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重逢(下)

第五十六章:重逢(下)

和張尚文相見之後,江衡又看到了連啓平,劉空山,趙思賢、高宇峥,江衍等闊別已久的故人,還有許多她叫不上來名字但曾經在蒼梧中學裏見過的熟悉面孔。

會客廳裏,一大群人坐在一起,空氣中升騰着其樂融融的和諧氣氛。

趙思賢和高宇峥還是當年的樣子,江衍夫婦也依然是從前的模樣,連啓平除了把頭發剪短之外并沒有什麽大大的變化,劉空山卻是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以至于江衡第一眼甚至都沒能認出來他。

現在的劉空山,看上去是那樣的紳士,又是那樣的正派,從前當“大哥”時的那一身流氓習氣已經消散殆盡了。

沒了“敗類”他仿佛只剩下了虛僞的斯文。

“劉空山可真是個好同志呢!”旁邊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同志動情地贊嘆道,“無論做什麽事情,他總是最積極的,犯了錯誤也能及時改正,真是難能可貴啊!”

江衡皺了皺眉,她對這一番贊頌很是懷疑,實在是不敢輕信

先不說劉空山在蒼梧中學時的生活作風有多麽的放縱惡劣,就憑他幾個月前帶着一幫學生把江衍家給砸了的這一件事,江衡就不可能相信他會浪子回頭,成為一個真正有責任、有擔當的好同志。

雖說“士別三曰,刮目相看”要用發展的眼光去看待事物,可對于劉空山這種一點正向發展趨勢都沒有的“事物”,江衡實在抱不了太大的希望。

連啓平已經和劉空山結婚了,連孩子都已經生下了,他是一個可愛的男孩,和李謹年紀一般大,容貌上長得更像母親,還沒有名字,只有個叫“毅子”的小名

“衡,你來給我們的孩子取個名字吧!”連啓平緊緊地抓着江衡的手,閃爍的目光中盛滿了殷切的期望

“啊我嗎”江衡有幾分驚詫,她沒有想到,這兩位“好同志”的文化水平竟然會貧瘠到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字都成問題,就像她沒有預料到連啓平真的會和這個“流氓”走到一起一樣。

“是啊,誰不知道你是我們這裏最有文化的。

之前許同志給我們家孩子取了個名字,叫作什麽‘渙元’,我覺得一般,就沒有要。”劉空山也随聲附和着,那谄媚的語氣,和他當年向江衡“拜師”時簡直是一模一樣,毫無差別。

“唉,他果然還是那個老樣子,換湯不換藥的。”江衡暗自嘀咕着。

“正好啊,我這裏倒是有一個好名字,本來打算等我以後有了兒子再給他用的,即然你們現在這麽需要,我也不好再吝惜了,就把它先送給你們吧。

反正這天底下的好名字多了是,等到時候我再挑幾個也不遲。”

“啊呀,這可真是太好了!”,連啓平已經感動地落淚了,那樣子,實在是有種說不出來的誇張,她的言行舉止已經和劉空山愈來愈像了,頗有幾分“近墨者黑”的意味,簡直可以當成一個“交友不慎”的反面教材。

江衡從一邊的同志那裏要來了一張草紙,取下別在自己上衣口袋處的鋼筆在上面寫下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一一“利群”

“知道這個名字有什麽寓意嗎”江衡故作神秘地問。

劉空山和連啓平搖了搖頭,他們的文化底蘊實在是太過于粗陋淺薄,這是怎麽“包裝”自己都無法掩蓋作的陳疴頑疾.

“利群,顧名思義,就是有利于群體,有利于大家共同的利益,做人可千萬不能太自私,畢竟,利己不如利群啊!”

劉空山雖然文辭粗淺,不懂得什麽太高深的寓意,卻也隐約從這“不能太自私”中聽到了一些弦外之音,整張臉都紅了起來。

“這可真是個……好名字啊。”李昭旭在場,劉空山也不好直接和江衡起争執,否則,無論如何他最後都得是吃虧的那一個。

別看他不學無術,在計較這些東西上,誰都沒有他精明。

當夜,李昭旭和江衡搬進了組織為他們準備的卧室,李謹安睡在隔壁的小屋,從容楚城跟來的保姆,一個叫做蘭兒的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一直無微不至地照料着她。

“衡,你今天又敲打他們兩個了。”枕席上,李昭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唉,他們兩個可不是欠敲打劉空山那個流氓

一直就不是什麽好東西,這個咱們暫且可以先不提,已經壞了的東西就讓他自己爛着吧,。

那連啓平本來是個很好的姑娘,雖然天資一般,學起習來可是相當的勤奮刻苦,一直腳踏實地的,從來不愛亂搶風頭,現在好了,也讓那劉空山給徹底帶壞了,他一個人壞掉還不夠,又要去牽連其他的人。”

“衡,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認為很優秀、完美的連啓平會心甘情願地愛上那個在你看來一無是處的劉空山呢”

江衡思索片刻,緩緩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連啓平這個人本身不壞,可就是意志不夠堅定,容易受到那些別有用心者的盅惑和利用——她終究還是太單純了。

劉空山又是那麽的陰險狡詐,總是拿着天花亂墜的花言巧語去給她洗腦,讓她認為自己腳踏實地的學習态度是錯誤的,像他那樣投機取巧才是成功的捷徑。

久而久之,本來就沒有什麽判斷能力的連啓平,就被他給帶跑偏了。”

“可是我并不認為是這樣,”李昭旭有着一套不同的見解。‘’劉空山不是個光明磊落,正直大方的好人,這固然是事實,可你一直認為勤謹努力,踏實刻苦的連啓平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好。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她走上歧途确實是出于劉空山的引誘,但她在這條道路上一直往前走,可就完全是自己的選擇了.

而且,你不要把連啓平那個人想的太單純了,實際上,她并不是那種容易上當受騙的天真姑娘,她要比外人看上去深謀遠慮的多,反倒那個劉空山才是沒什麽謀略的,只會一個勁的出風頭而已。”

江衡半信半疑道:“張尚文同志也這樣說過,可我和連啓平做了這麽久的朋友,自以為對她已經很了解了,我一直把她當作一個值得信任的人,難不成,她從前的努力和上進都是裝出來的”

“也并不完全是這樣,連啓平确實是個很上進,很要強的人,她有着很高的人生追求,卻又知道以自己的天資單憑努力絕對夠不到她渴望達到的那個高度,才想着去走邪路,歪路。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劉空山更像是一個引路人;他給了連啓平一個“找到适合自己的發展方式”的機會,在這條錯誤的道路上,連啓平比劉空山發展的還要自由自然

今天下午,我和許英才,張尚文兩位同志單獨聊了一會——就在你們一起去食堂吃飯的時候。

張尚文告訴我,劉空山當時雖然是想搶風頭,争面子,在許同志面前多刷刷存在感,卻并不敢帶着學生上街游行——他終究是貪生怕死的,不願意為了名望而威脅到自己寶貴的生命。

都是連啓平一直在給他吹枕邊風,有次甚至在會議室外面就“吹”上了,被張尚文同志聽到了他們的全部談話。

連啓平慫恿着他,給他支陰招、壞招,讓他放心領着學生們出去游行,去打砸,去高喊口號,充當一個領導者的角色,而真到了那些危險的時刻,完全可以把學生們推在前面,讓他們替自己擋槍挨刀,自己只要明哲保身的躲起來玩消失就好了。

甚至,之前江衍同志家被砸的那件事,也是連啓平煽動劉空山去做的。”

“啊!她怎麽會……”江衡實在不敢想信,這個一直被自己當作最好朋友的人,自己竟是從來沒能看透她

江衡一直把連啓平視作微瑕的美玉,以為她本來是完美無缺的,只是被欺騙、被利用,才犯了這樣一些身不由已的錯誤。

然而,現實偏偏就是這樣的殘酷,連啓平的天真和純潔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泛濫野心的僞裝,是她為自己構築下的“最後一道防線”讓她以一個被利用的受害者的姿态為自己開脫,順理成章地逃避掉那些本該由她承擔的責任。

連啓平已經徹底壞掉了,這是一個不争的事實,

為了權力,為了名望,為了她一直渴望着的,終将屬于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她已經可以不擇手段,甚至喪失生而為人所與生俱來的道德和理性。

“所以說啊,不是劉空山利用了連啓平,而是連啓平利用着劉空山。”

“唉,但願他們不要再拖我們的後腿。”

“鬥争的道路仍然艱苦而漫長,經過這一番磨砺,他們也許會做出一些好的改變,無論如何,時間總會證明一切。”

“若真是這樣,那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淩恒城中的戰役一連打了四、五個月,整個城市都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濃重硝煙,連空氣都變成了沉重的鉛灰色,蒸騰着毀滅與死亡的氣息。

大片大片的建築物—一很多都是歷史悠久的古建築,具有相當高的文物研究價值——包括平貞時代的許多親王府邸和博雅商廈旁的那條古街,都已經在“正規軍”們的狂轟濫炸之下,化作了一片殘垣斷瓦的廢墟。

大量的百姓死于亂軍之中,或是被“權威派”的人們抓去做苦力,充當戰場上的犧牲品和消耗品

“我也不想替他們打仗,可是,我的老婆和兒子都在他們手上啊!”

“唉,自己人打自己人,我他/媽的還不如死了呢!”

那些殘暴成性的權威主義者啊,他們竟然下作到通過綁架百姓妻子兒女的無恥行為來逼迫他們加入自己的隊伍,幹這些為虎作伥的事情.

男人們死在戰場上,他們的妻子和兒女死在權威主義者們的虐待和羞辱之下。

在那些已經徹底喪失人性的禽獸們眼裏,平民百姓的命,難道還能算是命嗎簡直比蝼蟻還要輕賤,

很多出身卑微但有氣節、有風骨的人,都會選擇在那群“禽獸”們到來之前,扛起鋤頭,抄起菜刀,沖出去跟那群十惡不赦的東西拼命。

至于那些實在是手無寸鐵的百姓,則會在經歷一番痛苦的思想鬥争之後,帶着自己的妻子或孩子,或是跳井,或是投河,或是服藥,以這些較為極端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沒有人不愛惜自己的生命,淩恒城的百姓也是如此。

然而,在這些有氣節的人們眼中,尊嚴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多.

“寧死不屈”的志節,在這個彌漫着火藥味和血腥氣息的破碎城市之中,唱響了一首又一首悲壯的長歌。

在那些破爛的已經稱不上是街道的地方,在那些堆道成山的殘破瓦礫和廢銅爛鐵之中,不時傳來孩童和女人們絕望無助的哭喊聲,他們有的失去了父親,有人甚至連母親也失去了,有人失去了丈夫,有人失去了孩子。

他們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有的還受了很嚴重的傷,無依無靠,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堅持多久。

在戰争年代中,一個普通百姓的生命就像是一張薄薄的白紙,輕而易舉地就可以扯碎扯破。

目睹着這一片慘烈不堪的景象,李昭旭痛心不已,将鬥争的信念又堅定了幾分,江衡感到苦澀萬分,也不由得落下了同情的淚水,許英才面無表情,企圖将這一切歸咎于無情的客觀規律,劉空山一言不發,只是低下頭,在那裏悄悄地抹眼淚。

劉空山哭了,這是他為數不多為別人而哭的一次,

在過往的二十年間,他一直是一個極端自私自利,偏好以自己為中心的“小人”,別人的悲歡似乎都與自己無關。

然而,這一次,他卻真真切切地受到了巨大的觸動。

第一次的,劉寧山看到那麽多人——也許在上一刻還是活生生的,下一秒就以極其慘烈的方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強烈的恐懼與震悚觸發了這個自私者內心最後一點良知。

目睹着無數生命的消逝,他開始懂得什麽是同情,以及為什麽要同情,生命和鬥争的意義,最大化地在他貧瘠的心田中蔓延滋長、生根發芽

一絲微弱而不夠堅定的責任心,作為一個空前絕後的開端,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劉空山的思想,讓他意識到自己從前臨陣脫逃的行為是多麽的不負

責任,又是多麽的膽小怯弱。

“也許,我也該變得更堅強些了。”

自那以後,劉空山仿佛真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改變的不是作為“包裝”的外在形象,而是作為精神支撐的內在價值取向。

他沒有那麽貪生怕死了,雙方交戰的時候,他總是會沖在最前方,和趙思賢、高宇峥等真正的積極分子們一同進行着頑強的反抗.

現在的劉空山,至少在從此往後的兩年時間裏,都能夠向同志們展現出自己堅強、勇敢的積極一面.

“哎呀,太陽可真是從西邊出來了!”江衡對劉空山的巨大變化感到驚訝不已,

”我從前都不知道他還能這麽勇敢。”

“現在啊,時間已經證明了一切,劉空山這個小同志,本質上還是沒有壞的那麽嚴重——他也在知錯就改,竭力完善自己。”

惟有連啓平感到幾分不悅:“我不過只是讓他演幾場戲而已,他怎麽就假戲真做了,像他這樣舍生忘死地奉獻自己,又能得到些什麽呢——終究是個沒什麽出息的,唉,反正我可不能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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