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家犬

第25章 家犬

栖鳳山上的動亂謝望舒目前還一無所知,他在金鳳焰火騰空的前一瞬剛剛破開翠微居的結界,漆黑無人的居室大門洞開,像地獄魔淵的入口等待來人失足踏入。

謝望舒感覺自己像是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他不知道裏面會有什麽,可能是他做好的最壞的打算,也有可能什麽都沒有,是他陰謀論自己想得太多。

他希望是後者。

翠微居中昏黑無光,借着熹微的月光才勉強能依稀看清室內的布局——基本沒什麽變化,只是櫃頂積了薄薄一層塵灰,似乎有些日子沒有清掃了,可青霜劍卻被擱在劍架上,案上的書卷被翻的有些淩亂,曾被孟摧雪帶走的那本隐匿術被攤開擺在案上。

劍修向來劍不離身,況且方才他在蓬萊居前還見孟摧雪懷裏抱着劍,青霜劍怎麽可能被留在翠微山?!

除非......

孟摧雪離開藏經閣後就直接先回了翠微山,取走了什麽東西,匆忙到連劍都能忘下。

其他幾人都忙着回去推演,只有應瀾姍多與他多說了幾句話。

孟摧雪只有這一段空檔能取走東西,也就是說……

在到這裏之前,孟摧雪剛剛離開,并且因為青霜劍還在翠微居,他随時會回來。

謝望舒面上神色驟變,放輕腳步轉身就走,他前腳剛沖出翠微山界,一道冰藍靈光電光火石間穿過結界落在山巅,推開了翠微居的門。

黑藍眸色淬着冷色,在昏黑中透着幽藍的暗光,孟摧雪的目光在整間屋子裏逡巡了一遍,最後落在了劍架上,确認沒什麽異常後抓起了青霜劍,在門上又布了結界後禦劍離開了。

......

謝望舒折騰了半天一無所獲,嘆了口氣後終于回到了栖鳳山。

當他再次踏上栖鳳山巅時天光已經大亮了,謝望舒抖了抖袖子收了劍,打算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時,看到了坐在枯桐殿門前雙手托着下巴的玄衣少年。

“......”

像蹲在門口等人回家的......

家犬。

怎麽一個兩個都愛往門口窩着?

柳歸鴻在他落地時就看了過來,黝黑雙瞳讓謝望舒想起昏黑無光的翠微居。

一片死寂,一片荒蕪。

說實話,他不想看見柳歸鴻再變成上輩子那樣,雖然說不上惡貫滿盈,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一開始他确實是抱着直接解決了這個麻煩的心思,但随着少年的過往一樁一件被鋪開在他眼前,所有的孽債都有了因果。

用盡全力去争奪機緣是流浪多年“餓”怕了,東西只有握在手裏他才能安心;不擇手段是他曾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對他展示出了最極致的惡,他沒學過怎麽正常的告訴別人他需要什麽;弑師滅祖是因為他不動手就一定會被玄鳳殺死,而他又一定要頑強的活着,哪怕已經所有人都覺得他再活下去是一個錯誤,他也一定要活着。

想通了這些,那個離經叛道的魔頭在謝望舒眼裏,已經變成了一個真正手足無措的少年,他又怎麽下得去手?

那雙黝黑的眼睛還在看着他,目光執拗但已經沒了敵意,謝望舒想,他應該多笑笑。

那雙眼睛亮着才好看。

于是謝望舒走到他面前,非常自然的伸手揉了揉少年細軟的發,在被打到手之前收了回來,笑眯眯道:“專門堵我?”

柳歸鴻心情非常不好:“你昨天晚上在哪?”

“所有人都來了,只有你不在。”

“謝望舒,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謝望舒被他這一串問題直接砸懵了:“什麽東西?”

“什麽所有人都來了?”

柳歸鴻目光沉沉,審視了謝望舒一番,發現他似乎确實不知昨晚之事後語氣好了不少:“......沒什麽。”

“昨夜邪修夜襲栖鳳山,我差點死了而已。”

差點死了......而已?!

謝望舒這回是真懵了,他就不到半個晚上不在,到底都發生了點什麽駭人聽聞的事?

還有,什麽叫所有人都來了?

邪修夜襲栖鳳山?

他是走了半個晚上,不是半年吧?

強行捋清了思緒,謝望舒抓着柳歸鴻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提起來,邊說邊往枯桐殿裏扯:“進來給我好好講清楚。”

柳歸鴻臉上冷淡的神情一下碎成了慌張,謝望舒把他往枯桐殿裏扯,他用力向後退,兩人一瞬間僵持不下,謝望舒不解的看他:“你幹什麽呢?”

柳歸鴻往後仰着,抿着嘴好半天才蹦出來一句:“......就在這說,不進去。”

“為什麽?”謝望舒不能理解,“我跑了一天一夜要累死了,進去說,順便讓我歇歇。”

柳歸鴻仰的更厲害了,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謝望舒不管他在扭捏什麽,他真的要累死了,直接硬生生把人拉了進去。

進了枯桐殿謝望舒随便找了個椅子不顧儀态的癱了上去,飄起的豔紅衣衫糊了柳歸鴻一臉,他伸手去抓,順滑绡絲從指縫間滑落,只留下一指冰涼的觸感。

柳歸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真的扭捏的手足無措。

兩輩子,這是他第二次踏入枯桐殿。

第一次是玄鳳當衆判他流放禁地。

謝望舒癱着不動,柳歸鴻就這樣在門口不遠處站着,枯桐殿很大,小院裏鋪了厚厚一層深秋落花,偶然随着微冷秋風翻滾幾下又被掩進更深處,陽光從大開的窗戶慷慨的流進室內,照亮了典雅又恢宏的居室也照亮了紅衣仙師往椅背後仰着的臉,看起來古樸的枯桐殿其實格外奢侈,一眼掃去不見金銀璀璨,但細看就能發現,地面滿鋪的軟毯是細彩流輝的西海鲛绡,角落裏十二盞未點燃的是錯銀鳳紋燈,連燈盞裏也不是蠟燭而是龍眼大的夜明珠,罐中頂好的白毫銀針,金絲楠木的太師椅一擺就是十張,處處不經意,處處是金銀。

柳歸鴻被震驚了一下,他看了眼幾乎昏過去的謝望舒,不敢相信他哪來的那麽多錢。

是啊,不收徒不接任務,甚至不怎麽見人,謝望舒,不,應該說玄鳳,他怎麽可能會有錢?

柳歸鴻似乎想到了什麽,但當他準備往深細想時,癱了半天的人顫巍巍擡起一只手,氣若游絲道:“快扶我一把......”

“起不來了......”

柳歸鴻這回才是真的震驚了:“......?!”

這還是個修士嗎?!跑了一天就給自己跑殘廢了?!!

謝望舒也傻眼了,他剛才直接把自己扔到椅子上後就徹底放松了,休息了一會打算起身時卻發現自己慢慢滑到了一個完全無法着力的位置,怎麽也起不來。

柳歸鴻帶着一臉一言難盡走過去打算扶他,還沒抓住那只瘦白的手,謝望舒忽然胡亂在半空中抓了兩下,一下勾住了柳歸鴻的腰帶,柳歸鴻動作一滞,謝望舒找到了着力點,用力一扯打算起身,但人沒起來眼前就一黑,玄衣少年被他扯的站不穩,整個人沖他壓了下來,直直砸進他懷裏。

柳歸鴻摔得暈頭轉向,撐着椅背支起身體就看進了謝望舒近在咫尺的淺色雙眼。

謝望舒也懵了,忘了第一時間推開他,就靠在椅背上,任少年幾乎将他圈在懷裏。

吐息糾纏間,柳歸鴻倏然又想起了鳳梧靈泉的明月,于是被他刻意忘記的半透衣衫,折到極致的腰身和硌在掌心的一截蝴蝶骨,又都清晰的浮現在他腦海中。

只是位置倒錯,當時圈着少年的人,如今卻被少年禁锢在懷中。

砰咚。

什麽在響?

砰咚。

柳歸鴻垂下眸不敢再去看那雙淺色的眼。

砰咚。

是他的心髒,跳得猛烈。

謝望舒終于回過神,剛打算伸手推開柳歸鴻,貼在他身上的少年就自己先站了起來,垂着頭偏過臉,耳尖還泛着微紅,在蒼白的膚色上格外顯眼。

謝望舒挑了挑眉,沒說什麽。

這是......懂得尊師重道了?

謝望舒剛準備開口,柳歸鴻先開了話頭:“你剛才說要問清楚,我進來了,你問吧。”

很生硬的轉移話題,但很有效。

謝望舒想起來他本來是要問柳歸鴻昨晚發生了什麽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到了問題上:“嗯......那你就先從邪修夜襲開始講吧。”

......

等柳歸鴻一五一十講完了昨夜的變故,謝望舒緊皺着眉,再開口時語氣凝重:“你是說......那個紅衣邪修和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而且你們還抓到他了?”

謝望舒有些不敢相信,那個“鳳君”,就這麽容易被他們抓到了?

“不算一模一樣。”柳歸鴻糾正他,“他有一雙青金混色的眼睛。”

孔雀翎刃,常着紅衣,自稱為鳳,現在又多了一雙青金色的眼睛。

謝望舒頭有點暈,似乎有什麽呼之欲出,卻被死死按在腦海深處,不得其所。

柳歸鴻看他眼神又開始發直,開口打斷他的思考:“除了這些,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藏經閣那晚之前,我見過死掉的那個人。”

這句話像一顆驚雷一樣在謝望舒耳邊炸開,聲音都陡然拔高:“什麽?”

“你見過他?什麽時候?在哪見的?!”

柳歸鴻吓了一跳,把那日在藏經閣的事說了出來:“我那日白天去藏經閣......有事,還沒進去就聽到裏面有人在争吵,沒多久就聽到打鬥的聲音,然後就是看見孟......師叔氣沖沖從藏經閣走了出來,裏面剩下那個就是那個人,他似乎還被打傷了。”

“......還有,他不是我殺的,我在到藏經閣之前他就已經是個死人了,我也不知道他一具屍體為什麽還能攻擊我。”

柳歸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多嘴給自己辯解這一句,明明謝望舒一定知道不是他殺的人,但他就是莫名其妙的多說了一句。

好像是他怕被誤解了似的。

謝望舒沒在意到這些,他從剛才緊皺的眉頭就沒松開,沉思片刻後,他再問道,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你聽到他們争吵內容了嗎?”

柳歸鴻愣了一下,時間過的太久了,大致的內容他已經記不清了,只依稀還記得一句......

“他說孟摧雪,和他是......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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