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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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玉實用鑰匙打開家門,客廳裏的電視機正在播報新聞,杜若躺在對面的沙發上睡着了,身上蓋着一條半新不舊的花格毯子。茶幾上放着一個白瓷炖盅,他揭開蓋子一看,一股香甜的熱氣撲鼻而來,炖盅裏是隔水炖熟的切成大塊的蘋果,金黃金黃的,還配了幾顆山楂和枸杞。

杜若聽見有動靜,就睜開眼睛,柯玉實笑道:“吵醒你啦?”

“沒,早就該起來了,”杜若懶懶地坐起身,揉揉眼睛,瞄一眼電視屏幕左下角的時間,打個呵欠,說,“都八點鐘了,我再這麽睡下去,夜裏該睡不着了。哎,你怎麽回來了?”

“啊,回原單位辦點兒事。”柯玉實随口說。

“那你吃晚飯了嗎?”杜若掀開身上的毯子,把腳伸進毛絨拖鞋裏。

“吃了,”柯玉實伸手摸摸杜若睡得有些淩亂的短發,“你躺着吧,這炖蘋果挺不錯,我吃兩口。”

杜若一笑,卻沒再躺下,去卧室的衣櫃裏給柯玉實找出一套家居服,趁他脫換衣服的時候,又去廚房拿來兩只青花瓷碗和兩把調羹。

“你能在C市待幾天?”她揭開炖盅的蓋子,先給他舀了大半碗炖蘋果。

“今天都星期三了,這周我就不打算回去了。”他伸手接過碗和調羹。

“柯男知道你回來嗎?”杜若給自己也舀了小半碗。

“知道。”柯玉實喝一口蘋果水,滿意地咂了咂嘴巴,“兒子說他周五下了班也回C市來。也好,大冷天的,你就可以少折騰一趟了。”

“是啊。”杜若把一塊蘋果送進嘴裏,邊嚼邊模糊地說道,“那我明後天下班去超市多買點兒魚和肉。”

“哎喲,我這回可沾了兒子的光,有肉吃了。”柯玉實笑道,“要是就我自己回來,這幾天都得吃木耳炒青菜。”

“那怎麽啦?誰讓你得痛風了?”杜若似笑非笑地橫了他一眼,“你這幾天腳又疼了沒有?”

“還好,也沒怎麽疼。”柯玉實下意識地把右腳往後縮了縮,沒敢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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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柯玉實躺在床上,右腳大趾根的關節一跳一跳地疼。他翻來覆去睡不着,把本來已經睡熟的杜若也弄醒了。

“你怎麽還沒睡?”她伸手在他的臉上摸了一把,沙啞着嗓子問。

“沒事兒,好久沒回C市了,忽然換了地方,有點兒不習慣了。”他低聲說。

“我也是呢,”她附和道,“一到B市的新家裏就不容易睡着。”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閑話,杜若也漸漸地沒了睡意,翻了個身,正色問道:“哎,老公啊,你說,我們在C市的這兩套房子要不要賣掉?我一個同事前幾天問過我,我上網随便一查,現在的房價還挺高的。”

柯家在C市有兩套房子,三居室的那套在C市第一高中附近,是柯玉實父母的老房子,二老過世後就一直空着;兩居室的這套杜若現在住着,是柯玉實在C市商檢局工作時單位集資蓋的福利房。

“還是先別賣吧,家裏又不等錢用,”柯玉實說,“等過幾年柯男要結婚了再說。”

“老公啊,你說,我們以後還有可能回C市來住嗎?”

“那誰說得準呢?反正最近幾年你都得在C市上班,把房子賣了,你住哪兒啊?等過幾年我們都退休了,再好好權衡一下,就算到時候房價會有波動,即使吃虧也很有限。”

杜若應了一聲,不再說房子的事,摸索着鑽進柯玉實的被子裏,揪揪他的睡衣袖子,低聲說:“睡不着了,老公,抱抱。”

柯玉實就伸臂摟住她,在她的頭頂上一嗅,低聲笑道:“你新換了洗發水呀?”

“嗯,狗鼻子,還挺靈的。”杜若哝哝說道,往他的胸前拱了拱。

“這麽香,想聞不到都不行啊。”柯玉實笑道,“老婆,你的頭發現在味道好多了,不像前幾年,天天給柯男做飯,總有一股油煙味兒。”

“嫌棄我,是吧?”杜若在被子裏輕輕踢了柯玉實一腳,不巧正踢在他右腳的大趾根處。

“哎喲!”柯玉實呼一聲痛,趕忙把杜若摟摟緊,“這哪兒是嫌棄你啊?不解風情了吧?我這是愛你,懂吧?愛你還愛不過來呢。”

“那好吧,就信你一回。”杜若笑道,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漸漸睡去。

第二天早上,杜若七點鐘剛過就上班去了,柯玉實七點半醒來時,餐臺上一個黑白條紋的保溫袋裏裝着他的早餐——一碗燕麥紅豆粥,兩個蘿蔔餡包子,一碟木耳拌黃瓜條,還有一小盅雪白的牛奶蒸蛋清。

“這也太養生了吧,不過,唉,素得就像喂兔子一樣。”他苦笑着自言自語,徑自去衛生間洗漱。

洗臉池邊放着一柄沒拆包裝的新牙刷,但由于他和柯男很長時間都沒回過C市了,家裏沒有備用的電動剃須刀。他蹲下身子在浴櫃的抽屜裏一通猛翻,還好,從最裏面的一個角落摸出了一把很舊的手動剃須刀。他仔細看了看,認出這是他上大學時用過的。

柯玉實已經完全不記得這把剃須刀是怎麽到這個抽屜裏的了,但他還清楚地記得它是洛霞送給他的二十二歲生日禮物,而且,碰巧那時他倆都在讀毛姆的小說《剃刀邊緣》。

“一把刀的鋒刃很難越過,因此智者說得救之道是困難的。”他下意識地背出了寫在那本小說扉頁上的這句引自《迦托-奧義書》中的話。

是啊,得救之道是困難的,困難的,困難的……

整個早晨,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地萦繞在柯玉實的耳際,仿佛他的腦子裏被安了一臺簡陋的複讀機。

八點半,柯玉實準時出現在了C市科技大學的校門前。

“哎,柯玉實,這兒!”

停在路邊的一輛咖啡色越野車降下車窗,姜小麗坐在駕駛座上向他招手。

他小跑過去,按照姜小麗的示意拉開副駕駛那一側的車門。

“早。”他簡單地向車裏招呼。

“早。”後排座椅上的于悅說。

洛雁就坐在于悅身旁,也笑着叫了他一聲“柯大哥”。

他們一行四人按照昨天商量好的,先去C市科技大學所屬轄區的公安分局申請撤消洛霞的失蹤案,不料一問才知道,因為案子多年未結,相關材料已經移交市公安局了。于是,他們又去了市公安局。

姜小麗正在市公安局傳達室門口登記時,杜若從樓裏走出來,一眼看見了柯玉實,笑問:“咦,你怎麽來了?找我嗎?”

柯玉實微微一怔,說:“噢,我陪我同學來辦點兒事,”然後指着姜小麗給杜若介紹,“這是我在一中時同班的姜小麗……”

姜小麗見狀,立刻笑盈盈地叫了聲“嫂子”,接過話頭,指着于悅和洛雁介紹道:“這是我同事于悅,這是我小表妹。我家裏有個案子得到市局來結一下,我們幾個女的都沒進過公安局大門,正好遇見柯玉實,知道他是市局的家屬,就拉他來壯壯膽。”

杜若一笑,問道:“是刑事案,還是民事案?”

“失蹤,算刑事案吧?”柯玉實接着說。

“用我帶你們去嗎?”杜若問。

柯玉實忙說:“先不用,有辦不明白的事我再給你打電話。”

姜小麗又客套幾句,四個人就走向樓梯。

“站住!”杜若叫道。

柯玉實一怔,回過頭來。

“你的臉怎麽了?”杜若問。

“啊?”柯玉實下意識地摸了摸臉,“你是說這兒嗎?我忘帶剃須刀回來了,找了個舊的,早上刮胡子的時候不小心刮破了。”

“哎,別亂摸,感染了可怎麽辦?”杜若急道。

“好,好。”柯玉實随口答道,把手縮了回去。

一走出杜若的視線,姜小麗就吐吐舌頭,做個鬼臉,笑道:“哎呀,嫂子不愧是個女警官,連說話都這麽英姿飒爽。”

“可不,剛才吓得我一哆嗦,就好像自己真做了什麽壞事似的。”于悅也跟着笑。

只有洛雁不聲不響,半晌才紅着臉說了一句:“柯大哥,嫂子可真關心你。”

柯玉實苦笑了一下,摸摸那條刮傷,臉上刺痛,心裏尴尬。

杜若下班回家時,柯玉實已經在家裏了。地板已經擦過,廚房裏的吸油煙機呼呼作響,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炖肉的香味兒。

“煮什麽呢?”杜若邊換鞋邊問。

柯玉實接過她手中的購物袋,笑道:“肘子,再過一刻鐘就關火了。”

杜若不解地問:“兒子明天晚上才回來呢,你怎麽現在就煮上了?”

“做水晶肘子啊,得放進冰箱裏冷藏一宿才行。”他一邊解釋,一邊把杜若買回家的一塊牛肉和幾條魚放進冰箱。

“我本來還打算做醬牛肉呢。”杜若說道。

“那就做呗,兩樣都挺好吃的。”柯玉實說。

“你這可真是借兒子的光開葷了,你單位的事辦好啦?”

“啊,就是核對一下從前的舊資料,一會兒就好了。”

“你那同學的案子呢?”杜若邊問邊從櫥櫃裏翻出一小瓶酒精和一包棉簽。

“已經結了。”柯玉實說。

“她家裏誰失蹤了呀?”杜若伸手把他拉到窗前。

“你還記得幾年前姜小麗托我找老鄭的老婆給她表妹看抑郁症那回事嗎?就是她那個得了抑郁症的表妹,幾年前走失了,報了失蹤,最近自己又回家了,當初報的失蹤案自然就得結了。”柯玉實說。

“那她找你幹什麽啊?”杜若拿一支棉簽醮了酒精,拉着他的耳朵去抹那道刮傷。

柯玉實本能地向後躲去。

“她求我再去問問老鄭的老婆該給她表妹吃點兒什麽藥……哎呀,老婆,疼啊!”

“別亂動!就擦點兒酒精,能疼到哪兒去?”杜若笑着說,手上卻沒有停。

“不是,老婆,你都要把我的耳朵揪掉了。”柯玉實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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