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時運不濟。

仇風雪本想起身去倒水,無奈眼前恍惚,剛穿好鞋襪還未站定,身子便往前一跌,撞倒了旁邊的小置物架。

置物架只有他半身高,本來構不成什麽威脅,壞就壞在上面放着淩淮安上次給他的軟香膏,瓷瓶摔碎散落在地,他手恰好一挪,碎瓷片就紮進了肉裏。

尖銳的疼痛沿掌心細碎泛開,血珠順着掌心冒出,仇風雪翻開手打眼一看,紮進手裏的細小瓷片倒還不少。

他頓時感覺有些勞累,不想再去理會千瘡百孔滿是血漬的手,稍微挪了挪身子靠在牆上偷個清淨,沒想到門卻再度被闖開。

還是淩淮安。

仇風雪看一眼他,默默将受傷的手藏進袖口裏。

“仇風雪!”

淩淮安看他坐在角落裏一身單衣,房內又沒燃火爐清寒一片,再這麽坐在地上不得凍成冰棒才怪。

“你怎麽坐在……”他走過去,嘴裏的話還沒說完,眼神就被地上狼藉吸引,他倒吸一口氣,改口玩笑道:“我還沒走遠呢,屋裏就遭賊了?”

仇風雪今日看上去像是開敗的昙花,癟下去沒有生機,眼中無光,臉上也透不出絲毫血色,甚至連話都不肯答。

他略微收緊藏匿傷手的袖口,挪走目光不去面對淩淮安。

淩淮安拂衣蹲身,對仇風雪這副模樣束手無策,頭疼地摸了把後腦勺,眼神轉向地面上的碎瓷片,還有散落的軟香膏。

清淡的香氣散開在兩人之間,但淩淮安無暇理會。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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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仇風雪率先出聲,擡眸盯向淩淮安,眼神莫名透出股堅韌的勁兒來。

淩淮安莫名看得心塞,起身去倒了杯水遞給仇風雪,看他一飲而盡,面色是稍微恢複了些許,但心底總不是滋味。

“淩少爺。”仇風雪幹澀的雙唇終于恢複以往潤澤,他撐起眼皮終于肯叫一聲淩淮安。

“何事?”淩淮安聞言,飛快擡頭。

仇風雪耐不住淩淮安的熱情,下意識躲開對方的眼神,細若蚊聲地道了句謝。

淩淮安長腦子的營養全用在了耳朵上,把仇風雪這一聲謝聽得十分清楚,沒開心多久,他餘光便瞥見地板上散落的一塊帶血瓷片。

再一看仇風雪從開始就藏着掖着的右手,他頓感不對,探手想去握仇風雪的手腕,卻被對方避開。

“仇大人。”淩淮安扶額苦笑:“您有些時候還真不像個久經官場心狠手辣的人。”

“那我有些時候像什麽?”仇風雪被淩淮安這麽一說,也來了興致,追着淩淮安的話問。

淩淮安故作思索到頭疼的模樣,慢慢靠近仇風雪。

兩人距離被不斷壓縮,仇風雪本就靠牆退無可退,眼底難免露出驚惶的神色,瞳眸震顫雙唇發抖。

淩淮安的圓黑瞳仁此刻在他眼中映得極為清晰,以至于對方瞳眸裏盛着的自己都清晰可見。

驚恐的、無助的。

“讓我想想。”淩淮安靠得極近,将仇風雪眼底的失措無助乃至疲憊都收入眼底。

他與仇風雪臉側擦肩而過,溫熱的呼吸掃在仇風雪耳廓,然後迅速伸手握住了仇風雪藏匿的右手。

仇風雪心髒狂跳,在最驚心動魄之時,感受到淩淮安的抽離,以及自己已經被鉗住的手。

“這麽好看的一雙手,傷了多可惜。”淩淮安像是在真心感慨仇風雪滿是深痕的右手,死拽着他手腕不讓仇風雪抽離。

“淩少爺,請你放手。”仇風雪低聲呵斥,怒皺着眉和淩淮安僵持不下。

淩淮安淡淡擡眼看他,輕哼出聲:“你現在呲牙咧嘴示威的程度,還不如平時不說話的威懾力高。”

他沒什麽好怕的了,自己好心被當狼狗肺的火氣還在心頭窩着,自然沒理智對仇風雪太客氣,權當是自己生前的脾性,不聽仇風雪傳來吃痛的驚呼,直接拽起對方往茶桌邊走。

“我是給你處理傷口,不然會感染。”

淩淮安好不容易把仇風雪拽到桌前坐下,并未打算讓對方繼續跑,單手死死鉗住仇風雪手腕,難得露出一副鐵面無私的表情來:

“仇大人看着脾氣不大,實際另有乾坤啊。”

仇風雪仍不肯就範,他也是武夫出身,若不是此時頭暈眼花,渾身乏力,他又怎麽會被一個只有三腳貓功夫的纨绔少爺制住!

“放手。”仇風雪低垂着頭,低聲警告。

“不放,有本事打死我。”淩淮安朝仇風雪做了個鬼臉,四下環顧之後摸一把鼻頭,尴尬道:“呃……處理傷口的東西,你有嗎?”

仇風雪凝眸看他,眼中幽怨。

淩淮安難得硬氣一回,看仇風雪還不肯服軟,心底那團火又撲簌簌燃起來,勢必要和他争個上下:“你不說我就一直和你這樣耗着,反正咱倆誰也別好過。”

反正他都是纨绔了,也不介意再蠻不講理些。

“你!”

仇風雪聽這話後反倒急了,耳垂漲得發紅,看淩淮安好整以暇的模樣,憋了半天的火最後竟然消弭殆盡,任憑他再怎麽煩躁,好像也遷怒不到淩淮安身上去。

淩淮安觀摩着仇風雪精彩紛呈的表情,繼續攥着他手腕,也不主動開口說話。

良久,他都快要在這清寂的房間裏待出睡意之時,終于等到仇風雪的回答:

“……在你身後最下方櫃子裏。”

淩淮安聞言,翻出了一個收納整齊的木盒,裏面零零散散裝着幾個大瓷藥瓶,半塊幹淨絲綢和鑷子。

藥瓶基本都已見底,不過應付仇風雪的傷口已是足夠。

淩淮安跟着仇風雪指示拿出金瘡藥打開,再拿起鑷子,翻開仇風雪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夾出一塊碎瓷,漫不經心道:“看這些藥粉使用程度,仇大人經常受傷啊。”

“淩少爺不必套我的話,想知道我自會斟酌回答。”仇風雪嘆氣,口中呼出的霧氣往上蒸騰,而後他瞥眼面向淩淮安——

暗紅的發帶,高束的發冠,以及小心動作的雙手。

他又想起仇星輝說的那席話。

或許仇風雪對淩淮安的好奇,也正是基于對自己過往缺憾的彌補。

淩淮安讓他感受到了生機,體驗到了從未體會到的情感。

但這種寧靜又能持續多久?仇風雪從不敢真正歇下來去仔細體味,皇城表面祥和寧靜,內裏已經暗起波瀾,這種易碎的美夢,仇風雪不能輕易觸碰。

最怕沉溺其中而暴露軟肋,萬劫不複。

又回到當年那段他什麽都保護不了的時候。

“好了……”淩淮安替仇風雪細致包紮好,還沒把後面的話說完,就見仇風雪已經将手抽了回去。

淩淮安再度被中傷。

他很疑惑,為什麽仇風雪總是可以先掙紮着逃脫別人的示好,在被迫接受後溫存片刻,又把人推開?

就像是在刻意躲避一般。

“仇大人,傷弄完了,我就先走了。”淩淮安今天的心情簡直就像在坐過山車一樣大起大落,偏偏他看仇風雪這副模樣,又提不起任何火氣去責怪。

或許真該出去靜靜。

順便好好想想他最近都幹了些什麽破事。

仇風雪看他要走,本想挽留,但伸到半空的手就愣愣地懸停在了原地,直到淩淮安的身影徹底消失。

不可名狀的失落湧上心頭。

*

仇星輝被軟禁在房間裏,由影枭親自看守。

淩淮安滿腹火氣找不到地方撒,想起仇星輝還在仇府禁足,于是攔了路上去給仇星輝送飯的婢子,轉為親自前去。

房門被悄無聲息推開。

酒氣彌漫,空氣中充斥着渾濁的味道。

淩淮安一眼就瞧見倒在地上醉生夢死的仇星輝,頹靡而又絕望,無盡怨憤無處施展。

“仇少爺,失意的滋味不好受吧。”淩淮安把食盒放到他面前,挪了圓凳來坐下,和仇星輝面面相觑,笑得不屑。

仇星輝躺在地上翻了個身,側身不去看他,嗓音沙啞:“要是想來看我笑話,你最好看個夠。”

“仇少爺怎麽不像之前那般盛氣淩人了?”淩淮安看仇星輝這副迷醉的模樣,好整以暇道:“我看了你的笑話,你是要栽贓還是滅口?”

仇星輝卻驀地大笑起來,肺腑都快要嗆咳而出,癫狂至極:“這句話難道不該是我問你嗎?”

他一把掃開擋在身前的食盒,飯菜散落滿地,坐起身紅着眼眶看淩淮安,詭笑着繼續道:“我竟然會傻到相信季骁會除掉你。”

淩淮安無動于衷,反倒迎合着點頭:“該說不說,這點你的确蠻傻。”

仇星輝失了笑容,頹然倒地。

“說說吧,為什麽這麽恨我?”

仇星輝像是聽見什麽笑話似地看向淩淮安,墨眉一高一低形成嘲諷的弧度,不可思議地笑道:“你到現在還不知道?”

淩淮安誠實搖頭,現在的劇情原著裏沒寫,他猜測自己的出現應該擾亂了這個世界的某種秩序規則,所以才導致的部分情節錯亂。

所以他也不清楚仇星輝究竟是抱着怎樣的心态去坑害自己的。

“一開始你就最該死。”仇星輝眼神飄忽起來,用最飄渺的語氣說着最惡毒的話:“要是你不來仇府,我頂多厭惡你。可你來了仇府,傷了我,還搶走仇風雪,那我定然要讓你生不如死。”

“你最終折磨的是自己。”淩淮安只覺可笑:“我并未受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而你反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了如今這副田地。”

“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仇星輝突然激動,站起身踏碎散落在地的糕點飯菜,油水糊了滿地猙獰道:“要不是你來了仇府,我和仇風雪本該好好生活下去!”

“這樣嗎?”淩淮安若有所思地垂頭,認可似地點頭,口中卻是尖銳的詞句:“我怎麽覺得,你倆的關系一直都緊巴巴的?”

“你放屁!”仇星輝咬牙切齒,矢口否認。

淩淮安不惱,雙腿交疊,悠閑地擺弄手邊的茶盞,字字誅心:“仇少爺,要是仇風雪真的愛你,他又怎會讓你和我鬥毆後何必繼續留我讓你受委屈?”

淩淮安站起身,緩步走到仇星輝跟前蹲下,黑眸望進他惶恐不安的眼底,看盡不為人知的情緒,然後将其徹底剖開,血淋淋地展示給仇星輝看:

“你還不明白嗎?”

“仇風雪根本不愛你,你那點見不得光的可悲感情,根本配不上他。”

淩淮安從內心最深處瓦解仇星輝最後的心防,戲谑地笑着,像是在欣賞一件被自己摧毀的藝術品:“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你在他心裏的分量,還不如我。”

脆弱的靈魂和自尊被撕裂的痛楚淹沒仇星輝,他不敢想一日內事情會成這步田地,如果上天給他挽回的機會,他絕不會選擇相信季骁。

仇星輝眼眶中早已蓄滿的淚迸發而出,涕泗橫流,他不再歇斯底裏,只是滿臉絕望退回床邊角落,默默把自己包裹起來,嘴裏還細碎念着仇風雪。

淩淮安直起身,郁悶的心情總算稍微舒坦了些許。

他思索着走出別院,反正這仇府他是暫時不想待了。

淩淮安想起原書中曾寫過皇城內有處不夜之樓,也是原本淩淮安之前最愛去的地方,名叫春庭眷。

據說是個神仙去了也難回的地兒,不如前去一瞧。

說走就走,淩淮安大步流星出了府門,全然沒注意身後掃着院落默默觀察他的影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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