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海

第7章 山海

謝望舒一劍捅穿了離幼童最近的兩個邪修,下意識掃了一眼那孩子的傷勢。

這一眼下去心都涼了。

雖然沒長開還濺了滿臉的血,但仍然能從眉眼的輪廓看出來,這是他的便宜徒弟。

腸子都流出來了。

謝望舒一個大夫都不願意再多看,他腦子裏唯一的想法是這小子怎麽活下來的。

他覺得救不回來,可柳歸鴻硬是沒死。

沒時間再繼續想,手起劍落,七個邪修躺了一地。

柳歸鴻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只一雙黝黑的眼睛死死盯着謝望舒,用力到眼眶泛紅,眼角有淚水劃下都不願意眨一眨眼。

淚珠混着血漬在他臉上劃出一道痕跡,最後沒入鬓角中浸濕頭發,他在等玄鳳離開,好進入下一個幻境。

柳歸鴻這時才想起來,他上輩子在山海鏡中是沒有這個幻境的。

但不管是不是在幻境中,玄鳳都沒有救他。

當年靈力高強的修士垂眸看了眼聲息全無的幼童,蹙眉嘆息,脫下了滴血的外衫俯身蓋在他身上,離開了再無人煙和怨氣的徹底死去的村子。

不知修士離開了多久,他留下的血衫下伸出了一只小小的,顫抖的手,揭開了幾乎粘連在他身上的血衣。

幼童的手顫抖着碰到流出自己身體的髒器,淚水無知覺般不斷滑入鬓發,他張着嘴卻沒有力氣慘叫出聲,只能顫着手握住自己的身體,撕開被凝固的血液堵住的刀口,将自己的一部分重新填回自己的身體。

然後用盡全力将十指摳進被血泊浸潤的泥土,一點一點,爬出了死寂的村子,到了有人的地方,終于獲救。

沒人知道一個肚子都完全被剖開的孩子是怎麽活下來的,但他就是活着,而且活的很頑強。

在泥裏拖了不知道多久,但接受治療了,他的傷硬是一點點的恢複了。

回到現在,柳歸鴻通紅着眼,等待着幻境結束。

一聲嘆息從他的頭頂傳來,他合上了眼,最後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再睜開眼,柳歸鴻的眼中滿是驚愕。

那件血衣沒有蓋在他身上,而是被撕成了布條和絲線擱在一旁。

血衣脫下後裏面的衣衫還是血色,只不過依稀能看出來些斑駁的白,昭示着這曾經是件白衣,修士單膝跪在幼童身邊,透支着自己的靈力撚出一根金光流轉的細針。

空蕩蕩的腹腔被重新填滿,血衣上拆下來的細線穿過金針尾部,抵上幼童腹部的豁口。

他說:“忍着點,雖然你可能已經不知道痛了,但還是忍一忍吧。”

針線反複穿過皮肉的痛比起剖腹幾乎微不可查,半臂長的傷口被血線一點點縫合,留下一條猙獰的疤痕,而後又被輕輕的包紮了起來。

柳歸鴻茫然的看着為他處理傷口的修士,他痛的有些恍惚,幾乎忘了面前的人究竟是誰,玄鳳與謝望舒在這一瞬間忽然變成了一個人。于是他的恨意一瞬間突然沒了着落。

他想恨的,但他不知道應該恨誰。

謝望舒與他是初相識,除了一開始的不愉快沒什麽值得他恨的,可換成是他他應該會做的比那異世之人更為狠絕。

可是若是玄鳳。

玄鳳好像沒什麽對不起他的地方。

他該恨什麽?

他應該恨嗎?

他的眼神茫然落在修士的臉上,他分不清此時跪伏在他身上的人究竟是誰,當他的思維不再能轉動時,随着謝望舒指尖的金光消散,幻境也随之潰散。

等到柳歸鴻回過神,眼前已經是太華熟悉的乾坤山門。

這才是他上輩子的幻境。

柳歸鴻晃了晃頭,把所有雜念甩出識海,他要做的是盡快找到逍遙經上卷,然後打破幻境結束試煉。

至于別的,等從山海鏡中出去再談。

......

包紮好的一瞬間,謝望舒被彈出了幻境。

又是一瞬的恍惚,在回過神來,他回到了太華之中。

嘗試着動用一下法術——沒有任何動靜。

這是還在山海鏡中。

看着自己的一身白,謝望舒大概知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玄鳳印象中攏共只穿過兩次白衣,一次是死村誅邪,另一次就是山門收徒。

看來還是柳歸鴻的幻境。

謝望舒捏了捏眉心,內心有些煩躁。

還跟這便宜徒弟綁定上了。

剛看了他這麽悲催的童年,還有點舍不得利用他來套逍遙經殘卷了。

嘆了口氣,謝望舒邁開腳步,走向乾坤山門。

謝蓬萊親自吩咐的事,辦不到定然是不行的。

同情心還是先往後放一放,正事要緊。

心念轉換間,仍是移步換景般,周遭景色逐漸模糊,再清晰起來時便是乾坤山門如火如荼的紫葉碧桃林。

紅花紫葉,讓謝望舒不可避免的再次想起了方才燒了滿眼的血色,那要比眼前風光旖旎的桃花更讓人刻骨銘心。

讓人忍不住去想起那倔強的想活下去的孩童。

謝望舒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忘掉上一個幻境。

而再睜開眼時,桃木劍撕碎空氣的破空聲在他身後響起。

謝望舒聞聲回首,于是他看到了山門外參天的老桃樹下,如此狼狽的一劍。

柳歸鴻已經按照上輩子的記憶摸到了逍遙經殘卷的位置,并且成功把殘卷揣了準備打破幻境走人。

意料之外,打破幻境前他碰上幾個不速之客。

“小子,懷裏揣的什麽東西,拿出來我們瞧瞧。”

柳歸鴻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幾個青白弟子服的人,年齡和他差不多大,沒有弟子令牌,大概是新弟子,但是為什麽會被分到他的幻境裏。

見柳歸鴻沒反應,領頭那個看起來氣焰格外嚣張的弟子直接上前推了他一把:“喂!問你話呢!聾了嗎!”

“讓你把東西交出來聽不懂嗎?別逼我們動粗啊!”

毫無防備,柳歸鴻被推了一個趔趄,他擰了下眉,漆黑鬼瞳中流竄過一抹戾氣,下意識催動靈力但發現周圍根本沒有靈氣由他調動。

領頭的看到柳歸鴻指尖催動靈力的動作,嗤笑出聲:“別白費功夫了!一路上你這樣的我見的多了!我有法器在手,你們沒一個能跑得掉的,我勸你老實把東西給我,我最後警告你一次!”

柳歸鴻看着眼前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弟子,手握上了身上唯一別在腰間的桃木劍的劍柄。

即使沒了靈力,他也沒把這群東西當回事,擅自闖進別人的幻境,死了也是他們自己作孽。

可當木劍即将刺出去時,柳歸鴻餘光瞥見了一抹熟悉的赤色。

白衣修士站在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他閉着眼,不知道何時會再睜開。

柳歸鴻指尖一抖,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他現在不想讓謝望舒見識到他的狠毒。

哪怕不一定是謝望舒也不行。

手腕一抖,原本疾刺出去的桃木劍尖把收了回來,只用劍身擋住了那個領頭人打過來的拳頭。

格擋過一擊後,他站在幾人的包圍中,刺出了堪稱狼狽的一劍。

謝望舒也睜開了眼。

木劍被擊落,玄衣少年也被推到在地,領頭人一臉輕蔑的踩斷了他的劍,把手伸向他護着的東西。

柳歸鴻把頭埋在懷裏,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少年面無表情。

還會有奇跡嗎?玄衣少年蜷縮着如是想。

他一邊期冀奇跡再次降臨在他身上,又一邊恐懼着若真有奇跡施舍于他,他該怎麽去承受這份和他毫不般配的救助。

唰!

這劍鳴柳歸鴻聽過無數次。

那朝柳歸鴻伸手的弟子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在衆人攙扶下捂住了手臂的斷口,企圖止住噴湧而出的血。

紅鸾劍尖斜指地面,從劍身滑落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正正好滴在一朵半謝的紫葉碧桃上,于是花開如血,血似花敗,兩相映襯,小小一朵桃花偏生開出來詭豔的嬌媚。

謝望舒在笑,毫無溫度的笑眼看着那幾個青白衣裳的弟子,聲音也不自覺的帶上幾分冷意。

“誰允許你們碰本君的徒弟了?”

柳歸鴻從自己懷裏擡起頭來,目光落在收束腰身的那一抹赤色上,心裏輕輕“啊”了一聲,原本重疊在一起的兩個身影再次被剝開了。

他能一直穿白衣嗎,柳歸鴻如是想。

手腕上的金色靈紋在穿過紫葉紅花的陽光傾灑下明亮的幾乎炫目,玄衣少年接住了他的奇跡,卻又被壓的難以呼吸。

他奢望不得的東西終于落在了他的掌心,可他卻不知道該怎麽去握住它,也不敢握住它。

這似乎不是他想要的。

不然為什麽他還是不高興。

紫葉碧桃林千裏綿延,白衣仙師領着玄衣少年穿行其間,二人同行卻無話,只有穿透花葉的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時不時被糾纏着骨血而生的金銀二色但形如并蒂的兩生花點亮一瞬,或者不小心蹭落枝桠間的绛紅花朵,血滴一般簌簌而落的花瓣落在二人發間肩上,讓人忍不住回想起血霧彌漫的荒蕪村落。

他們知道,如果誰先說話了,這場幻夢就該提前醒來了。

所以在幻境消散之前,或許是死敵,也能一起走一段不長的路吧?

【作者有話說】

終于能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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