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雨朦胧

第16章 夜雨朦胧

尤金從洛海手上拿過注射器,把他慘不忍睹的左臂袖子撸下去,抓過他的右臂,輕輕挽上袖子。

他的右臂幹幹淨淨,皮膚蒼白到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像蜿蜒在山脈上的河流。

尤金按住洛海的手臂,注射器緩緩刺入血管,把藥劑推進去。

洛海沉重地喘息着,冷汗從他的前額一直滑落到鬓角。當尤金推完這支藥劑以後,他簡潔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再拿一支。”

尤金看了他一眼,還是照做了。從盒子裏拿出第二支注射器,換了根血管推進去。

洛海的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擡起頭把後腦靠在床板上,呼吸淺而短促。過了好一會兒,才像剛被從水裏撈出來一樣猛地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劇烈地喘息。

“你知道你要是一直這麽用藥,多半活不過五十歲吧?”打完這一支,尤金拔出針頭,把注射器丢進垃圾桶。

洛海慢慢地側頭看他,胸口上下起伏,“那也比你好多了,活不過下個月的人。”

尤金啞了一下,然後噗哧一聲笑了。

真夠可以的。燒成這樣還是擋不住那張猝了毒的嘴。

兩支藥劑推進去以後沒多久,洛海的表情就緩和了不少。尤金能清晰地聞出洛海身上屬于Omega的甜美在一點點變淡,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尖銳的、具有攻擊性的味道。

就這麽兩分鐘的時間,洛海就從一個散發着誘人芳香的Omega變回了那個冰冷銳利的Alpha。

“這藥裏有什麽?”尤金拿起裝注射器的盒子研究,想看看包裝上有沒有寫成分。遺憾的是,盒子上幹幹淨淨,除了一行簡單的“研究用藥”的标注之外,什麽都沒有寫。

“抑制劑和人工信息素。”洛海撐起身體,勉強不讓自己像一攤泥一樣從床上滑下去。

“對你身體有害的是那個抑制劑嗎?”尤金看着盒子問。

“不,抑制劑只是用來抑制Omega的生理周期的。”洛海的聲音發啞,“真正起作用的是人工信息素。它可以短暫轉化我信息素的性質,讓它聞起來像Alpha一樣。”

“你是說,現在已經有藥物能抑制Omega的生理期了?”尤金若有所思,“就連情熱期也可以用這個藥跳過去?”

“這種藥還在研究階段,不會對外公開。”洛海說,“我只是情況特殊,有渠道能拿到。”

尤金把盒子拿在手裏反複把玩,“是因為還在研究,還是如果公開這種藥的存在,Alpha的地位就會立刻被動搖呢?”

洛海從尤金手上拿走盒子扔回抽屜裏,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帶上了幾分警告的味道,“和你沒有關系。”

尤金淺笑一下,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我知道。我現在就是個階下囚,最多動動嘴皮子,別那麽緊張。躺下,你現在該好好休息。”

他用手扣住洛海的後頸,不顧後者反對的表情,強行把他放倒在床上。然後打來一盆水,把打濕的毛巾貼在他額頭上。

洛海的體溫還是很高,他遠沒有恢複到能跟尤金鬥嘴的程度。腦袋剛一挨上枕頭,他就難受地閉上了眼,艱難地喘息着。

尤金去廚房煮了一碗姜湯,又拿來退燒藥扶着他喝下去,然後拿幹淨毛巾替他把身上的汗擦幹,再仔細地掖好被角。

洛海确實太累了,累到懶得把尤金趕出房間。溫暖的被褥和藥物的效果讓他愈發昏沉,于是他終于放棄了抵抗,閉上眼睡着了。

再醒來時,窗外已經一片漆黑,房間裏安安靜靜,唯有雨聲延綿不停。

尤金還坐在他的床邊,翹着二郎腿,手裏捧着一本《人性與法律》看得津津有味,洛海認出那是他書櫃裏的一本書。

南特當代最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竟然津津有味地讀一本法律書,這一幕多少有些諷刺電影的味道了。

“你醒了?”尤金把目光從書上移開,“感覺怎麽樣?”

“還活着。”洛海聽到他的聲音沙啞得吓人。

尤金把書放在一邊,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貼上洛海的額頭。

洛海猝不及防,但此時的他既沒有力氣也沒有反應速度把他推開。尤金的體溫就這麽透過皮膚傳遞過來,毫無征兆的肌膚相親帶起一小股電流穿過他的神經,讓他一瞬間有些失神。

但是很快尤金就擡起了頭,滿意地笑了笑,“不錯,燒退了一些,在好轉了。”

洛海沒有動,就這麽頂着被尤金撥亂的劉海無力地看着他,“我還以為你肯定會利用這個機會對我做點什麽。”

尤金一副受到冒犯的表情,“在你眼裏我就是那樣的人嗎?”

洛海的表情毫無變化,“是。”

尤金被堵得說不出話,半天才幹巴巴地說:“我今天羊尾,好吧?”

洛海知道他不該笑的,但還是露出了一個短暫的、幾不可見的輕笑。

尤金把毛巾擰幹,再浸滿幹淨的冷水,放在洛海的額頭上。

“我可是很擅長照顧病人的。以前在孤兒院裏,那幾個女孩一到秋天就生病,艾嬸不在的時候都是我照顧他們。煎藥、做飯、洗衣服,甚至有一次她們的一個毛絨熊壞了,都是我給縫好的。”

洛海沒有說話,只是保持平穩的呼吸。

“可惜你小時候不怎麽生病,我都沒怎麽照顧過你。”尤金把他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掖好被角,“你小時候身體好得跟蟑螂一樣,暴雪天在外面玩了一個小時都沒感冒。第二天我們一群人又打噴嚏又流鼻涕,就你還跟個小太陽一樣到處放光芒。”

說着,尤金笑起來,“真的,那時候你是孤兒院裏最健康的小孩,壓根沒人想到你會分化成Omega。”

“你待在這就是為了羞辱我嗎?”洛海聲音沙啞地說。

“怎麽會呢。”尤金唇角帶笑,身體前傾,壓低聲音在洛海的耳邊說,“如果我想羞辱你,我會在你把我帶出監獄的那一刻就大聲告訴所有人,那個雷厲風行、受人敬畏的洛海檢察官,其實是個脆弱、無助又可憐的……”

洛海用沙啞的嗓音打斷尤金:“提醒你一下,我可能是發燒了,但我枕頭下面還是有一把槍的。”

尤金笑了一下,見好就收。

他把洛海額頭上的毛巾翻了個面,然後把拇指放在他腦袋的穴位上,輕柔地按摩着。

“不過,我還是記得有一回,我說我想吃院裏那棵樹上的柿子,你二話不說就開始爬樹,結果腳下一滑,腦袋上摔了個大包。那個時候,我也是這樣給你按腦袋的。”

洛海閉着眼沒有說話,表情也看不出任何變化。只有纖長的睫毛在空氣中幾不可見的輕微晃動,暴露了他隐藏的一點點動搖。

“你後腦勺鼓了那麽大一個包,不哭也不喊,硬是自己一個人忍着,艾嬸拎着你訓了半個小時,你也硬是沒把我給供出來。”尤金的聲音低沉而柔和,指腹順着洛海頭部的神經一點點按揉,“直到我拉着你進屋,你才從口袋裏拿出一個被壓扁的柿子,一聲不吭地塞進我的手裏。”

或許是因為發燒,洛海的聽覺沒有往常那麽清晰。尤金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裏,霧蒙蒙的,像隔着一層夢境。

雨還在下,單調地沖刷在窗玻璃上,像蜿蜒爬行的小蛇。街邊的樹冠在風中搖晃,路燈投下昏黃的光芒,留下一個孤獨的影子。

“你到底閑成什麽樣,才會去記這些無聊的事情?”

洛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但是發燒時紅潤的臉頰和短促的呼吸讓他的語氣沒那麽有說服力。

“無聊?怎麽可能。”尤金輕笑一聲,“那些時光可是我生命裏最寶貴的記憶。”

說着,尤金抓住洛海的手,身體朝前傾,靠近洛海的臉龐。

“有一年春天,院子裏開滿桃花的時候,你跟我打了個賭。我們繞着院子賽跑,比誰第一個沖進雞圈裏,輸的那個要答應贏的一個要求,你還記得嗎?”

在尤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洛海的瞳孔陡然收縮了。

他突然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地甩開了尤金的手,臉上的表情冷得像寒冬二月的湖泊。

“我沒功夫把你說的那些蠢事挨個記一遍。如果你真的無聊成這樣,就去把地拖了。”

“好兇啊。”尤金笑出聲,“我可是很賢惠的,今天下午剛拖過一遍。”

“那就去把垃圾倒了。”洛海的目光銳利,“再把屋子收拾一遍。”

尤金嘆了口氣,假裝煩惱地站直身體,“行吧行吧,知道了,老媽。”

說完,尤金最後替洛海擦了擦額頭,把溫水和藥放在床頭櫃上,最後才替他關上燈,走出卧室。

黑暗裏,洛海一直注視着尤金的背影消失在雨聲裏,直到房門都關上了好久,他才轉過頭,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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