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第紅鸾

◇ 第53章 紅鸾

夜雨侵寒衣。

枯桐殿內。

謝望舒在窗下枯坐了很久,他在等待自己過快的心動平息,可越是想平靜,心髒的躍動反而愈演愈烈。

瘦白手指抓握着陷進冷薄紅绡,掌下的那片胸膛起着微微的熱。

他的眼神也是茫然的,玄鳳這副身軀已經是半副仙身,可這幾年他的心口一直是冰冷的,就好像這裏少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在不知世間冷暖。

就像哪怕深冬苦寒或是夏日炎炎,他永遠都是一身紅绡,不知暑寒。

如今掌心心膛溫溫的發着熱,似乎有什麽失去的,正蜿蜒着開始重新生長。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謝望舒捂着心口,擡頭看着窗外的雨想。

似乎是在荒山之時,他沉寂的心髒,第一次有了悸動。

那是一顆種子,終于崩開了新芽。

砰咚。

砰咚。

心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跳動。

不對,這很不對。

謝望舒不停的深呼吸,想要讓這不正常的心率平複,可他越想将雜念從腦海之中摒棄,荒誕的想法反而愈演愈烈。

“我喜歡你。”

柳歸鴻那句離經叛道的話忽然在他耳畔響徹,伴随這一聲剖白,謝望舒的心髒終于跳下了最重的一拍。

淡色的瞳孔滑過一抹鎏金色,順着白皙的膚,流淌過經脈,最後彙聚在發熱的心髒。

劍架上的紅鸾劍仿佛受所感召,自發而起,落在了謝望舒身旁。

紅鸾劍名是百年前玄鳳起的。

因為煉化靈劍,最重要的一樣天靈地寶——就是玄鳳自身的紅鸾情脈。

砰咚。

砰咚。

冷。

謝望舒怔忡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他覺得冷。

也是,春寒料峭,只一件紅绡薄衫,如何不冷?

腕間靈紋開出一朵并蒂,一邊在謝望舒,一半的柳歸鴻。

他們早就同氣連枝,再難分離。

“......”

謝望舒說不出話。

他不敢,也不能邁出那一步。

謝望舒只是一個誤闖異世的客人,他是會離開的。

就像上輩子那樣,他沒有與任何人締結什麽關系的欲望,只是當初是不願,如今是不敢。

他說的确實沒錯,柳歸鴻還不懂愛,可他自己呢?

他自己又懂多少?

他只有一根,剛剛才新生出來的紅鸾情脈。

紅鸾再生,知寒知暖。

懂愛恨,通情關。

那又如何?

柳歸鴻不完善的人格和随時會消失離開的他,他們之間沒可能,沒繩拴着的瘋子是什麽樣玄鳳已經見過一次了,他不想讓柳歸鴻再變回那副偏激扭曲的樣子。

至少在柳歸鴻執念消解之前,不可能。

謝望舒垂着頭看着自己的掌心,半晌以後,猛地擡手攥緊了身邊的紅鸾劍。

他不能留着這根紅鸾情脈。

無情道怎能有情?

于是紅衣沖入雲霄,又入雨幕。

再登蓬萊峰。

謝望舒很早就說了,飛鴻君手裏少一把像樣的靈劍,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材料給他煉制。

謝望舒心疼徒弟,什麽好的都會給他。

他擡手摸了一下溫熱的胸膛,毫不猶豫的踏上了蓬萊山巅。

如今正巧有了最合适的材料。

鳳凰的紅鸾情脈。

......

柳歸鴻再踏出飛鴻居的時候,他親手栽下的三十二棵梧桐已經落下了黃葉。

他沒再見到謝望舒,整整一個夏天。

山河已秋,桐華也盡。

柳歸鴻佩劍臨風,黑沉雙眼看着枯桐殿的目光也沉沉。

他一直在想謝望舒的問題,想了一整個夏天。

可夏天太短,遺恨太長。

他還是想不明白,所以他打算直接去問謝望舒。

愛是什麽?

他愛什麽?

柳歸鴻确信,自己是喜歡着謝望舒的,可若真像謝望舒那樣一條一條的問,他卻又說不出來謝望舒究竟哪裏好。

是初見即拔劍?可他終究沒死。

是百般刁難?他一一熬了過來。

偷換秘籍?藏經質疑?

今日六君子,鳳梧贈三願。

反而是那張冠絕天下的玉鑄鳳凰面,因為與玄鳳有九成九的相似的緣故,柳歸鴻沒那麽喜歡。

看起來似乎......兩不相欠。

可相愛怎能不相欠。

他找不到緣由就自己去問,謝望舒那日是讓他滾,又不是拒絕了他。

如果謝望舒不見他......他就想辦法堵人,反正他小時候流氓招數學得夠多。

他要追求鳳凰,栖息在自己的肩上。

于是他推開了飛鴻居門,捉到了栖鳳山的第一縷秋陽。

山巅無人,只餘黃葉。

秋風席卷衰草,也卷起玄衣青年的發尾,柳歸鴻摩挲了一下掌心被他體溫暖熱的玉佩,松開手讓它懸挂在腰間。

然後擡手按劍,玄鐵劍通體生寒,生冷的鐵在他掌心陣陣發冷。

秋天對太華來說,可不是個好時節。

柳歸鴻神識掃過整個栖鳳山,沒發現謝望舒的一縷蹤跡。

“......”

正常,畢竟讓他滾了。

但他總不可能不回太華吧?

于是青年縱身躍下百丈山巅,甩劍出鞘,禦劍往碧桃盛開之處去。

......

與此同時,蓬萊山巅。

謝蓬萊看着眼前一身紅塵氣的徒弟,皺着眉最後一次問他:“謝望舒,你當真要這麽做?”

“從入道之始吾就告誡過你,不可動情,不可偏頗,紅鸾脈只有一條也只能剜一次。”

“雖然吾不知你為何又長出來了一條紅鸾,但吾還是要問一句......”

“你是不要命了嗎?”

謝望舒看着他,雪衣雪發的仙人也看回來,璀璨的異瞳冷淡非常,泛着不似凡人的光。

仙人眼眸注視不得,謝望舒垂下眼,搭在腰間紅鸾劍柄上的手摩挲着銀白手柄末端的一點殷紅。

“當然要命。”謝望舒回答的很幹脆,“死了一回,當然怕死。”

其實他死了兩回,所以更怕。

人哪有不怕死的,只是有些人活着的代價比死了更大,可謝望舒是不願意的。

他有珍惜的人和東西,比如太華,比如六君子,比如......他的徒弟,柳歸鴻,所以他願意活。

“那你還......”謝蓬萊話沒說完就被謝望舒打斷,“無情道破,非死即傷,師尊,您應該比我更清楚。”

謝蓬萊皺眉,卻也沒再追問,他不是愛刨根問底的人,多問這幾句也是為了讓謝望舒想清楚,二次剖脈有危險,很大的危險,他不能保證謝望舒的安全,讓他想清楚再做決定。

可謝望舒不聽勸。

一意孤行,無藥可救。

雪衣仙人嘆氣,擡手指尖點上謝望舒的眉心,一點雪色靈光順着指尖鑽進他的識海,謝望舒眼眸一合,識海內便只剩了鋪天蓋地的雪白。

和心口千萬根針一齊紮下的痛。

謝望舒痛的眼都茫然睜開,很奇怪,為什麽會這麽痛?分明回憶之中玄鳳剖脈幾乎沒什麽感覺。

為何他只是想剖去一部分不重要的情感,就能如此錐心的痛?

好痛。

謝蓬萊看着謝望舒痛到彎着腰,茫然的攥緊胸前的衣衫,沒打算幫他緩解半分痛苦也未發一言。

七情六欲的餘燼之中才能鑄就不死之身,繭中之蝶只有自己破開囚繭才能獲得新生。

他此時若心軟幫扶謝望舒,來日他會跌得更慘,更何況謝蓬萊自己也修的無情道,哪來的心軟一說?

他若當真會對誰心存憐惜,孟摧雪也走不到如今這一步。

想到這,謝蓬萊自己都一愣,無由無端,他為何會再想起孟摧雪?

忽有風來,輕撫雪衣,也吹開一小片覆蓋蓬萊山巅的雪。

于是謝蓬萊忽然發現,那些他以為已經死去的金簪草......

從雪地裏,開出了絨絨的白花。

謝蓬萊垂着眼,看那些新生的,脆弱的花,似乎是受到了他的注視,絨絨白花在微風之中晃了晃,然後“嘭”的一下。

四散成了細小的飛絮絨花。

金銀異色的瞳孔随着絨花四散的一瞬間也輕輕的顫了一顫,謝蓬萊只是垂着眼,沉默的注視着那朵他未見盛放就已凋零的花。

“......”

謝蓬萊只是沉默,然後動了動指尖,揮袖卷去了蓬萊山巅的雪色。

雪色之下,還是雪色。

遍地的金簪草随風搖曳,星星點點,在風中飛散成大雪一樣的飛花。

謝蓬萊看着這一山花雪,透過這一片飛花只能影影綽綽的看見謝望舒的一身紅衣。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更想在一片白茫落盡之後,看見一抹黑色。

和一對鲛藍色的瞳孔。

就像謝蓬萊不知道那個春日他為何要前往無妄海一樣。

他在這個無雪的秋日,想起了那個再也回不來的徒弟。

他好像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孟摧雪了。

可是......

謝蓬萊指尖輕輕蜷了一下,擡手撫上了自己的胸膛。

他為何會想起來孟摧雪呢?

為什麽呢?

仙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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