎?”
“不是的,是平衡的‘衡’,父親曾對我說過,這世間最不可缺少的就是萬物之間的平衡,失去了平衡,天下定然會大亂。”
“好名字,這真是一個好名字啊!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現在這社會上最缺乏的,可不就是平衡嗎況且……”
李昭旭突然間拍案叫絕,險些把兩人給吓了一跳。
.“況且什麽?”
“況且,你們一個叫做江衍,一個叫做江衡,不但姓氏相同,姓名字數相同,就連名字的結構都是如此相似。”
說着,他提起桌上的那支鑲金鋼筆,在草紙上寫上了“衍”、“衡”二字,
“所以啊,江衍,你不如就把寒玉認作自己失散的妹妹,這樣一來,她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能有個靠山,不至于在學校裏面受人家欺負。”
“這自然不成問題,你大可以放心。
組織上派下來的任務,我肯定要全力以赴盡心盡力地完成,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江衡,從此之後,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在為你找到一個合适的學校之前,你可以先一直住在我這裏,我的妻子和女兒都是很善良熱情的人,你千萬不必擔心;
至于到了學校之後的,如果有誰欺負你,讓你受委屈,你就回來告訴哥哥,我為你撐腰,管保讓那混賬連學都上不成!”
“那真的是……,太感謝您了!”江衡已被感動地熱淚盈眶。
“以後咱們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再那麽見外了。”
從此之後,江衡正式成為了江家的一份子,莊園裏的侍從和仆役們,也都把她視作自己的主人,對其畢恭畢敬。
當日下午,江衍的夫人渡邊纨素為江衡收拾出一間幹淨整潔的屋室,江衍本來想派遣幾個仆人來收拾房間的,渡邊纨素卻堅持要自己做,說這樣會更有誠意些。
渡邊纨素是永緒國的移民,長發烏黑,膚色白皙,性格很是溫柔善良,且是知書達理,寬容謙和,與江衍互敬互愛,感情十分深厚。
“既然是組織上派下來的任務,我們就一定要照顧好她。”
“媽媽,這個姐姐是誰啊”纨素整理房間的時候,她和江衍的女兒,七歲的江绫,也湊過來看熱鬧。
“這是你父親的妹妹,你應該叫她姑姑才對”
“可是,媽媽,我以前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她啊”
“小绫,那個時候你還沒有出生,你江衡姑姑也還是個像你這麽大的孩子。
當時我們在城裏工作,江衡就留在鄉下老家那邊,和你爺爺奶奶住在一起。
有一天,她跟着幾個小姐妹上山采果子的時候,被一個趁虛而入的人販子給抱走了。”
“啊那後來呢”
“後來啊,你江衡姑姑被人販子帶去京城,賣給了教會。
這些年來,你父親一直放心不下她,派了很多人暗中尋訪她的消息。
終于,前段時間,你父親的一位老朋友在恒榮城出差,無意間遇到了已經成為神職人員的江衡,才想辦法把她給救了回來。”
“哦,原來是這樣。”
江绫終究還只是個孩子,對于母親的話深信不疑,她一溜煙地跑去了自己的房間,抱着一大堆她最為喜愛的玩具又跑了回來,招呼江衡坐下來和她一起玩。
“姐姐,如果你喜歡的話,這些就全都送給你。”江绫還是習慣于管她叫姐姐.
盛情難卻,江衡只好坐在還未整理好的地面上,和江绫一起玩那種幼稚的角色扮演游戲。
游戲雖然幼稚,那些新奇的玩具卻還是深深地吸引了已經是一個成年人的江衡。
在教會那麽一個閉塞的地方,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這些有趣的小東西。
會唱歌的娃娃,上了發條就能自己行走的木頭小人,五彩六色的仿真寶石,能發光的小鏡子,這些玩具陵山國生産不出來,生産出來的也是質量相當差勁的,大多都要從永緒國進口,價格比較昂貴。
江衡不由得感嘆,現在孩子們的娛樂生活是多麽的豐富。
只是,這樣豐富的生活,卻不是所有孩子都能享受到的.
甚至于大多數的孩子們,都沒有這樣的機會。
想到這裏,江衡似乎沒有先前那般的興致了。
“好了,小衡,房間已經整理完了,今晚就在這裏住下吧!”
經過一番整理之後,那個房間已然被收拾得幹淨整潔,雖然面積并不算大,卻也比教會中的住所要舒适和安寧地多
“這裏可真是一個好的地方,”夜深人靜之時,江衡輕聲對自己說,“李昭旭和江衍這樣重視我,我絕不能讓他們失望。”
第二天,江衍就開始張羅着給江衡聯系上學的地方。
“她是李昭旭先生的救命恩人,是一個相當可貴的少年英雄,我一定要讓她接受到最好的教育。”
江衍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他利用了自己身為市教育局副局長的身份,請淩恒城最好的中學—一蒼梧中學的校長王先生出來到酒樓吃了一頓飯。
席間,他提出了讓自己失散後尋回的妹妹進入蒼梧中學讀書的請求
那王校長已經六十多歲了,是個性情随和甚至有點懦弱的人,耳根子比較軟,很容易被說動,不太講究那些所謂的原則問題。
更何況,對方可是教育局裏的領導,于情于理,他都不好提出拒絕。
“這自然不是什麽問題,江衍先生。
只是,我想要先了解一下,您的妹妹平時從前上學時成績怎麽樣?我也好通知一下老師們,讓他們有針對性地輔導”
“她……從來沒有上過學。”
“沒有上過學,這恐怕有些難辦……不過也算不上什麽大問題。
她沒上過學,大概能認得多少字”
“字倒是還認識些的,雖然也不算太多,一些比較淺顯的書,她也還是能讀懂的”
“啊呀,這就沒什麽問題了,江衍先生,您大可以放心,有我在,您妹妹上學的事情一定能辦好辦妥,哈哈……”
“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