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樹莓 給她的一份

第6章 樹莓 給她的一份

松明,信恒寫字樓。

磨砂玻璃隔開四方空間,門側放了黑檀木博古架非遺手工雕花牡丹花瓶,另側的青花瓷瓶裏放着一束龍泉綠植,镂空古葫蘆陶瓷插花瓶做工精巧價值不菲,簡單大氣。

薇娅推門進來得匆忙,沒着眼看面前的路,撞在博古架上,将最上面的琺琅瓷瓶撞下來,碎了一地。

她驚叫一聲,手忙腳亂要去撿地上大塊的碎瓷片,忽地一道溫和嗓音傳來。

“不用了撿了,瓷片邊緣鋒利,一會兒叫人打掃即可。”

薇娅驚擡頭起來,對上男人的視線。

沈卻坐在辦公桌後,裁剪得當的黑色西裝襯得人身形悍利颀長,輪廓分明的五官隐隐于燈光描摹裁韌下,仿若松山月影下的山澗雪,景行行止。

薇娅起身來,“沈組長,您人也太好了吧,這花瓶的錢還是我賠給您吧。”

“不必,來找我什麽事?”沈卻放了手裏的事情。

他方才在看文件,戴了副金絲邊眼鏡,折射的透明光暈落在眼睑,叫那雙漆黑的桃花眼多了幾分體恤下屬的溫情。

薇娅感激涕零,将自己工作上遇到的困難說了。

她是從同行公司跳槽過來的,被分到沈卻的組裏。

因為是剛過産假,孩子還小,需要喂奶,但是松明的高壓環境以及雷打不動的加班讓她連喂奶的時間都沒有,孩子哭鬧又常常生病,薇娅跟上級申請産假卻被推三阻四的婉拒,讓她找組長協調。

松明一個蘿蔔一個坑兒,給了喂奶假,就少不得她的活兒得分給其他人,分離不讨好的事兒,就扔給沈卻為難。

沈卻雖然是新上任,卻無苛責為難下屬,甚至争取到的福利都分發到下面,是出了名的體恤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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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娅萬般為難,卻礙于孩子喝不上母乳,三番四次的由家裏老人帶着去醫院,無奈之下,只能硬着頭皮來找沈卻。

聽完薇娅的一番話說完,辦公室安靜到只能聽到綠植加濕器運轉的輕微嗡鳴聲。

薇娅眼含淚花,垂着頭:“沈組長,我知道您很為難,等孩子過了前幾個月,我可以加班,也可以幫同組的同事多分擔........”

“不用了,你的事情我自然知道。”沈卻十指交扣,放在桌面上,下巴抵住指骨,他恹恹垂着的眼尾挑起來,“明天我會讓徐助理重新安排你的工作內容。”

不鹹不淡的一句話,讓薇娅璀然驚喜擡頭,哽咽之下倒是一句感謝地話都說不出來了。

徐助理進門前還聽到薇娅在跟家裏人打電話,裏裏外外将沈卻誇了個從頭到腳,什麽溫柔體貼善解人意都是次要的,誇到徐南風都臉紅沒眼聽下去。

瞧瞧,這還是他跟随了多年的沈卻嗎?

簡直是一尊活佛在世。

徐南風敲門進來,男人已經拿起了上面批下來的條款文件,他低斂着眼皮,看得認真。

半晌才研究完,看到徐南風規規矩矩的垂手站在一邊,問,“怎麽了?”

“老爺子今晚家宴,早就吩咐了所有後生小輩都要到齊。”

沈卻手裏的筆卻停駐了,眼底的一抹淩厲之色狠絕宛若灼灼桃花,轉為懶淡輕嗤。

-

枕葉公館

中式園林建築飛檐鬥拱,小橋流水,怡然自得。

院門前是石牆砌成的露天停車場,地下車庫在北門,泰山盆栽的繡球,銀白的、豆綠的、櫻粉的簇簇擁擁,堆疊抱香于風。

徐南風将車子停在東南角,下車來為後座的沈卻開車門,旁邊一輛黑紫帕加尼風馳電掣沖過來,瞄準沈卻下車的方向,看見人下來不但沒有剎車甚至還踩了一腳油門。

帕加尼是沈長柏的長子沈長瞻的愛車,早年沈卻雙親離世,沈長瞻聯絡相仿家世的子弟,沒少刁難沈卻,絆子與欺難種種,作福作威。

眼下沈卻歸家,沈長瞻從臨省出差回來,自然早就想要刁難甩一通威風,只是不想竟然敢在家宴發瘋。

徐南風眼風掃過去,臨危不懼,氣流掀開他額前的碎發,卻依舊擡臂護在車門前。

豈料——

被徐南風虛掩住的門被裏面的人推開。

徐南風還未來得及阻攔,沈卻已經邁出車子。

男人皮鞋鞋跟落地,雙手抄在風衣口袋裏,漆黑的桃花眼直視面前晃眼的車燈,衣擺風風吹得獵獵作響,配上輪廓分明,鬼斧神工皮囊,恍若谪仙。

“嗡——”帕加尼剎車發出摩擦襯片與輪胎摩擦發出巨大的刺耳聲響。

車前蓋堪堪在距離西裝褲半指的距離停下。

車窗降下,沈長瞻叼着根煙從窗戶探出頭來,眼神嘲諷,“瘋子。”

沈卻站在前面,不退不讓,面對他的挑釁也不答話。

那種目中無人,空無一切的視線最讓沈長瞻憤怒。

之前沈卻父母在世,沈老爺子偏疼,甚至眼裏都沒有他,直到沈卻雙親離開,他父親與沈家伯叔聯手,才讓沈老爺子再三相信沈卻是個陰狠毒辣的病秧子,在家裏留不得,才打發出國留學。

沒想到,這個本該死在國外的病秧子不但在國外修完學位,甚至還憑借成就風風光光的回國,在松明謀得職位。

“本來應該死在國外的人,還有臉回來。”沈長瞻将嘴裏的煙屁股吐到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倒車,絕塵而去。

徐南風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長身玉立,發絲在風中浮動,他都還心有餘悸,沈卻臨危不懼。

往往對自己心狠的人,對別人更狠。

-

展廳外

姜末手舉着,電話抵在耳邊,卻早已挂斷。

聽林希妤說,她本來想出手,買通的打手去松明下班點兒堵人,卻沒堵到,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陳燦是出門喝酒,喝醉差點出車禍,人給吓傻了,精神分裂,瘋瘋癫癫的,已經被松明以保密協議辭退了,給了家裏一筆錢,家裏人親自來簽了自願離職書,一筆勾銷,清清白白。

姜末在廊檐下站了好久。

這個節骨眼兒上,不可能這麽巧。

陳燦前腳對松明內的員工做了那樣的醜事,是松明不容他。

聽林希妤說,陳燦從大學畢業就進入松明,酒局喝到散場,陪客戶跑過醫院,搭上半條青春和大齡未婚,換到這麽個在松明裏風光萬千的職位,卻沒想到,公司在該舍棄他時,竟然如此不留情面。

太過于可怕。

廊檐下起了風,帶着雨絲落花撲在姜末的柔軟裙角上,涼意滲入。

頭上忽然遞來一把傘,擋住雨絲。

“姜小姐快別在這裏發呆了,淋了雨都不發覺,小心着涼。”徐助理舉着一把長柄黑傘站在姜末身後。

姜末璀然擡眸,快速道了謝。

徐南風微笑:“是剛剛沈先生過來讓我做的,組長來了,會議要繼續了,姜小姐還是快進去吧。”

姜末聞言,側眸去看上身後,雕花木門被推開,男人半個身子已經進去。

她點了下頭,小跑着跟上。

部門會議還在繼續,幾個設計師為了慈善展會的設計到場地布置吵個不停,各持己見,尖銳與粗狂,喋喋不休與能言善辯。

徐雨嫣堵着一側耳朵,擺着手:“你們能不能先停一停?這個要大場地那個要T形牆的,能不能考慮一下我們手裏的經費,而且,這是慈善展,不是明星演出,弄那麽奢靡幹嘛?”

可惜,沒人聽她的。

門推開時帶起了一陣外面的風,淡淡的木槿花香襲來。

男人走進來時腳步很輕,于嘈雜喧嚣穿過,仿佛雨掠木絲,分寸不沾。

他脫了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雙手十指交扣,指節修長,溫玉般漂亮,他腕骨上扣一只石英表,黑色的表身,甚至袖扣都一如既往低調內斂。

徐雨嫣沒吵過,臉色漲紅,猛地一扭頭,看到在不遠處坐下來的沈卻,喊了一聲:“沈組長!”

周圍安靜一瞬,卻又嘈雜起來。

區區一個組長,連部長都算不上的小職位,這群被高薪聘請來的設計師自然看不上。

“我們的負責人來了,諸位設計師安靜一下。”薇娅拍着桌子,大聲呵斥。

沈卻人緣好,幾個同組的員工都幫着沈卻說話。

豈料,對面的人還在吵,其中一個在氣頭上,扭頭冷嗤一聲:“組長?你們松明的組長能有我們專業的設計水平嗎?”

“就是,區區一個組長,我這次合作都是你們部長親自來請,才簽訂的合同。”

......

幾個設計七嘴八舌,将看職位下菜碟的職場冷眼演繹得淋漓盡致。

姜末進來正巧撞上這一幕,她小心翼翼地在徐雨嫣旁邊的位置坐下來,悄咪咪地觀察坐在主位上男人的神色,即便閑言碎語越嚼越難聽,他卻神色未變,甚至唇角噙了絲淺淺的笑。

等着一衆設計七嘴八舌的挖苦諷刺完,沈卻才彎曲手指在桌面上輕叩了兩下,淡聲緩慢道:“上面剛批下來的經費在我這裏。”

一句話,成功讓在場所有人都閉了嘴。

剛剛義憤填膺那位幹咳了一聲,以緩解尴尬,“那沈組長,咱們的經費大概多少?”

沈卻食指輕敲掌背:“不多也不少,正常的慈善設計展是沒有問題。”

“剛剛讨論的那麽激烈,遇到什麽問題了,不妨和我講一講,畢竟作為松明派過來的負責人,設計展的監制我也大有責任。”

沈卻一番話滴水不漏,即便剛剛被人挖苦諷刺,卻依舊不失紳士風範,神色平靜發問,一句話,将主動權搶了過來。

“呃......我們在讨論場地租賃的問題......”

對方被沈卻一句話堵住話柄,只能老實交待。

他們說的問題,刨除三分假之外,到底是要考慮的問題。

姜末撐着下巴,看沈卻怎麽回答。

豈料,沈卻雖然不是本地人,卻好似大腦裏有一張缜密的地圖網,從路線、周邊設施到場地價格一一分析,不由別人拿主意,幾句話就定了場地租賃的結果,并且讓衆人心服口服。

後面幾個問題,也被一一解決。

會議接近尾聲,已經十二點多。

徐南風敲門,從外面進來,“沈先生,您剛剛讓我訂的餐送到了。”

他身後跟着的侍應生拎着印着餐廳logo的包裝袋過來,南宋一品,津城有名的淮揚菜。

沈卻淡淡看了一眼,“拿過來給大家分一分吧,一上午的高強度工作,辛苦大家。”

“哇,沈組長人也太好了吧,這家菜可是不便宜。”徐雨嫣第一個跳起來當沈卻的小跟班,從徐助理手裏接了份餐,看了眼餐盒上的标簽低頭問姜末,“末末,你吃清純蟹粉獅子頭還是松鼠鳜魚?”

聽到有魚肉,姜末眼睛亮了,“松鼠鳜魚!”

“好,我再給你找一份。”徐雨嫣探着身子去夠,周圍一群人圍繞上來,魚肉多汁,搶的人多,很快保溫袋裏就剩下最後一份。

沈卻去窗邊接了個電話回來,就看到姜末站在人群邊兒上,白淨的小臉仰着,眼睛又媚又亮,小狐貍一樣巴巴盯着袋子裏的最後一盒飯菜。

她今天穿得酒紅色毛衣,襯得人身段婀娜似細柳,漂亮得惹眼。

沈卻唇角緩慢地彎了一下,徑直走過去,仗着身高腿長,在別人胳膊探出來的前一秒将那盒松鼠鳜魚拿了出來。

垂下的目光肉眼可見某人的臉色蔫吧了,可憐巴巴地坐回去。

他心情又好了一點兒。

緩步走過去,将手裏的東西放在她面前。

她驀然擡頭,對上沈卻轉身離開的背影,灰紋理馬甲貼合黑色襯衫,腰線精韌,脊背寬闊。

會議室暖氣太足,窗戶開了一絲縫。外面起了風,吹得木槿花擁擁簇簇,堆疊抖蕩,也吹得姜末心酸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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