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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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從B市開往C市的城際列車上,柯玉實靠在座位上打瞌睡,腦袋随着列車前進的節奏輕輕搖晃。

他雖然有點兒犯困,卻根本沒有睡着,因為他的痛風又犯了,右腳大趾根的關節像針紮似的疼。

他得這個病已經三四年了。起初只是在單位體檢時查出尿酸值一年比一年高,後來右腳大趾根的關節就開始疼了,而且疼得越來越嚴重,越來越頻繁。

他在B市商檢局工作,單位裏不少同事都有這個毛病,據說與經常大量吃海鮮有關。

的确,B市瀕海,海産品自然是又多又新鮮,價錢比肉都便宜,柯玉實的确很愛吃。不過,自從發現自己尿酸值偏高,他就基本上忌口了,可這個病還是隔三差五就光顧一次,每次都得疼上十天半月才好。

“不僅限于海鮮,所有嘌呤高的食物都會導致尿酸值升高。”妻子杜若很有學問地教導他,手裏揮舞着一份很長的表單,從高到低詳細列出了各種食物的嘌呤含量。

這份表單是杜若特意上網檢索之後打印的,她還特意在表單上用記號筆劃了一紅一藍兩條粗線,紅線以上的食物絕對不許吃,紅線和藍線之間的食物可以少量吃,藍線以下的食物才能敞開吃。

柯玉實接過表單看了一眼,排在最前面的除了海鮮,還有牛肉、羊肉、啤酒、濃茶、咖啡等等,都是他平常很喜歡的。

“這也不讓吃,那也不讓吃,我還不如直接去世算了。”他抗議道。

“胡說!亂吃才更容易直接去世。不是還有那麽多能敞開肚皮随便吃的東西嗎?”杜若樣子很兇地揚起手,對着他的頭頂虛擊了一掌,笑道,“你要是敢去世,看我不打扁你!”

“謝謝,那我立刻就能達到目的了。”柯玉實收起表單苦笑道。

他心裏當然明白杜若是心疼他,為了他好,可是自己今年已經五十二歲了,無論怎麽保養,身體也不可能越來越好,能慢點兒變差就燒高香了。

杜若也早就不年輕了,別看她樣子挺兇,其實近幾年身體也不好。兩年前她體檢時查出了多發性子宮肌瘤,動不動就流血,吃藥打針都不大管用。醫生說她已經到了圍更年期,與其保守治療,不如直接把子宮切除一勞永逸。

幸好那時候他們的兒子柯男已經在B市財經大學讀二年級了,他們也已經在B市買了一套精裝修的三居室住宅。于是,杜若就在B市最好的醫院裏做了子宮切除手術,出院後又在B市的新家裏休養了小半年,才返回C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處繼續工作。

手術之後,杜若經常覺得有點兒軟弱無力,柯玉實認為是動手術傷了元氣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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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有什麽元氣啊?”杜若卻不相信這些,“其實就是年紀大了,身體修複得比從前慢。好在我現在也不用像柯男上中學那幾年那樣每天起早貪黑了,只要平時多睡點兒覺,适當鍛煉鍛煉,過一陣子準能恢複過來。不過,老公啊,人家都說女人切除子宮之後會衰老得快一些。如果是真的,你可不許嫌棄我。”

“天哪,老婆,你不打扁我,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哪兒還有膽子敢嫌棄你啊?”柯玉實立刻作戰戰兢兢狀調侃道。

杜若揚起手,樣子很兇地對着他的頭頂虛擊了一掌,笑道:“哼,你知道就好。”

列車穿過一條隧道,駛入了山區,冬季的山巒早已失去了綠意,顯得光禿禿的,山脊的線條柔和地起伏着,山坡上斑斑駁駁地覆蓋着成片的殘雪,在正午的陽光下白花花地耀眼。

列車員來查票了,柯玉實坐正身子,從衣袋裏拿出車票給她看。

雖然有好幾年沒坐過這趟城際列車了,但他還依稀記得這位列車員的模樣。

柯玉實是在兒子柯男讀高二那年從C市商檢局調到B市商檢局工作的。在最初那兩年,他每周都乘城際列車在B市和C市之間往返一次。後來柯男如願考上了B市財經大學,他就很少再回C市了,改成杜若每周來B市與他們父子倆團聚兩三天。她一般都是周五下午過來,有時候周四晚上就提前來了,周一再坐早班車回C市去上班。

列車員走遠了,柯玉實看着她的背影,覺得她也比自己印象中的變老了一些。

日子過得真快啊,他默默地感嘆道。柯男半年前已經大學畢業了,如今在B市海關工作。

每當想到兒子的工作,柯玉實的心裏就立刻充滿自豪。

其實柯男小時候學習不算很好,但上大學之後就像脫胎換骨了似的,各方面的表現都很出色,畢業那年居然順利考進了B市海關。

柯玉實現在是B市商檢局出口三處的處長。三年前被提拔到這個職位時,他就知道這就是自己職業生涯的天花板了。他在業務上經常與海關打交道,在那裏有不少熟人。他很認真地籌劃着在退休前如何把兒子領上路,再送一程,畢竟幫助兒子立業成家,是他為人父不可推卸的責任。

想到成家,他順理成章地想到了兒子讀大學那幾年交往的那個名叫王雅晴的小女友。

那女孩子在大學裏與柯男同班,大四的時候在B市沒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畢業之後在家鄉那邊考上了有正式編制的教師崗位,然後,這段異地戀情似乎又不溫不火地持續了一陣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實,大三結束的時候,柯男曾經悄悄拜托過父親幫女友找工作。柯男的樣子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當年也曾這麽做過。不過,随着年紀漸漸變老,他已經越來越不願意想起年輕時候的種種往事了。

從柯男父親的視角看,他覺得王雅晴挺好的,人聰明漂亮,性格也溫柔和順。可是,不知怎麽的,杜若卻一點兒也不喜歡她,總說她太精明了,比柯男有心機。在柯玉實看來,那個女孩子只是因為老家在農村,總覺得自己有點兒底氣不足,所以在男朋友的父母面前才表現得比較小心翼翼而已。不過,王雅晴的樣子的确令柯玉實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過往,因此在幫忙找工作這件事上,他也沒怎麽認真想辦法。

這時,手機在褲袋裏響了,柯玉實在座位上歪過身子,有點兒費力地把它掏出來。

“柯玉實啊,我是姜小麗。”

對于柯玉實來說,這絕對是一個很有特色的開場白,因為在大學畢業之後仍然對他直呼全名的人只有兩個,而姜小麗就是其中之一。

姜小麗是他的高中同班同學,大學畢業後一直在C市科技大學數學系工作,和他的前妻洛霞是同事兼好友。而洛霞,就是另一個一貫對他直呼全名的人。

“我打電話是想再跟你确認一下——明天上午八點半,我們在C市科技大學門前見面,對吧?”姜小麗幹脆地問。

“對,對,錯不了。”柯玉實忙說。

“哎,洛霞的妹妹現在到C市了嗎?”她又問。

柯玉實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在心裏默默推算一下,說道:“應該快到了。”

“那你呢?”姜小麗追問。

“我正在去C市的火車上呢,馬上就要進城區了,再有十來分鐘也能到。”柯玉實說。

“那好,我馬上有一場監考,不跟你多說了,明天見。”姜小麗果斷地結束了通話。

柯玉實剛把手機塞回褲袋裏,電話又響了,居然還是姜小麗。

“柯玉實啊,我剛才忘了問你,需不需要我幫洛霞的妹妹安排個住處?”她有點兒氣喘籲籲地問,聽上去好像正在爬樓梯。

“哦……我沒問過她有沒有提前找好住處,算了吧,那樣也太麻煩你了。”柯玉實說。

“不麻煩,住我們學校的招待所就行,挺方便的。”姜小麗不以為然地說。

“那……也好吧,如果她沒找住處,我就給你打電話。你監考幾點結束?”他問。

“四點,但五點鐘之前我都會在學校閱卷。”姜小麗說完,又挂斷了電話。

這個姜小麗呀,都一把年紀了,說話做事還是這麽風風火火,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柯玉實默默地想。

他真的很欣賞姜小麗。如果不是七年前她主動找到他,告訴他洛霞精神失常的事,他根本就不會與她保持聯系,更不會知道她是一個如此善良正直的人。

這一次,他也是通過姜小麗跟C市科技大學取得了聯系。姜小麗已經很有效率地幫他了解到,雖然已經過去了六年,但洛霞的失蹤案仍然懸而未決,由于沒有人主動申請宣告洛霞死亡,因此她的人事檔案還保存在C市科技大學檔案館裏,人事關系也還在C市科技大學,只是因為她失蹤後沒有與學校續簽聘用合同,導致工資被停發了,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也斷繳了大約四年左右。

“情況比我們預想的要好,”姜小麗言簡意赅地總結道,“等洛霞的妹妹一到,我們先了解一下她那邊的具體情形,然後再商量該怎麽辦才對洛霞最有利。”

是啊,只要檔案和人事關系還在,就什麽都不用擔心了,柯玉實想,即便辦理病退或者辭職,只要把保險公司的錢繳齊,洛霞就有了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只是,要補交多少錢呢?洛雁手頭也不很寬裕,她願不願意負擔這筆錢呢?

他重新掏出手機,慢慢翻看着通訊錄,想找到一個熟悉保險業務的人咨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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