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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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沒有點燈,四周一片昏暗,只有那一小方電腦屏幕亮着。暗淡的白光映出洛霞的坐姿,映在她清瘦的臉上,把她的臉色顯得更加蒼白。
輕敲鍵盤的“嗒嗒”聲把屋子裏襯托得更加安靜了。
洛雁也不開燈,只立在黑暗中低聲說道:“姐,我有話要跟你說。”
“說吧。”洛霞停止了輕敲鍵盤,擡起頭來,靜靜地看着妹妹,那寧靜的目光讓洛雁在那一刻很難相信姐姐在精神上出了什麽問題。
就像小時候曾經有過的無數次那樣,她一跟姐姐說正經事兒,心裏就沒來由地非常緊張。
“姐,你從前離開學校那幾年,學校找不到你,就去公安局給你報了失蹤……”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詞句。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洛霞揮揮手,有點兒不耐煩地打斷了妹妹的話,見她怔怔地立在那裏,又補充道,“我也知道你前些日子去過C市。”
“可是,姐……”洛雁期期艾艾地說道。
很奇怪地,洛霞似乎已經明白了洛雁的用意。
“不用說了,”她再次打斷了她,“我打算離職。我知道你最近還要去C市,我就委托你斟酌着去辦吧。”
“可是,你是怎麽知道的?”洛雁很好奇。
洛霞看了妹妹一眼,平淡地說:“年前我聽見你在屋後的池塘邊打電話了,你說話那麽大聲,想聽不見都難。”
洛雁臉紅了,忽然覺得很窘,她小時候就經常因為說話聲音太大挨姐姐的批評,如今她更是隐隐地覺得,自己打那幾個電話的內容仿佛整個村子都聽到了。
她已經完全忘記了事先想好了要委婉地詢問姐姐的那些話。
唉,離職就離職吧,洛雁直通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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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問姐姐的病是不是好了,甚至不敢當面對姐姐提一句與生病有關的事。從小到大,她都是經常挨姐姐批評,聽姐姐教導的那個人,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能說服姐姐,然後帶着她去一個專門機構進行精神狀況的醫學鑒定。
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問道:“姐,那你今後打算怎麽辦呢?”
“我就打算待在這兒,住在咱爸咱媽的老房子裏,不行嗎?”洛霞有些挑戰地直盯着洛雁的眼睛,“你放心,我能把自己養得很好。”
洛雁根本想不出像姐姐這樣整天坐在屋子裏能怎樣賺錢養活自己,她據此判斷姐姐的病還是沒好。不過,她閉緊嘴巴,忍住了不敢多問。
能養活自己那就最好了,她默默地退出西屋,獨自暗想,至不濟她就一直養活着姐姐呗。反正在鄉下,守着自家的房子和地,多一個人吃飯應該不成問題。
她忽然想起,自己剛才面對姐姐的時候完全忘了要提說需要補繳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的事兒。
唉,再說吧,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她在心裏用父母過去常常挂在嘴邊的老話寬慰自己,心裏忍不住想到,姐姐無論是在沒病還是在生病的時候,永遠都是那個會給她帶來驚喜或者驚吓的人。
三天後,洛雁再次搭上了開往C市的火車,胸口的衣袋裏揣着給洛霞辦離職的各種證件,背上背着一個碩大的條紋編織袋,裏面塞滿了她最近從村裏挨家挨戶收購來的幹蘑菇。其實,她把家裏大部分的錢也帶在身上了,只是,她想了又想,最終沒敢跟呂誠說起。
下了火車,她首先打電話給馬蘭。馬蘭沒讓她花錢去住小旅館,而是留她住在了久久香小吃店裏。
她把那一大袋子幹蘑菇交給馬蘭,馬蘭熟練地在店裏的磅秤上稱了重,按斤數付了錢。
“等過幾天再暖和些,雪一化,山上就長出新蘑菇了。”洛雁收好錢,歡歡喜喜地對馬蘭說。
第二天,姜小麗和于悅來帶洛雁去C市科技大學給洛霞辦理離職手續。柯玉實因為工作忙,沒有來C市。
其實,根據學校的規定,離職手續必須本人親自來辦理,但C市科技大學急于擺脫洛霞,見洛雁是洛霞的親妹妹,帶的證件也很齊全,又有姜小麗和于悅這兩位在本校工作多年的同事作擔保,就一路綠燈地順利辦下來了。
只是在補交社保和醫保費用時,洛雁困窘地發現,就算加上剛收到的賣蘑菇錢,自己身上的錢也不夠給姐姐交保險費。
姜小麗見狀,很慷慨地說可以幫洛雁先墊上,但于悅攔住了她。
“小麗,你拖家帶口的,回去還得跟老公解釋。我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還是我來墊這筆錢吧。”于是,幫洛雁補足了保險費。
洛雁聽于悅這樣說,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但畢竟不熟,也不好多問,只是很感激地表示自己一有錢就會立刻償還。
洛雁手腳很勤快,既然住在了馬蘭的店裏,就幫着她忙前忙後,再加上有了生意上的聯系,兩個人相處得越來越融洽,話也說得越來越多。
馬蘭聽洛雁說起李洛村裏很多人家年後都熏制臘肉,陰幹風雞,就很感興趣,說自己的小店做的是小吃生意,除了幹蘑菇,如果還能再進一些臘肉和風雞,做出一些特色小菜,銷路應該不錯。洛雁就應承回村後幫她收購一些,還仔細問清了價錢。
“要我說呀,你與其收購,還不如自己養,自己做。”馬蘭勸洛雁。
本來,多養一些雞和豬,再多種一些不同品種的菜,這也是洛雁一直打算要在李洛村維持生計的辦法。但她還是有些遺憾地說:“馬蘭姐,今年再多養豬恐怕不行了,仔豬不便宜,我手裏的現錢給我姐補交保險費之後,已經買不起幾頭豬崽了。不過,再多養點兒雞肯定沒問題,等過些日子天氣徹底暖和了,還能再曬些應季的幹菜。”
馬蘭平時也住在店裏,洛雁注意到她的床頭櫃上擺着一張有些褪色的小男孩照片,就随手拿起來細看。
“這是我兒子,九歲的時候不在了。”馬蘭不等她詢問,就這樣說道。
洛雁一時語塞,馬蘭怕她覺得尴尬,就給她講起了自己和兒子的事。
“我結婚第二年生了兒子,但在孩子兩歲那年,發現他得了一種叫粘多糖病的很少見的遺傳病。治這個病需要做骨髓移植。但移植需要花很大一筆錢,而且,即使移植之後孩子的病也不能完全治愈,只是保命而已。”
洛雁怔怔地聽着,不知道怎樣安慰馬蘭才好。
“孩子他爸知道這樣,就跟我離婚了,孩子歸了我。”馬蘭垂下眼簾說,“然後,他爸沒給他提供骨髓,我也沒那麽多錢給他做移植,就這麽拖着,一直拖到九歲那年。”
馬蘭說得很簡單,很平淡,但洛雁還是忍不住哭了,無聲地淚流滿面。
“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兒啦,沒什麽好哭的。”馬蘭凄然一笑。
“那你……以後還打算再找一個人嗎?”洛雁問完之後才覺得很唐突。
馬蘭倒是不以為意,聳聳肩,無所謂地說道:“我想很難再遇到合适的吧,其實一個人過日子很多時候比兩個人或者一家人過日子更輕松,也更劃算。現在都進入信息時代了,一個人自己過也不見得就比兩個人在一起過更寂寞。我跟于悅姐也說過這樣的話。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于悅姐也是一個人,都好些年了。”
洛雁回到A市幾天後,姜小麗給她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欠于悅的錢不用還了,因為柯玉實知道後已經替她還清了。
洛雁想,這筆錢無論如何也不該讓柯玉實出,自己将來有了錢一定要還他。她給柯玉實打電話去道謝的時候也這樣對他說了。
柯玉實自然連說不必,可洛雁百般不肯。他只好狠狠心,說道:“這是我和你姐之間的事,要還也是等你姐好了之後再還,跟你沒有關系。”
洛雁一時無語。
她覺得柯玉實說的很有幾分道理,只是她實在不敢奢望姐姐還能有變好的那一天。
其實,洛霞最近不僅越來越沉默了,而且還添了自言自語的毛病。洛雁趴在西屋的門縫上豎着耳朵仔細聽了好多次,偶爾能聽清只言片語,但大多是一些她完全聽不懂的詞,拼湊在一起也沒弄明白洛霞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把這些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呂誠,可惜的是,呂誠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洛雁一閑下來就想啊想的,都有些失眠了。最後,她只好聽從呂誠的建議,把憋在心裏的這些話打電話一股腦兒告訴了兒子呂洛寧。
“我也聽不懂,”呂洛寧默想了半天才這樣說道,“但聽着很像是某些小說裏的話,大姨或許迷上了讀網絡小說吧,媽,你不用太擔心,好多正常人也這樣,不要緊的。”
洛雁也不知道姐姐整天對着電腦是不是在上網看小說,但聽兒子說不要緊,她多少放心了一些。她覺得看小說顯然不會有什麽危害,還可以打發多餘的時間,就像她剛從無極限公司離職時在S市的租屋裏每天都追劇一樣,有幾部劇真的很好看,她一直到現在都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