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恨晚(下)
第十六章:恨晚(下)
教室裏的喧鬧聲如同一壺沸騰着的水,似乎永沒有停下來的跡象,直令人心煩意亂.
在這樣吵鬧的環境之中,也許只有江衡能夠真正做到靜下心來,“一心只讀聖賢書”
那一頁頁泛黃的紙張,仿佛還留有着過去那個萌芽時代所特有的赤誠溫度。
一行行堅定有力的話語,讓江衡感到無比震撼。
“什麽是自由自由是我們生而為人所必需的權利,是陽光,是空氣,是我們生命中不可缺失的血肉與靈魂。
什麽樣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自由在于向上向善,在于自主追求生命的高度與寬度,而不在于随心所欲地去放縱。
為了追求自由,人們,尤其是青少年們,必須要打破些什麽。
然而真正應該被打破的,是舊時代統治者所施加的權威,是千百年來代代相傳且‘青出于藍勝于藍’的思想壓迫,是不夠公正不夠合理的舊的社會制度,而不是那些本來為了維護自由而存在的正當秩序。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秩序全都徹底土崩瓦解,那麽自由也将不複存在。
自由不是為所欲為,它是在規定秩序範圍內對于個性的充分展現,不可能離開規則而獨立地存在。
現在有些纨绔子弟,他們沒有學習過先進的思想,沒有對社會發展的規律存在一個明确的認識,只是主觀臆斷地,将放浪形骸當作所謂的“自由”’,吃喝嫖賭,敗壞家産,卻自以為是在反抗權威,彰顯個性,實在是荒謬至極。
以放縱為名的“自由”,本質上是一種以自由為名的束縛和壓迫。
它會腐化人們的思想,瓦解人們的意志,讓人們失去辯別是非的能力,失去自我思考的主見,只能自甘堕落,忘卻本心,最終沉淪于任人擺布,随波逐流的可悲境遇之中……”
早在十年以前,任平生就已經預料到現在這些青年學生們可能會存在的思想問題,其預見性與前瞻性實在可見一斑
“啊,任平生真是一個偉大的人,這樣振聾發聩的話語,怪不得尚文他會幡然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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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着翻着,另一篇名叫《我的戀愛觀》的文章再一次深深吸引住了江衡——那篇文章的作者正是十年前和她年紀相仿的李昭旭。
“在這個時代,我們理所當然地擁有着自由戀愛的權利,我們可以擺脫“父母之約,媒約之言”的束縛,選擇自己真心所愛之人。
于我而言,當我尋求自己的戀人時,我不會在乎她的容貌有多麽妍麗,或是她的家境有多麽的優越。
我所希望的,只是她能與我有着相同的理想與志向,并且向着同一個目标全力以赴地努力着,這才是真正的愛情,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只是,現在不少人似乎曲解了‘戀愛自由”的真正意義,錯誤地将其表現為同時結交多名戀人或是過于頻繁地更換伴侶。
我認為這是一種錯誤的行為,是對愛情的污辱和踐踏……”
十年之前,僅僅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學生都能擁有如此深邃的思想,現在的青少年,卻連自主思考的能力也喪失了。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悲劇,蔣經緯執政的時期也不例外.
面對着來自人民的反抗,齊氏王朝的當權者選擇了施加武力去鎮壓,卻最終走向了窮途末路。
蔣經緯卻在吸收前人經驗的基礎上,采取了更加“潤物細無聲”的手段,讓人們的鬥志在放縱之中自我瓦解。
“看啊!他們是多麽享受于這種自甘堕落的生活!
這樣的他們還能有什麽鬥志呢還能有什麽威脅呢哈哈!”
人們不得不承認的是,無形的束縛,的确比有形的牢籠更為可怕。
江衡正在那裏聚精會神地讀着書,突然間,下課鈴響了,幾乎把她給吓了一跳
“尚文,起來了,到吃飯的時間了!”江衡輕輕拍了拍一旁正熟睡着的張尚文。
“哦……好,”張尚文似乎有幾分沒有睡醒的樣子,睡眼朦胧的。“衡,一會我們一起上食堂吃飯吧!”
“這……,恐怕不太好吧”
“沒事的,反正只是去吃飯而己,應該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江衡的擔憂并非疑慮太過,作為以“不近美色”而聞名的校園風雲人物,張尚文的一舉一動都有一大堆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盯着看着,走在路上,都會遭遇一些無聊至極的指指點點。
兩人并排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俨然成為了那群閑人們肆意發表評價的焦點。
他們毫不顧忌形象地哈哈大笑着,就像一群惱人的蒼蠅聚在一起嗡嗡的叫,發出令人煩躁不堪的惡心聲音.
“哎,你說,咱們‘張居士’不是不喜歡女生嗎”
“對啊,我之前還以為他是個斷袖。”
“我一直以為他喜歡的是趙思賢……”
“那個新來的女生到底有什麽本事才一上午的時間,就搞定了這麽多女生好幾個月都辦不下來的事情我看她長得也不怎麽樣啊”
“對啊對啊,長得還不如我家柔柔。”
“難道是因為她哥是教育局副局長”張居士’那麽高風亮節,怎麽也想起來攀高枝了”
“應該不是,她哥這個副局長聽着好像挺大一個官,實際上也撈不着什麽油水,一年到頭還沒有那些開酒樓飯店的掙得多,咱們學校比她家境好的不在少數。”
“她從前不是在教會裏待過很多年嗎,估計是學了些什麽能蠱惑人心的法術。”
“可是她說她不會這些東西啊”
“廢話,人家有真本事的,怎麽能告訴你!”
“去去去,都給我閉嘴,你們煩不煩人!”一個身影幾乎是從天而降,沖到了喧鬧的人群之中,其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吓得那些閑人紛紛噤聲。
對于那些閑人的談論,兩人本來不打算多作理會,只把它們當作耳邊風,裝作聽不見罷了。
現在,聽到了那人的怒斥聲,兩人也不由得驚愕地回頭,卻發現那人正是趙思賢,張尚文忠實的追随者和“小跟班”。
趙思賢并不是個多麽正經的人,他平日裏吊兒郎當,游手好閑,只知道踢球釣魚打牌,從來也不愛多管閑事,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然而,平時是平時,若是他深深崇拜着的“大哥”張尚文受到了委屈,哪怕只是有人在背後悄悄議論他幾句,趙思賢便會不顧一切地立即沖上去和那人理論,有時甚至還會采取一些武力手段,扇上幾個巴掌或者踹上幾腳。
“十八班那個龐漢升同時談了六個女朋友,也沒見你們說什麽,我尚文大哥不過就找了一個,你們有什麽資格在這裏狗叫!”
“其實,我們還不是……”江衡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解釋,生怕引起什麽誤會。
“沒事,我都知道了,張尚文是我大哥,以後你就是我大嫂!”
“唉,那可真是謝謝你啊……“江衡有些無奈地笑笑,這個”美麗的誤會”真是讓她既感到既尴尬又溫暖。
她看向一旁的張尚文,張尚文卻向他投來了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似乎已經默認了些什麽。
到了食堂,江衡用先前換好的飯票買了一碗米飯,一小盤辣白菜,一杯黑咖啡,還是價格最低廉的本土産物。
“你中午就只吃這些?”
“沒辦法,已經習慣了,以前我們可是連這樣的飯菜都吃不上。”
“你們平時難道不吃肉嗎?”
“肉也是吃的,但是每個月只能吃上一兩次,每次也只能吃上幾片肉。”
“唉,你們的教長也不知昧下多少錢,克扣下來的這些夥食費,估計全都進了她的腰包!”
“也不能這麽說,畢竟,這都是教會裏面的規矩。”
“這是什麽破規矩?這是吃人的規矩!不給孩子們吃肉,這哪裏能行?”張尚文已是義憤填膺。
”你哥不是給了你錢嗎?拿着這些錢多吃點好的,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營養跟不上,可怎麽幹大事!?”
在對方迫切的要求之下,江衡只好又去買了一盤醬牛肉,她一個人吃不下,就和張尚文一起吃。
“所以,尚文,你現在還害怕女生嗎?”
“害怕……自然是害怕的,只不過,你是那個例外。
衡,你和其他女生不一樣,你看上去似乎并不屬于這個時代,倒更像是十年前的人,就像《納川詞話》當中的楊雯雅和劉儀君那樣。
十年前,那個時候的青年人可是真的能做到‘位卑未敢忘憂國’心懷天下蒼生,現在呢,唉……”
“唉,只希望一切能盡快好起來,這個拒絕自我優化的社會實在是大令人絕望了。”
“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那天下午,他們上了格物課,化學課,生理課和外語課。
除了外語課之外,每一節課都給江衡帶來了如坐針氈的強烈不适感。
格物課上,他們要分別研究小木塊在平面和斜面上運動時的規律,還要探究分析如果突然把拴着木塊的繩子剪斷會怎麽樣,如果把繩子換成彈簧會又怎麽樣。
此外,還有一大堆晦澀難懂的公式,以及“加速度”,“瞬時速率”等江衡聞所未聞的格物學專有名詞,直弄得她雲裏霧裏,相當難受。
化學課和生理課要稍稍好一些,至少江衡在教會裏曾與不少藥方藥材打過交道,粗略懂得一些基本的醫藥學常識,也做過一些“鐵鍋煮膽礬”之類的樸素化學實驗。
只是,她從前學習到的內容實在都太過于傳統,以至于她根本不認識那些專業的實驗儀器和學科術語。
江衡知道的是膽礬、綠礬、石膏、鐵紅、銅綠,而不是五水硫酸銅,七水硫酸亞鐵,
二水硫酸鈣,氧化鐵和堿式碳酸銅。
“唉,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外語課是江衡最為喜歡的,他們學習的是永緒國語,而江衡在教會時常常要對永緒國熙文教派的典籍進行“批判性閱讀”,指摘出其中的謬誤之處,從而更好地維護陵山國念初教派的權威。
大部分的永緒文書籍,只要不是太過于偏僻晦澀的,她都能從頭到尾完整而通順地閱讀下來,沒有一點語言障礙。
她甚至還會寫“三七句”,一種永緒國的傳統古詩文體,這可是連張尚文都很難做到的。
反觀十九班的大多數人,在外語課上的表現就如同鴨子聽雷,全然不知所以。
他們不是交頭接耳,就是昏昏欲睡,甚至還有從後門偷偷溜出去玩的,真可謂是群魔亂舞,烏煙瘴氣。
放學之前,班主任給大家帶來了一個足以引起嚴重恐慌的消息——下周三考試,一共考七科.
算一算,現在離下周三只有不到一周的時間了,對于大多數同學而言,即便“臨時抱佛腳”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一一再怎麽緊趕慢趕,豆腐渣工程都始終是豆腐渣工程。
“江衡同學,這次的考試你可以先不用參加,先補一補落下的知識,等到下個月考試的時候,你再跟着一起考。”
任良辰擔心她暫時跟不上學校的課堂進度,想讓她先緩一緩再說。
“謝謝老師,不過,我認為自己這次應該還能正常參加考試,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放學後,江衡和張尚文仍舊并肩而行,行走在通往宿舍區的主幹路上——他們都是住校生。
趙思賢在他們後面像個孩子似的一蹦一跳地跟着,雙手捧着一個半新不舊的足球。
“趙思賢,你總跟着我們幹什麽”
“還不是擔心你們不安全,要是那幫人再狗叫些什麽,我就指着他們鼻子罵,再往他們臉上吐唾沫!”
“思賢,不要總是這麽暴力!”
“唉,誰教你們是我大哥大嫂呢!我可得好好的保護你們,不能讓你們受任何人的欺負!”
到了宿舍區,江衡與張尚文,趙思賢揮手告別,拐向了右側的女生宿舍。
張尚文目送他離開之後,停駐了片刻,才和趙思賢一起拐向左邊那條小路,從衣袋裏摸出一包“紅蝴蝶”香煙,打火,點煙,一氣呵成
“哎,大哥,她知道你抽煙嗎”
“我沒敢告訴她,現在,我已經在盡力地戒煙了,以前一天抽一包,現在一天抽兩根,可就是沒辦法徹底戒掉。”
“沒事的,大哥,盡力就行,盡力就好,大嫂要是知道你這麽努力戒煙,一定也會理解你的。”
“唉,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