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第待歸
◇ 第29章 待歸
噩夢。
柳歸鴻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謝望舒死在自己懷裏,再度化作一捧飛灰,然後又開啓下一輪一模一樣的夢境,依然是青霜劍峰,依然是紅绡冷薄,依然是飛灰不萦懷,夢醒又入新夢中。
摟在懷裏的屍體溫冷,可燃起的焰幾乎要燒盡他的魂魄。
“醒來!”
虛空之處傳來一聲低喝,像一道敕令,撕碎了噩夢,柳歸鴻猛得從榻上坐起來,冷汗從額角滑落,濡濕了長發和衣衫。
夢中灼傷的痛感仿佛還未褪去,懷中似乎還有未冷的餘燼,柳歸鴻茫然坐着環顧四周陌生的環境,直到看到了一身雪衣的謝蓬萊。
謝蓬萊握着謝望舒給他的那塊鸾鳳玉佩,指尖順着紋路摩挲,他垂眸看着玉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或許是在懷念剛剛死去的首徒。
柳歸鴻一看到那塊玉佩,就想起臨行前謝望舒替他整理衣領,仔細替他撫平肩上的褶皺,當真像個擔心弟子的好師尊。
他不止像,他确實是個能替徒弟去死的好師尊。
柳歸鴻掌心發痛才發現自己死死攥着什麽東西,攤開手掌,一片邊緣被燎黑的紅绡掉了出來,于是蓬萊山巅的種種記憶全部複蘇,他想起來自己拼盡全力,卻只能留下一片紅绡,想起來他的師尊,已經身死魂消。
分明被刺穿心髒的是謝望舒,可為何此刻,他的心髒卻痛之如催?
柳歸鴻痛苦的合上眼,将那片紅绡隔着衣裳按在心口。
心如刀割,痛難自抑。
這次不用別人再來告訴他他也知道了,這不是恨。
或許他所謂的微薄恨意,早在玄鳳魂飛魄散之日,便已随之消弭。
是他始終沒放過自己,怨那異世來客,輕而易舉就能動他心魂。
少年不識情滋味,付深秋,錯将愛意做新仇。
混沌不明,愛恨不分,果然是大劫。
他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淪陷,又一步步與之漸行漸遠,大言不慚的說自己恨,等到如今又開始追悔莫及。
淚水終于滑落,可這次不會再有人在華燈之中轉身,伸手替他抹去眼角淚痕了。
謝蓬萊将玉佩收了起來,回頭看着西子捧心默默垂淚的柳歸鴻,疑惑的開口:“你在哭什麽?”
然後又看到了從他指縫露出的一角紅绡:“......哭你師尊?”
“他活得好好的,你哭什麽?”
柳歸鴻猛得擡頭看向他,神情呆滞,眼眶還泛着紅,聲音沙啞還帶着顫:“......哈?”
活的好好的......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謝蓬萊看着可憐兮兮的徒孫,難得多說了幾句:“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你師尊涅槃了。”
柳歸鴻呆住了,涅槃又是......什麽?
謝蓬萊終于發現不對了:“你......真的不知道?”
“你師尊有鳳凰血脈,只要不是魂飛魄散是死不掉的。”
“只要有一魂一魄,他就能涅槃重生。”
柳歸鴻呆着沒說話。
他師尊沒死......
謝望舒沒死!
少年捂着心口的手垂落,再次露出了紅绡殘片,熟悉的豔色燒入漆黑眼底,柳歸鴻感覺自己似乎又被摸了摸頭。
謝蓬萊一臉冷漠的看着抽抽搭搭的徒孫又支楞起來,這小孩子心思真好猜,全寫臉上了,不像他那兩個逆徒,一個偏愛自作主張,一個離經叛道還對他起了心思。
簡直是師門不幸。
柳歸鴻這才發現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簡陋的完全不像太華的風格,思索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該怎麽稱呼謝蓬萊:“掌門師祖......我們這是在哪?”
掌門師祖謝蓬萊本人根本沒反應過來他是在喊自己,畢竟他沒見過柳歸鴻幾次,謝望舒只把他當師尊,而孟摧雪以前倒是叫過他一段時間師尊,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天天直呼其名。
他只是不解,柳歸鴻以前明明沒事就往蓬萊峰的小秘境裏鑽,竟然不知道蓬萊居裏什麽樣?
但他懶得管小輩的事,柳歸鴻問什麽他就答什麽,毫無感情:“蓬萊峰。”
之前邪修趁着孟摧雪叛出太華時,打上正陽峰殺了呂羲和還一把火燒了栖鳳山,氣焰嚣張至極。
太華上下震怒,連應瀾姍和雲隐都從外面回來着手調查那位孔雀明王口中的無妄海,謝蓬萊沒什麽感覺,但太華威嚴不容進犯,孔雀明王必須死。
但這都是後話,柳歸鴻一聽自己在蓬萊居,連忙從榻上爬了起來,這是蓬萊居,那他半天躺的就是謝蓬萊的床,聽了孟摧雪叛出師門前那一番駭人聽聞的話,他哪還敢再待下去?登即便要起身離開,可還走沒出門就被謝蓬萊叫住:“你去哪?”
“回栖鳳山上等我師尊。”
謝蓬萊攔住他:“栖鳳山暫時回不去了。”
柳歸鴻愣住了:“這是為何?”
“......”謝蓬萊看着他,異色的瞳孔像澄淨又無機質的琉璃,不摻一絲情緒,“被燒了。”
柳歸鴻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謝蓬萊把鸾鳳玉佩扔進他懷裏,又重複了一遍:“栖鳳山,被燒了。”
謝蓬萊後面說了什麽柳歸鴻沒聽到,他抓起玉佩推開門就跑了出去,手裏沒劍就一步一步跑回去,跌倒了就再站起來,直到站着栖鳳山下,仰頭卻再看不見如火連綿的滿山鳳凰花。
拾級而上,滿目斷壁殘垣,鳳花已成鳳凰去,枯桐也爛柯。
一片廢墟之上,飛鴻居卻奇跡般的沒有受到絲毫影響,順着靈力的波動,柳歸鴻推開門,一路走到內室的衣櫃前,拉開櫃門,玄色之中一抹鮮紅就燒進了眼。
赤绡衣衫被胡亂團着塞在衣櫃的角落,曾經流光溢彩的符文在滔天火海之中為了庇護這一間小院被磨滅殆盡,真真成了一扯就裂的脆弱绡絲,可曾經恨不得将它撕個粉碎的少年如今卻小心翼翼的将它捧了出來,指尖劃過紅绡,似乎還留有未散的紫葉碧桃香。
碧桃者,消恨也,常傳思慕。
謝望舒在不經意間,又護了他一次。
柳歸鴻仰起臉忍住眼眶的酸澀,動蕩之時的壓城黑雲已經散開,朝霞已經變成了夕陽,可依然是滿天霞光,就像謝望舒剛剛離開他時那樣。
鳳凰涅槃,浴火而生。
謝望舒,你最好還記得栖鳳山上有個人在等你,等你鳳歸故鄉,他獻身求凰。
只要謝望舒能回來,柳歸鴻就能等。
不論多久。
......
柳歸鴻走後,謝蓬萊負手立于蓬萊居窗下,戰鬥的遺跡仍未褪去,每每看到,總會讓他想起叛道而逃的孟摧雪。
其實謝蓬萊到現在都沒什麽感觸,他只是不能理解孟摧雪為何要去修邪道,也不能理解孟摧雪被他重傷後的那一番話。
就像當時他不明白,為何蓬萊翠微居中忽有邪氣滔天一樣。
所謂仙人,生來無愛。
彼時他正在蓬萊居中思索謝望舒前日告知他的事情,孟摧雪匆匆離開又回來時他并沒有特別在意,可就在孟摧雪回來後沒多久,他忽然感應到翠微居的靈力開始紊亂,然後在一瞬間全部變成了邪氣從翠微居溢出,稠黑邪氣頃刻間便淹沒了純白飄搖的金簪草。
謝蓬萊眸光驟冷,提劍出門,看到了同樣出門的孟摧雪。
黑衣青年渾身上下只有發上幾點雪色依稀還有太華翠微君的影子,孟摧雪臉上有一閃而過的無措,但很快就變成了平靜,只是鲛藍瞳孔暗淡的像一片死去的海,青霜劍邪氣缭繞,再不見半分往日璀璨劍芒。
謝蓬萊以為他是要逃,直接揮袖就打了過去,孟摧雪拔劍的瞬間邪氣呼嘯而起,遮住了青年慘白的面容,也遮住那張蒼白的面孔,一黑一白兩種靈光交纏撕扯,不知是否是因為憐憫,謝蓬萊并未拔劍。
一場惡戰,柳歸鴻受傷,謝望舒身死涅槃,而謝蓬萊并未發現,孟摧雪奪劍而逃後,曾在邪氣遮掩下回首,最後完完整整看了一次太華。
此後太華再無翠微君,山高海闊,死生無論。
......
孟摧雪拖着破敗的身體根本走不了多遠,闖出太華沒多遠就失去意識栽進了一處山坳,他模糊感覺到自己順着河流一路飄流,冰冷的河水裹挾着他的身體,一遍遍沖刷着胸膛上的劍傷,讓他反複重溫着被謝蓬萊一箭穿心的痛苦,直到邊緣的皮肉都泛白翻卷,沒什麽血可流。
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他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死了,可心髒痛的太切,又告訴他自己還活着。
視線徹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後看到的是一片熟悉的黛紫色。
【作者有話說】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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