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為公(下)
第六十七章:為公(下)
“趙思賢……他有什麽本事憑什麽……唉!”在空無一人的房間中,葉澤霖不住地抱怨着,仿佛受到了極大的挫敗。
無論是官商勾結的“事業”,還是心高氣傲的“愛情”都讓這個充滿野心的年輕人輸得一敗塗地,他失魂落魄,感慨着自己的一事無成。
只是,一時的不順并沒有将葉澤霖徹底壓垮,他對于權力和地位的渴望,在逆境的催化作用下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烈,野草般肆意生長着
.和連啓平一樣,葉澤霖的野心和欲望就像是天穹上的黑洞,江河裏的漩渦,永遠不知滿足,在悄無聲息中将最後一絲良知吞沒。
在錯誤意識的錯誤指導下,葉澤霖也要大于一場了。
1880年是個名副其實的多事之秋,在陵山民主共和國建立後的第六年,一系列悲劇事件接踵而來
那一年,劉空山在被連啓平榨幹最後一點利用價值之後,淪為了粉飾罪惡的犧牲品,不明不白地死去。
也正是在那一年,一個名為王存真的年輕人嵌露頭角,像是一塊被包裹在頑石中的美玉,很快被全國人民所知曉。
還是在那一年,曾為國家做出大量貢獻的林肅被陰謀家們殘忍戕害,死後還被安上了一個叛國的罪名。
一些花木生長,一些星星隕落,人世代謝,僅此而已。
1880年初,趙思賢方才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從陵山國北部的墾荒區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恒榮城,和一直等他回來的鄭珂喜結連理。
現在的他,和三年前相比有了很多的改變一一他的皮膚被曬黑了,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脫皮和皴裂,頭發剃成了板寸,身上的肌肉也比從前更結實了,他從那個有點孩子氣的青年褪變成了現在這個名副其實的男子漢。
“原來那些窮山僻壤啊,現在可全都種上了莊稼,咱們陵山人民可是真厲害,都能在沙漠上造出綠洲來!”
李昭旭相當欣慰于趙思賢的奉獻精神,特地在某次長風館會議的時候,當着衆多同志的面,頒發給他一枚金制的“勞動模範”獎章。
“同志們,要多多向趙思賢同志學習啊!”
長風館中,江衡和張尚文的态度和李昭旭相同,作為國家的“門面”和“标杆”,他們總是最能貼合主旋律的。
葉澤霖滿心嫉妒,面色卻依舊波瀾不驚,像一潭沒有溫度的死水,連啓平則是對這份榮譽不屑一顧,仿佛它本來就一文不值一樣。
“吃了三年苦,才出了這麽一點風頭,這不值得。”
肯吃苦的人不願出風頭,愛出風頭的人又偏偏吃不了苦,世道就是這樣無奈,荒誕之餘又飽含着辛辣的諷刺。
很快的,連啓平一直渴望着的“良機”,終于到來了,
李昭旭由于工作繁重,積勞成疾,體質變得很差,在二月間生了一場大病,對于國家事務的處理也有了幾分力不從心。
于是,出于對國家的負責,他只好将一部分權力下放給值得他信任的同志們。
然而,病中的李昭旭似乎不太清醒,他忽略了一件極其嚴重的問題一一放出去的權力就像是潑出去的水,想要把它們收回來,那簡直比登天還難,甚至于根本就不可能。
國家的軍政大權,被暫時托付給國防部長林肅川行使,林肅川的身體狀況也不是太好,當年在戰場上負傷落下的老毛病總是折磨着他,讓他時常有些十病九痛,領袖賦予他的權力又被下放給了葉澤霖和許英才,高宇峥也稍稍分得了些。
高宇峥只懂戰術,不懂權謀,在這片沒有硝煙的戰場上,他幾乎沒有半點優勢,拿到了權力也不知該如何去使用。
葉澤霖則大為欣喜,認為自己飛黃騰達的時刻終于要到來了,許英才此時還沒有産生太多的變化,他用來維持冷漠理性的“客觀規律”還能再撐一段時間。
用不了多久,這層脆弱的屏障終究也會被權欲所腐蝕殆盡,露出他內心中最見不得人的陰暗一面
人性的惡,永遠是不可估量的,任何企圖考驗它的人終究會被自己最不願看到的東西所吞噬和淹沒。
“改良”派的歪風邪氣,從那一刻開始萌芽
國家的文化建設和思想政治建設仍然由張尚文和江衡兩位最值得信任的同志統籌負責,
只是,這一次,李昭旭賦予了他們更大的權力一—江衡的演講稿,宣傳畫、政史教材,張尚文的主旋律作品,文藝創作指導,針對一些不良現象的批判之作都不需要經過李昭旭檢查審核。
“他們兩個都是忠誠的好同志,我放心。”
江衡和張尚文确實能讓李昭旭放心,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國家的教育大權,被交付給了劉空山夫婦。
劉空山和連啓平兩人固然曾經犯過一些嚴重的錯誤,李昭旭也曾清晰地向江衡論證過連啓平和劉空山之間的利用關系,批判過連啓平的自私自利和權欲野心,此時,李昭旭卻也對他們表示出充分的一一也許是過分的,信任。
一來,劉空山有在戰争的洗禮中有了幾分覺醒的跡象,那片屍橫遍野的慘烈情景點燃了他掩藏在惡劣表象下的火種,給予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思想覺悟。
在建國後的這幾年,劉空山也沒有做過什麽過于浮誇的事情,犯過追名逐利的錯誤,他變得老實本分了許多。
甚至于,有的時候,他還會主動為周圍的人做出些貢獻,似乎與衆前的自私自利徹底劃清了界限,連啓平也表現的溫柔賢惠,在外總是沉默寡言,不争不搶,似乎也已經洗淨了原有的浮躁和野心
“也許,他們已經在戰争的磨煉中改掉了毛病,在同志們的感化下增強了覺悟,真的是浪子回頭了。”
李昭旭向來不喜歡給人貼标簽,不會因為一個人過去犯下的錯誤而對他産生一些不該存在的成見,認定他就是一個“壞人”,注定不能改過自新,李昭旭從來不會這樣。
所以,這一次,李昭旭還是選擇信任着他們二人,将事關國家命脈的教育事業全權交付給他們負責。
二來,李昭旭正處于病中,處于一個神思不夠清醒的狀态,失去了原有的警惕心和辨別力,容易被表象所迷惑.
他只是擔心着自己處理不好國家政務,沒辦法給全國人民一個交代,才想着把權力下放給同志們。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一片真心,竟然終究是
所托非人。
讓劉空山和連啓平去管教育,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他們連自己的孩子都管不明白,又怎麽能管好全陵山國的師生呢
他們的孩子劉利群才只有八歲,卻已經成為了班裏名副其實的“混世魔王”一一揪女同學辮子,搶男同學書包,考場上東張西望,強迫別的同學把作業借給自己抄,簡直就是當年那個“劉空山少爺”的複制版。
偶爾有那麽一兩個有責任心的老師好心教訓了他幾句,這位向來聽不進逆耳忠言的劉利群就會搬出自己的父親母親來立威。
“告訴你們吧,我爸是劉空山,我媽是連啓平,都是咱們陵山國的開國功臣,你們再惹我,小心我爸媽找校長把你們開除!”
劉空山倒是想好好地教育劉利群,連啓平卻不許他這樣做.
“那些品學兼優的學生們有什麽好的,将來到了社會上還不是得受欺負,咱們利群這個性格,以後可是最不容易吃虧的。”
連啓平在家裏一手遮天,劉空山也不好再反駁些什麽。
漸漸地,他感到自己年少時的惡劣品性開始複蘇,瘋狂無狀地肆意生長着,在連啓平的思想灌輸之下逐漸取代他後天培養起來的良好品質。
“……這算不得什麽,我只要不吃虧就算是勝利了。”
“空山啊,領袖把這管教育的工作交付給我們,可真是天賜良機啊,我們可以趁機好好撈一筆,一手抓錢,一手抓權,啊!簡直是太完美了!”
起初,劉空山還有幾分猶豫,他那尚未完全被腐化侵蝕的半顆良心仍在竭力将他往正道上拽。
後來,在連啓平的威脅與勸告下,在權力和金錢的誘惑下,在內心深處欲望的催化作用下,劉空山再一次踏上了歧途。
在戰争時代,腥風血雨、金戈鐵馬的沙場也許可以激發出他的仇恨與鬥志,讓他放棄一己私利,以大局為重。
到了和平時期,過分安逸的生活只會逐漸消磨去他的毅力和覺悟,讓他原來向上向善的思想逐漸堕落下沉,并且在連啓平的“枕邊風”下回歸最初的浮躁與卑劣。
這一次,劉空山再也沒有浪子回頭的機會了。
擁有了掌管教育的權力,劉空山夫婦為了展現自己有多麽認真負責、體察民心,真的起程“到群衆中去”了
他們像古代的巡按那樣,周游全國各地,替國家領導人行使一定的權力,輔助各地政府機構進行教育工作的監督和管理。
這樣的巡回檢察,本來是一個很好的了解民意,排查疏漏的機會。
只是,對于劉空山和連啓平而言,這卻是一個撈取錢財,以權謀私的良機。
并且,在他們看來,淩恒城無疑是那個最好的目的地,在那裏,他們有着深厚的“群衆基礎”,有着大量可供榨取或是利用的“故人”,可以稱之為一塊名副其實的“風水寶地”。
一路上,劉空山和連啓平兩個人可是擺足了架子,逞盡了威風,仿佛他們已經擁有了掌管一切的資格和權力。
路過依晨城,他們只是匆匆而過,以為這個多山多鄉的窮地方榨不出來什麽油水,不值得他們耽擱太久,卻也強制着當地的市長和教育局長拿出“誠意”來應對他們的檢查。
“我們不看工作,不看政績,只看你們的‘誠竟’!”
到了淩恒城、劉、連二人的貪念與權欲更是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他們不僅僅滿足于向政府官員索賄賂、要“誠意”,竟然直接插手到淩恒城的教育考核制度之中。
那些剛畢業的師範生,只要給他們交足了錢,根本不用參加什麽考核,就可以直接進入學校裏面工作。
那些通不過考核,即将被開除或者已經被開除的教師,也可以通過交錢來保住自己的崗位或是恢複工作。
“只要花上三千塊錢,你的鐵飯碗就丢不了了!這可是天大的劃算?”
一時間,淩恒城內驟然間掀起一陣喧然大波,遵紀守法的百姓們心如刀割,心思不純的投資分子們眉開眼笑。
如此一個苦樂不均的荒唐現象,竟然在這個本應人人平等的真理主義國家出現了。
“天啊,我們的政府這是怎麽了”
“我對門沈二哥家的兒子,一直不學無術,游手好閑的,家裏給上面交了幾千塊錢,竟然就把他給送去當小學老師了!”
“啊呀,那簡直是誤人子弟,實在是不可救藥了。”
在衆多的投機分子之中,劉空山和連啓平兩人遇到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大客戶”——蒼梧中學前任校長梁建人。
在一間還算是寬敞的茶室之中,梁建人親切地會見了這兩名已經飛黃騰達的,昔日的學生。
“唉呀,我現在不比從前了,日子過的真是一塌胡塗啊!”梁建人在被撤職之後,物質條件還算是勉強過得去,他任職校長時收受的那些賄賂,就是坐吃山空也夠吃個十幾二十年了。
只是,梁建人失去了舊日裏發號施令的權力,頤指氣使的資格,這樣突兀的落差感讓他時常感到郁悶不已,他不想着去找別的工作,整天待在家裏不願出門,整個人都顯得頹廢而窘迫。
“我想着,我當了這麽多年校長,我也沒幹過什麽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人民的事情,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一直問心無愧,他們……他們怎麽就能那麽狠心,怎麽就能讓我下崗呢”
說着,梁建人還故作悲傷地擡起自己的胳膊,用褪了色的羊毛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淚。
“校長,今天我們來找您,就是來為您排憂解難的!”劉空山笑容滿面,那谄媚的模樣,和他當年賄賂梁建人,讓他幫自己收拾“四君子”時如出一轍。
“是啊,梁校長,只要您還想回到校長的位置上,我們都會全力以赴他為您幫忙。
只是……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市長,教育局長那邊我們都得請他們通融通融,還要瞞着上面,不讓他們知道。
校長,我們需要您的‘誠意’啊!”
“放心,放心,只要你們能把事情辦好,多少錢都不是問題!啊呀,你們可真是我的好學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