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謝逸帶着子燕去無幾閣, 自從離開禁室,這還是子燕第一次回來。一個待了整整十年的地方,子燕并不感到陌生, 裏頭的中庭衛大都是認識的。
謝逸找到了謝寒山, 提出要給子燕一柄佩劍, 謝寒山看了一眼子燕,道:“世子, 你要給他賜劍?”
謝逸點頭,“沒錯。”
謝寒山問:“以什麽身份?”
謝逸挑了挑眉, “怎麽, 還要一個說法?”
謝寒山面上沒什麽表情, “世子,你也清楚,他從前是什麽樣子, 雖說主人允了他跟在你身邊,可如今才過幾日, 請三思罷。”
謝逸聽出了謝寒山的言下之意, 不外乎就是子燕不服從侯府的管教, 關在守備嚴密的無己閣都要跑出去幾回, 若是還拿了利器, 哪天瘋起來未必不會反噬其主。
愚犧證荔.
更何況,賜劍終究還有另外一層含義, 那便是承認了子燕的身份,能佩戴刻有飛鶴紋的長劍, 向來是中庭衛的榮耀。謝寒山對此有疑慮, 他不認為子燕會成為一個合格的中庭衛, 他只是世子的一個替身影奴。
這就是固有的偏見了, 謝逸自然能領會謝寒山等人的想法,可越是這樣,他便越要給子燕應有的殊榮。
這個人的忠誠,根本毋庸置疑。
“不必三思,我那日瞧着禁室有一柄好劍,便給了子燕吧。”謝逸擺擺手,拒絕了謝寒山的話。
謝寒山露出些微的詫異,“那劍,是主人下令封存的,怕是不好再給人用。”
謝逸突然想起侯府裏的确封存着一些東西,大都是先侯爺的遺物,禁室那柄劍亦是好劍,雖不是先侯爺所用的佩劍,可因其涉及到當年的瀚海一戰,收回來之後就再無人使用,一直放在了禁室。
“沒事,我知道它的由來,它是忠誠之劍,正好配給子燕。”謝逸執意如此,謝寒山只好命人取來。
果然是成色上佳的好劍,通身都泛着一層光,抽出劍鞘,便是瑩瑩雪白之色,鋒利得讓人生出畏怯之意,不敢上手觸碰。
謝逸拿在手裏把玩了兩下,便将劍遞到子燕手中,“從此之後,這把劍的主人,就是你了。”
他說得随意,但子燕卻接得鄭重。
少年面色肅穆,如視珍寶般将劍握在手中,目光認真凝視了許久,最後落到了那劍柄的飛鶴紋上。
飛鶴紋,是永川謝氏的象征。
“是,世子。”子燕斂眸應道,“劍在人在,劍毀……”
謝逸聞言聽音,連忙制止,“不必如此,任何時候都不必如此,希望你持着這柄劍,就不要再放手了,別丢給別人,也別再還給我。”
昨晚上那個夢破碎又悲傷,幾乎快要了他半條命,他以為重生回來,便是老天再給他機會,可誰知道,前世經歷的一切,終究還是成為了他揮之不去的心魔。
子燕雖不明謝逸的心意,但仍恭敬應是,“我會持此劍守護世子。”
謝逸聽到這話,笑了一下,“好啊,那就永遠守護在我身邊,別走開。”
子燕垂眸,嗯了一聲。
謝逸見狀笑得更深了,目光始終慈祥而愛憐地落在子燕身上,帶着熠熠的光輝與笑意。
這二人之間的暧昧與親密,自從外頭那則斷袖謠言起,就已經在府裏傳了個遍,都說世子那天晚上發了瘋将人從禁室帶出,還執意同寝同眠片刻不離,是因為看中了子燕,收了他做房裏人。
謝寒山原本是不信的,可眼下看到謝逸與子燕之間的神情互動,甚至過分寵溺的言語,他不由得便信了一分。
他神色微動,忽然提了一個建議,“世子,子燕在府裏無甚事,屬下以為可以回無己閣繼續訓練。”
謝逸不用多想就拒絕, “那恐怕是不成的,寒山大人,放子燕出無己閣,是父親同意的。”
“我知道。”謝寒山解釋道,“我并非要他回來如從前那般,只是持了忠誠之劍,總要有與之相匹配的能力,正所謂寶劍配英雄,他雖未進中庭衛,可也應該按照中庭衛的要求訓練自己。”
他本意不想子燕就此無所事事,一身的武功本領就此荒廢下去。畢竟跟在世子身邊,不兼護衛之責,又無真正的侍妾名頭,那跟跑腿伺候的小厮又有何異。
說到底,子燕雖然不馴,可過去十年,都是在謝寒山的眼皮子底下長大的,盡管影奴沒有人權,身份低微,但一身的功夫卻是實打實的,謝寒山在對方的身上花費了不少心思,多少還是有些愛惜人才的。
只是這樣的愛惜之情,太過淺薄了些,謝寒山冷漠的臉上也看不到一分。
謝逸沒有往那麽深層次去想,只道對方還想将人帶回去,自然是不許的,仍是拒絕道:“容我想想吧,他身上的傷還未好全,休養些時日也無妨。”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謝寒山便不必再多言。
子燕得了自己的佩劍,肉眼可見地開心了許多,平日或許只有謝逸能感受到他些微的情緒,這一回連片甲都看出來了。
那眉梢眼角的笑意,那黑亮的眼眸中透出的喜悅,真真是一張木頭臉也擋不住。
等不及在謝逸身邊跟着,他自個兒就拿着劍,找了一處地方,半晌也見不到人影了。到了晚上用膳的時候,片甲将膳食都擺好,子燕才踩着點兒進門。
謝逸瞧了他一眼,忍不住打趣道:“要不是餓了肚子,還想着用晚膳,你怕是連時辰都記不住,不想回來了吧?”
子燕羞赧地垂眸,乖巧地坐到謝逸的旁邊。
謝逸替他盛了一碗湯,又幫他剝了一盤小龍蝦,“這會兒蝦子剛上的季節,吃的正是一個肥美新鮮,你嘗嘗。”
子燕先是飲了湯,又提起筷子夾剝好的蝦肉吃,連連點頭,“好吃。”
謝逸笑得開心,“你喜歡就好,我再給你剝。”
吃蝦子就是一個剝殼的麻煩,原本今日的膳食有蝦,片甲特意多留了一會兒,想着替世子剝蝦殼,誰知道世子竟然自己上手,剝了好好一盤,卻一個不吃,全喂到了子燕的嘴裏。
偏偏子燕還毫無察覺,心安理得地受了,甚至沒意識到謝逸自己都沒吃上。
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不止一兩次,吃魚的時候幫忙挑魚刺,吃蝦的時候幫忙剝蝦殼,不怪外頭有那樣的傳言,就算片甲日日跟在兩人身側,也早就懷疑世子對子燕用心不純了。
兩人一個投喂,一個乖乖地進食,竟是一片和諧之像,任旁人如何都插不進去。片甲只得無聲地行了個禮,趕緊退了出去。
真是沒眼看了。
晚間謝逸被大公子謝遙叫了去,說是得了什麽東西,叫他一并品賞,謝逸自然沒有推辭。等他回自個兒住處時,時辰已經很晚,子燕的房裏點着一盞燈火,看樣子多半要歇息了,他便沒有去打擾,直接進了屋。
事實上,子燕此刻正難以入眠,他翻看了荀憲拿給他的那本書,那書上大半都是圖畫,偶爾配上一段文字,盡是些他從前沒有接觸過的事情。
起初他沒太明白,不懂那兩個小人糾纏到一處是個什麽意思,甚至還覺得可能是一門什麽功法,誰料翻了兩頁,竟看到了一段文字講解。琢磨了片刻便覺得吃驚,當時就把書合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理解得對不對,可是荀公子說這會讓世子高興,難道是要他對世子那般嗎?
世子在他心目中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猶如神祇一般,平日連靠近一分都覺得歡喜,觸碰更是不敢的,這兩日的接觸,都是世子動手動腳,他哪敢主動碰世子一下啊。
更別說還要脫了衣服抱在一起,他也不懂抱在一起有什麽快樂可言,只當是自己不會,寒山大人從未教過,或許旁人都是會的吧。
子燕将那書合上就沒再翻開,一想到要去讨好世子,他就覺得臉紅發燙,心裏糾結了許久,愣是生生熬了一夜沒睡。等意識到天邊泛白,第二天淩晨已然到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一整夜在想些什麽,明明糾結了好多問題,可又像是什麽都沒想,回過神來全部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真是一本害人書。
子燕暗暗想道,趕緊将那書壓到了枕頭底下,不想再看下去了。
可即便如此,他一早上都有些恍惚,連昨日新得的佩劍都失了不少興趣。困意是明顯的,在子燕打了第三次哈欠後,謝逸終于注意到了異常,他不動聲色地觀察了許久,得出一個結論,這小子怕是一晚上沒睡。
“要不你回屋歇着?”謝逸對子燕說道。
子燕搖了搖頭,“我跟在世子身邊。”
“我今天不出門,就在屋裏待着,等你睡醒了來找我。”謝逸好聲哄着子燕。
子燕還是堅持,謝逸便覺得有些奇怪,“你昨晚上幹嘛去了?”
少年的臉一下就紅了,紅得特別明顯,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謝逸追問:“是不是偷摸幹啥壞事了?”
“沒,沒有。”子燕眼神躲閃着。
這副心虛的樣子,真是不打自招,謝逸都不用再問,他心裏有數,佯做一副兇狠的模樣訓斥道:“別以為你幹了啥壞事,能逃過我的眼睛……”
子燕吓得臉色發白,“世子,我錯了……”
眼看着就要雙腿一彎往下跪,謝逸卻禁不住發笑,攔住了少年,“你是不是偷摸出去練劍了?”
子燕驚訝地望着謝逸,根本沒想到這一層。
謝逸沒有看出對方的驚訝,只道:“這次就饒過你,以後不許這樣了,整夜不睡覺怎麽能成?趕緊回去補一覺,用膳的時候叫你。”
子燕聽到這話有些為難,他覺得任何事情都不能隐瞞世子,世子既然誤會了,他就應該将書的事情說出來。如實彙報,澄清真相,應當是他的職責,畢竟昨晚沒有睡覺并不是因為練劍。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為何怎麽也說不出口,總感到一種莫名的羞恥。
“磨蹭什麽,不想去麽?”謝逸板起了臉,“我的話都不聽了?快去。”
“是。”子燕在糾結之餘,被謝逸推攘着趕出了門。
他只得回了自己的屋子,聽從世子的吩咐,乖乖地躺在床上,可躺了好半天,他不僅沒有睡着,反而覺得渾身不自在,細下想來,定然是枕頭底下壓着那一本書的緣故。
思量片刻,子燕起了身,出門的時候觀察了一下,見院兒裏無人,才慢慢探出一個腦袋來,他又不敢真出了屋,便在那房門口探來探去,沒一會兒就伸出來看一眼。
那小動作多得很,謝逸就待在自個兒屋裏,隔着窗戶看他。
因為是視野盲區,子燕一直沒有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全被人看在了眼裏。
謝逸看了小半個時辰,終究是沒了耐性,支使片甲出去:“你過去看看,看那小子在作什麽妖呢,探頭探腦的做甚?”
“是。”片甲跟着謝逸瞧了好半晌,私底下也忍不住笑。
實在是那小子太傻呼呼的,那顆黑黝黝的腦袋一會兒又探出來一下,就跟個小貓似的。說是做賊心虛吧,偏偏又一臉的正義,教人忍俊不禁。
片甲走近前,子燕當即眼神一亮,向他招手:“我找你有話說,你進來。”
片甲暗叫不好,背後那道視線火辣辣的,他哪敢進子燕的屋,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連忙道:“你有什麽事,就在這兒說吧。”
兩人就隔着一道門,一個在屋裏,一個在屋外。
片甲整個人恭敬地很,約莫覺得離得近了,還不着痕跡地往後撤了一小步。
子燕醞釀了一下,非常嚴肅地開口:“昨日荀公子給我書,你在場……”
片甲心裏咯噔了一下,只覺得眉骨處直跳,“是。”
子燕繼續道:“荀公子說我研究好那書,伺候好世子,世子就會很高興……”
“……是。”片甲猶疑着,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子燕疑惑地眨了眨眼,一本正經地問:“你也是這樣覺得的麽?”
“這……”片甲想到待會兒要回去複命,簡直快要哭出來了,他該怎麽同世子說,你的小影奴正琢磨着爬你的床,還跟你的貼身小厮商量如何爬才好。
“我怎麽覺得都不重要,這是你跟世子兩個人的事情。”片甲趕緊撇開責任,“那書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荀公子要給你,自然有他的道理。”
“什麽道理?”子燕更不明白了。
片甲嘆了口氣,想到連日來的流言,以及這些日子的親眼所見,只能似是而非地說了一句:“你覺得世子把你從禁室帶出來,是為了什麽。”
這一點,子燕可真沒有琢磨透。
他連忙追問:“是為了什麽?”
片甲看着子燕的臉,總覺得這個看似乖巧的黑衣少年在坑自己,他壓低了聲音,“你讓世子高興,不就成了麽?哪管那麽多為什麽?”
“哦。”子燕像是聽明白了,他頓了片刻,終是下定了決心,“好,那我今晚就試試。”
“這話你就不用同我說了。”片甲臉上一綠,趕緊腳底抹油開溜,生怕子燕說出更多不合适的話來,教他不好到世子面前複命。
“子燕最近在看一本書。”片甲在謝逸面前說得很簡潔,當然這也是實話。
“就因為這個?”謝逸有些不大相信,“可是遇到了什麽難題?”
“似乎是有些疑惑,他問了奴才,奴才也答不上來。”片甲垂眉順目,“子燕還說,今晚就試試。”
“行吧,他有讀書的心思,自然是好的,由着他去吧。”謝逸不甚在意地說道。
子燕補眠補了一整天,到了晚膳時分還沒有醒,謝逸不忍心叫他,就讓片甲留了一份餐食溫着,随時等他醒了再吃。
左右在屋裏悶了一天,謝逸晚間就出去走動了一圈,在園子裏碰到了謝遙身邊的書棋,又将他請了過去。走了幾盤棋,聊了些近日上京城的動向,謝逸再回來的時候,發現子燕的屋裏沒有亮燈,只當對方還沒醒,便問了片甲。
片甲神色有些不明,他答道:“子燕起來用了晚膳。”
“那便好。”謝逸生怕這小子睡過了頭,連飯都不知道吃。
他轉頭進自己的屋,屋裏的燈火亮着,片甲跟到房門口就止住了步,琢磨着要不要去廚房提些熱水來,興許待會兒能用上。
卻不料,他還沒有走出院門,就聽到屋裏傳來謝逸的一聲驚喊。
“你在幹什麽?趕緊把衣服穿上!好你個子燕,長本事了啊,還想色、誘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