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 第喜歡

◇ 第52章 喜歡

太華山脈。

謝望舒找不到柳歸鴻了。

他找遍了整個栖鳳山,飛鴻居,鳳梧靈泉,甚至後山禁地的入口他都探着腦袋往裏看了兩眼。

沒人,哪都沒有。

整座栖鳳山,除了飛鴻居和後山的梧桐,再找不到柳歸鴻留下的痕跡。

等等,栖鳳山什麽時候有這些梧桐了?

春風拂過,帶下來一串梧桐花,正巧落在謝望舒的肩上。

謝望舒伸手拾起來,指尖碰到花瓣的瞬間卻不像在碰一束花,反而像把手指尖伸進了一汪泉水。

這是用靈力溫養出的花。

謝望舒炊煙看着瑩白的梧桐花,花瓣的脈絡裏還流淌着銀白的靈光,讓人一下就想起來那個玄衣的青年。

梧桐花,寓情窦初開,至死不渝。

這下麻煩了。

......

乾坤山門。

柳歸鴻随便找了棵紫葉碧桃樹靠着坐下,不知道他在這呆了多久,绛紅花瓣還在簌簌的落,紅色的花瓣盈滿他的懷抱,從他的發尾肩頭一瓣一瓣的滑落,幾乎将他半個人都掩埋在花海之中。

桃花淺香萦懷,他睡得很沉。

再一片落花碰上他的眼睫之時,青年鴉羽一樣的睫毛顫了顫,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睡了整整三天,做了一場淋漓的夢。

有關前世,有關今生。

從前世與玄鳳殊死一戰,到今生謝望舒的關懷與回護。

種種往事,歷歷在目。

他從将要淹沒他的绛紅花海中擡起手,掌心緊握的還是那塊鸾鳳玉佩。

這是當年謝望舒親手為他系上的,如今卻早已被他忘卻了。

柳歸鴻握着玉佩,放在了自己的心口處,又合上了眼。

柳歸鴻的世界太小,只放得下一個謝望舒,可謝望舒的世界那麽廣闊、璀璨,那麽多人之中,他只像一團墨色的影,想要貼近他,卻始終觸碰不得。

空虛感就要這樣吞噬他,叫嚣着他終究不得所愛。

憑什麽?

銀白靈光從落紅間隙透出,掀起遍地落花。

于是乾坤山門前,下起了一場落紅的雨。

一襲玄衣從紅雨之中穿過,肩頭發上,沒帶走一片殘花。

三十三重天,四百四十病。

他偏要上天攬鳳入懷,消解自身相思病苦。

......

春雨無聲。

栖鳳山。

閑來無事,謝望舒在檐下支了小桌,借雨烹茶。

雨是春日靈雨,茶是昔年好茶。

濛濛細雨給栖鳳山氤氲上一層茶煙一般的朦胧翠色,如煙似幻,唯獨檐下一襲紅衣賞雨聽風,入目灼灼。

謝望舒沏好茶,給自己倒一盞,又挽起紅袖,給對面放着的空茶盞也倒一盞。

他在等人。

可他一邊啜飲着茶湯,一邊看着栖鳳山道的盡頭,直到天色漸晚,春雨也停之時,他等的客人也不見半分蹤影。

謝望舒伸出手試了一下,對面那盞茶早已冷透了。

他收回手,一陣春夜微風忽然拂面,一朵梧桐花直直落進了他對面無人的茶盞之中。

謝望舒看着梧桐花漾了兩下,然後茶盞就忽然被一只骨肉勻停的修長的手端了起來。

他擡眼,柳歸鴻垂眸,一身玄衣像在蒙蒙雨氣之中洇開的一團濃墨。

“師尊。”柳歸鴻這般喚他,“我來晚了。”

或許是春雨潤澤的原因,他聲音也霧蒙蒙的,總覺得有些聽不分明。

謝望舒“嗯”了一聲:“是有些晚了。”

“茶是我親手烹的,現在冷了。”

柳歸鴻依然垂着眸,指尖轉了轉茶盞,又摩挲了兩下,然後将茶盞湊到唇邊,連同那朵落進去的梧桐花一口飲盡。

謝望舒看着,卻并未勸阻 。

冷茶傷身,柳歸鴻當熱知道。

只是這是謝望舒親手烹給他的茶,就算裏面下了毒藥,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喝下去。

柳歸鴻就是這麽一個人。

厭恨之物有萬般的好他也不屑一顧,可珍惜之人哪怕再面目全非,他也不辭萬死都要捧在心上。

謝望舒垂眸看着自己眼前的殘茶,伸手端起來,随手傾倒在泥土之中。

柳歸鴻的想法是不對的。

他太過偏激,只能看見好和壞,只能看清自己的喜歡和憎惡,可世上的東西不能這麽看得絕對。

就像現在,他覺得謝望舒好,就恨不得親手講自己的全部通通獻上。

謝望舒其實能理解柳歸鴻為什麽會覺得他愛上自己了,很簡單的道理,柳歸鴻對他産生了吊橋效應。

從前的柳歸鴻只懂恨,拼盡全力的恨這個世界就是他活着的唯一動力。

可就在他與他憎恨的世界同歸于盡後,謝望舒出現了,開始有人愛護他,相信他。

他把這種依賴和悸動,稱作愛慕。

這是不清醒的。

柳歸鴻看着謝望舒倒茶的動作,眼神閃了閃,背在身後的手指尖蜷了一下,然後将扣在掌心的玉佩握的更緊。

他在害怕。

謝望舒的眼神依舊那麽平靜,淡色的瞳孔像一汪琉璃色的湖,任憑他如何癡,如何鬧也掀不起一點漣漪。

就好像柳歸鴻對于他,就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徒弟而已。

玉佩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發痛,不,他不甘心,他不止要師徒緣分,他要求更多。

柳歸鴻想,既然他自己有情劫,謝望舒也有情劫,不如就他來渡他。

我要先成為你的劫難,再渡你去成仙的岸。

不知何時又下起的雨打濕了柳歸鴻的肩膀,謝望舒看到了,指尖一彈,一點金光落在青年肩頭,除去了雨水的濕冷。

柳歸鴻擡手摸了摸肩膀,觸手是一指溫涼。

“師尊。”柳歸鴻喚他,一遍又一遍,聲聲貪戀,“師尊。”

“師尊。”

“謝望舒。”

“......望舒。”

謝望舒終于擰起眉,輕聲斥責:“柳歸鴻,記好你的身份。”

“莫要逾矩。”

“謝望舒!”柳歸鴻忽然揚起了聲音,蓋過了他的斥言,“謝望舒......”

被他聲聲喚着的人擡眼看着他,那雙黝黑的眼中半是期盼,半是愛慕。

“謝望舒,你看到後山的那些梧桐樹了嗎?”

柳歸鴻如是問他。

謝望舒抿着唇,不答。

“師尊,你看到了嗎?”柳歸鴻彎腰俯身,想将他的神情看的更清楚,“求你了,看看我吧。”

謝望舒終于嘆氣,站起身與他平視,聲音淡然的不像在聽一場剖白:“柳歸鴻,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你要我看什麽?只是樹嗎?”

柳歸鴻張口欲言,可還沒出聲就被謝望舒打斷:“如果只是樹,那我看到了。”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

沉默,很久的沉默。

柳歸鴻垂着頭,一言不發,垂落的發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臉色和神情。

久到謝望舒以為他要放棄了,紅衣仙師起身,理衣拂袖欲離去。

在他邁開步子之前,冰涼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碰在他腕間靈紋的指尖微微的抖。

“謝望舒......”柳歸鴻聲音也在抖,可哪怕聲音顫抖的都要走調,也一定要把話說完。

“謝望舒!”

“我喜歡你!!”

“......”

又是沉默。

柳歸鴻知道謝望舒在等他自己放手,可他偏不,他還握着那截皓白的腕,執拗的不肯撒手。

謝望舒終于嘆氣,轉過身看他。

那雙淡色的眼睛裏只有無奈,看得柳歸鴻渾身發冷。

“逆徒。”

他聽到謝望舒這樣說。

“柳歸鴻,你知道什麽是喜歡嗎?”

“我知道。”柳歸鴻擡起頭反駁他,眼眶有些隐隐的泛紅,“我當然知道。”

“好。”謝望舒也不否認他,他只問,“那你告訴我,你喜歡我什麽?”

“是我和你見的第一面就捅你一劍?”

“是我兩次三番想要索你姓名?”

“還是我将你功法調換,又或是我在藏經閣變故中陷你不義?”

柳歸鴻一開始還要反駁,可第二句,第三句,直到謝望舒說完,他只愣在原地看着謝望舒,漆黑眼睛裏全是茫然無措。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為什麽。

他覺得自己是喜歡的,甚至是愛的。

可是為什麽呢?

他愛他什麽呢?

謝望舒看他茫然的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嘆了口氣,無奈的擡手揉了揉青年被春雨微微濡濕的發,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輕。

“柳歸鴻,別哭。”

“先看清我,再來愛我。”

......

雨還在下,越下越大。

謝望舒已經走了,空濛山色裏再看不見灼目紅衣,柳歸鴻就這樣在雨中站着,溫潤春雨落在他身上浸透羅衫,貼在身上比如浸冰雪還要冷。

吐息之間,肝肺皆冰雪。

天色昏暗,今夜無月。

柳歸鴻一身玄衣,在一片夜色之中還要更深重幾分。

他就這樣站着,任憑雨水滑過他的額角眉梢,滑過眼角。

像不停不住的淚。

直到春雨漸歇,天将破曉,玄衣青年成了一點緩緩洇開的墨。

柳歸鴻終于動了,他擦掉臉上的雨水,面無表情的轉身,他走的很慢,一步一步,搖搖欲墜,在旭日将要破曉之時,終于走回了自己的飛鴻居。

門一合上,青年終于再忍不住,緊咬的齒間漏出一聲悲戚的嗚咽。

謝望舒。

謝望舒。

柳歸鴻心底一直在默念這個名字,直到滾燙的淚從眼角滾落。

早知如此。

他悔有一場相逢。

不在離恨天的梧桐,終究留不住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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