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正陽

第26章 正陽

一丘之貉。

謝望舒的眸光一下變得冰冷的可怕。

這下一切都能理清了,為何明明是邪修卻殺之不報,為何頻頻離山不知去向,為何要嫁禍于人......

孟摧雪他簡直,膽大包天!

這可是萬邪莫入的太華,他的師尊是天下獨絕的仙人掌門,他的師兄是誅邪衛道的玄鳳君,他是何時,又為何要入此歧途?!

他不要命的嗎?!

謝望舒壓下心底翻起的驚濤駭浪,鎮定下來後站起身,從腰間解下了一枚鸾鳳紋樣的玉佩塞進柳歸鴻掌心,然後轉身匆匆進了內室又很快走了出來,他手中多了一把黑鞘長劍,正是柳歸鴻的刻舟。

刻舟被他親手系回了少年腰間,連同那塊鸾鳳玉佩一起,謝望舒做完這些後又替柳歸鴻整了整有些亂的衣領,撫平了肩上的衣褶後沉聲叮囑道:“帶着玉佩去蓬萊峰找掌門謝蓬萊,告訴他是我讓你去尋求庇佑,接下來太華要有大亂,柳歸鴻,答應我,保護好自己。”

說完來不及等少年回答,紅鸾劍已經出鞘,謝望舒快步走出枯桐殿一躍而起踏劍淩空,豔紅衣擺翻卷成一簇刺目的火浪,他回頭看了一眼追出來的少年弟子,最後叮囑道:“柳歸鴻,蓬萊峰見。”

柳歸鴻看着那一襲紅衣翻飛漸遠融入朝霞,他好像忘了說什麽很重要的事,但又想不起來是忘了什麽。

呂羲和是不是......要找謝望舒來着?

......

呂羲和還是沒有找到謝望舒,他打算先回正陽峰等等看,說不定沒多久人就自己回來了。

一路穿行山道,呂羲和心不在焉地回應了滿山弟子的問候,神情恍惚的回到了正陽殿,朝霞滿天,滿室光華,其中一抹黑衣格外突兀。

盛招搖還是抱着她的刀,堂而皇之的坐在主位上看過來,眉眼間是掩不住的冷厲:“呂羲和,今天有空和我打架嗎?”

青衣劍仙怔怔的扶着門框站在朝霞的華光中,這一天的心緒起伏不定,讓他久違的想起了一個故人。

那時候他還不是名滿天下的正陽劍仙,也還沒陷于重重心劫。

世人皆知正陽劍仙是個橫空出世的散修,可事實卻不然。

他是散修,可他并非自學成才之輩,他确實有些天賦,可跟謝望舒盛招搖這種天縱奇才是比不了的。

可他也見過天才,就比如他的孿生妹妹。

呂婵娟。

兩人出生在一個世家的旁支中,那是個很完美的家,有慈祥的父親,也有溫柔的母親,孩子們做什麽都會支持,就比如呂羲和突發奇想要去修仙。

羲和為日,婵娟為月,日月交相輝映,争顯華光。

兩人一同長大,格外親厚,所以在呂羲和得到一個小仙門的招攬時,第一時間就想到自己的妹妹能不能也踏上修真這條道路,事實證明,呂婵娟不只能,而且比他更适合走這漫漫修真長路。

可那仙門實在太小了,他們告訴這對兄妹,所有的資源只夠再收一個弟子,讓他們自行決定,誰能入門。

所有人都以為能看到兄妹反目,拔劍相向的一幕,可他們只是坐在一起看了一次夕陽,第二天呂婵娟就握着弟子的銘牌,入了仙門。

有人問呂羲和心中是否有怨,他只是笑了,然後搖頭。

那是他的妹妹,他為何要怨?呂婵娟性子比他淡,怎麽可能搶他的,是他自己把機會讓了出去,他天賦不如她,自然要讓妹妹走的更遠,他也有些才能,自己也能修出個名堂。

于是呂羲和留在家中做了散修,靠着妹妹寄回來的一些典籍,修着自己的長生劍道,通過寄回的書信,他得知了呂婵娟修行的道。

無情道。

一開始他是擔心的,他從書中看過此道,先是絕情斷欲,後又要大愛無情,何其艱難,但落到适合的人身上卻又成了助力,很顯然,生性冷淡的呂婵娟再适合不過了。

不過百年,他就聽聞呂婵娟大道初成,再到仙門少掌門,繼任掌門,初涉修真界,渡過天劫,成為驚才絕豔的新銳領軍,被人們尊稱為“婵娟散人”。

呂羲和很高興,他的妹妹在外面大放異彩,他在家中也一樣感到驕傲。

這樣就好了,他修道原是為了解悶,而呂婵娟确實真切的因此而快樂。

他以為日子能就這樣過去,直到呂婵娟寄回的信中逐漸多出的一個名字。

其實他已經記不清那人的名字了,或者是他叫什麽根本不重要,因為總會有這麽一個人出現。

無情道的晉升是要破道的,旁人破心劫,無情道修士破情劫。

何謂破無情?自是生情。

出類拔萃的女修自然容易被人盯上,但能走近呂婵娟的人并不多,呂羲和也不知道那人是從哪冒出來的。

但就是這樣一個不知來處又格外平庸的人,輕而易舉的破了呂婵娟的道心。

連呂羲和都能從寄回家中的信裏看出來,那個名字在她的生活中出現的太多了,這對呂婵娟的道心來說不是件好事。

大道無情,她該袖手看人間,風月兩不沾,遇桃花也可賞美景,可心中不應有绮念,不分親疏近遠,不道人人有別,當她開始有偏頗之時,便是道心游移之始。

呂婵娟在信裏說,她知道,可她要悟道就一定要先破道,生情再斬情,她說自己有分寸,況且那人同她一般皆修無情之道,左右不過好聚好散,出不了差錯。

呂羲和暫時安下心,她相信自己的妹妹有自己的籌算,直到他收到了呂婵娟寄回的婚帖。

可笑至極,誰聽過無情道修士破道還需要成親的。

呂婵娟是真的動了情,甚至不顧百年苦修,不顧此後修為再難有寸進,也要沖破封閉多年的情竅同她那意中人終成眷屬。

呂羲和攥緊了婚帖,在月光下練了一夜的劍,最後還是将呂婵娟百年來寄回家中的信妥帖收藏起來,裝進了小盒。

無妨,呂婵娟想做什麽就去做,他現在道有所成,只待天劫過後也能跻身修真翹楚,他護得住自己的妹妹。

只是他怕終有一日,墜入愛河的妹妹回後悔,後悔親手抛棄的那個曾經天縱奇才的自己,所以他親手收起了一封封舊信,替少女撿起了碎裂的自己。

他永遠會是呂婵娟的退路。

呂婵娟成婚那日,他難得換下了青衫,穿上了華貴的錦繡紅衣,帶着準備了許久的賀禮前往了他曾經錯過的那個仙門,可當他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時,迎接他的不是鑼鼓喧天和賓客盈門。

是滿目的狼藉。

精心準備的賀禮從他的手中滑落砸進血泊裏,濺起的血沾上他的靴底,洇成猩紅的血點,像濺在他臉上的血漬。

喧天鑼鼓上濺滿了瓢潑的血,盈門賓客成了遍地橫屍,笙歌早息,哀嚎也停,只有這場荒誕婚宴的兩位主角刀劍相向,以命相搏。

呂婵娟已經是強弩之末,呂羲和推開那扇門時她看見她經久未見的兄長,一時慌了神,她怕,她悔,她自己身死無妨,她識人不清作繭自縛她認,可她不能因此害了兄長。

那是她最好的兄長。

就是這慌神的一瞬,新郎的劍穿透了美嬌娘的胸膛,呂婵娟的劍墜在地上,她顫抖着沖着呂羲和伸出手,指尖墜落的血滴落在鮮紅嫁衣上,分不清是嫁衣的紅還是新人的血,她拼盡全力,用破敗的嗓子喊出凄厲嘶啞的哀泣。

“兄長!!快走!!!”

“他負了我!!!”

她話音未落,親手殺妻的新郎官狂笑不止,他揮劍彈開了疾掠而至的呂羲和,語氣之中盡是譏諷:“負了你?!呂婵娟,你自己愚蠢至極愛上我,自甘堕落做我飛升的墊腳石,我何曾負你?!”

“你修的也是無情道,不會不知道只有殺親證道才能破而後立吧?”

曾經驚才絕豔的婵娟散人狼狽的倒在血泊之中,眼淚混着血滑入鬓發,破碎的喉管像破風箱一樣嗬嗬出聲,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她的丈夫下不了手殺親,便選了她這至親至疏的妻。

他要踏着呂婵娟的屍體登仙,可她又何錯之有?!

不,她有錯。

識人不清,執迷不悟,一廂情願,還辜負了兄長的期望,徹徹底底,大錯特錯!

呂羲和不是他的對手,便退到呂婵娟的身邊,将不算渾厚的靈力盡數輸送給她,他看起來鎮定,其實連輸送靈力的手都抖得不像樣,他一邊支撐着脆弱的護身陣法一邊低聲跟氣息奄奄的呂婵娟絮語:“別怕,婵娟別怕..別怕......兄長在這兒,兄長帶你回家......”

一只被血染得猩紅的手握住了他輸送靈力的手,呂婵娟說不出話,一張嘴內髒碎片就混着鮮血湧出,呂羲和很艱難才分辨出來她想說什麽。

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當初占了他入仙門的資格,對不起一走了之經年不曾再歸家,對不起不聽他的勸阻一意孤行,對不起曾經風華無雙卻眼盲心瞎的自己。

握着呂羲和的手垂下,無力的砸進血泊之中,濺起的血迷了呂羲和的眼,又混着淚從眼眶滑落,如同泣血。

與此同時,危如累卵的陣法被擊破,呂羲和像斷線的風筝一樣被打的飛出很遠,在他落地之時,陰沉的天幕滾過一道閃雷,撕開了猩紅暗沉的劫雲。

新郎官看着那滾滾天雷,大笑着縱身淩空,他殺妻證道已渡情劫,只待渡過這天雷地火後用不了多久便能羽化成仙。

他正幻想着自己披霞沐風飛升上界的場景,根本沒注意到那滾着青光的天雷穿透劫雲,卻不是沖他而去,當他反應過來時被他信手打出去的呂羲和拄着不知道誰的斷劍站直身體,直直迎上了他的天劫。

這是呂羲和的天劫,不是他的情劫。

他的情劫,渡失敗了。

親手殺妻的新郎官愣住了,他手上沾染妻子的血甚至還未冷透,殺親,絕情,他已經做到了!為什麽他的劫敗了?!!

沒人回答他的疑惑,天雷還在一道接一道的落,呂羲和渾身都痛,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體逐漸血肉模糊消散成煙,又透過不知何處的目光看到自己在雷光中被重塑,連衣衫都完好無損。

神魂歸位,呂羲和從一片焦土中站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蘊起經脈中未消散的雷靈力轟向殺死他妹妹的兇手。

天雷源于天道,含法則,主清肅,那新郎官連慘叫都沒來得及就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他至死都不知,為何他會被天道給清理肅殺。

無情道最似天道,是大愛無情,不是斷情絕愛,世間萬物在眼裏都是一般,沒有差別。

生靈皆庇護,因果皆入眼,無一例外。

修道者,不沾人間因果命數,不偏不倚,才叫無情。

如今他為一己之私殺賓客滿門,殺無辜新妻,便已經有了欲,破了貪嗔癡三道,入了無數因果,就像因為他殺了呂婵娟,所以被呂羲和誅殺一般,業孽難洗,償還惡果。

但呂婵娟着實無辜。

她以為的意中人從一開始就打着拿她獻祭的念頭,欺她破道,騙她性命。

呂羲和替妹妹報了仇,站在一地狼藉中垂眸看着自己的一身紅衣,想起來了自己原本是來參加一場喜宴。

如今連理未成,新人共死。

他拾起了墜入血泊的賀禮,取出了一枚流蘇都被鮮血浸透的劍穗,放到了氣息全無的呂婵娟手中,然後在一地屍體中翻找了許久,找到了呂婵娟的劍與鞘。

他的妹妹前不久還同他說,她的劍上缺一枚劍穗,所以他找了好久,才找到一枚璀璨的靈石,親手打了絡子,準備在她大婚那天系在她的劍上。

如今劍在,劍穗在,可呂婵娟不在了。

呂羲和指尖撫摸着劍銘,染上不知是誰的血,呂婵娟的劍叫正陽,她在信中提過。

“羲和為日,兄長不能伴我同行,我便以正陽做劍銘,将太陽帶在身上,算是與兄長攜行。”

他将正陽劍系在腰間,抱起妹妹的屍體,一步一步的走回來他們最初的那個家。

婵娟,莫怕,兄長與你攜行,曾經兄以正陽伴你,如今兄亦以正陽帶你,去看你未曾謀面的山巅好景。

于是太華大選,有一青衫散修一人一劍,成了不知來處的正陽劍仙。

不曾想六君子初相見,有一人一襲紅衣,名為望舒。

望舒,昭昭明月也,萬人所仰。

在聽聞玄鳳君修無情道之時,呂羲和握劍的手微微發抖,他知道,自己的心劫出現了。

于是他半生百年,都将玄鳳當做那個他曾經沒能護住的人,小心翼翼的呵護着他的無情大道。

“呂羲和!回神!”

回憶消減,往事如煙,盛招搖皺着眉,斷惡刀早已出鞘,刀尖虛抵着他的眉心,這人從一回來就莫名其妙的扶着門發愣,不就是打架嗎還能給他吓成這樣?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不知道的以為她欺負人了。

看他狀态不好盛招搖也不糾纏了,收刀回鞘後順手把人塞進屋裏按到椅子上坐下:“算了,你還是好好歇着吧,這次先放過你,我走了。”

朝霞滿天,黑衣刺眼,如果盛招搖能知道這将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她絕對不會走得如此幹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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