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仇風雪親眼看着季骁被押送至城門口。這是他來皇城蟄伏多年後,得到的最大的回報。
這個和自己鬥了不知多少年的人,最終還是玩火自焚,傷及本身。
真相告白于世,季骁承受衆人的謾罵被押上行刑臺,看昔日浮華離他越來越遠,往日的阿谀奉承變成了無休止的叫罵,褪去身上綢緞雲錦,一身褴褛囚衣,蓬亂頭發……
季骁眼神迷離,耳畔嗡嗡作響。
算計一世肝腦塗地,雙手染血惡貫滿盈,到最後只落得個棄子的下場。
他像是在咧嘴笑,想過往的仇風雪、齊長卿,還有在他手下亡命的所有人,想着不久之後他們即将與自己在地下團聚,便沒來由的爽利。
季骁視線穿梭在人群之中,急切尋找一抹人影。
仇風雪站在遠處,倏地眉心一涼,感到一雙帶着寒意的眼神落在他眉宇間緩慢游移,他擡眸去看,果然和季骁四目相對。
兩人目光穿透人群,直至靈魂互相撞擊,擦出最後的火星。
“仇風雪!”片刻後,季骁仰天狂笑,聲音穿透人群直達仇風雪:“你真以為自己贏了嗎!”
“你沒有!”
“你也是該下地獄的人,我只不過比你早些去見閻羅罷了!你在我後頭,細細數來還有多少天日子可過活!?”
季骁狂笑不止,像是聽了畢生最令人發笑的笑話,瘋魔般的将剛結痂的嘴唇撐破,鮮血淋漓。
樊音就站在仇風雪身邊,自是看明白了季骁最後惡毒的詛咒,恨意再次洶湧,可她卻什麽力氣都使不出來,想到平生最恨的人将要人頭落地,她便渾身輕快,開解仇風雪道:
“仇大人,像他那種人嘴裏說出的話,怕是沒有半分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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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風雪知道樊音是在開解他,但他并不信什麽詛咒,也不在乎季骁死後魂魄不得安寧會不會日夜前來騷擾,他根本沒去細想。
他今日唯一在意的,是淩淮安是否會來刑場。
犯罪陳述已然快要做完,仇風雪都還是沒瞧見淩淮安的身影,心裏發慌,無論目光尋及哪出,都沒有對方的身影。
“午時到!即刻行刑!”
最後的宣判降臨,季骁終期已至。
他狂笑着閉上眼,笑聲刺耳又尖利,像是瀕死的毒蛇發出最後的不屈喟嘆,充滿絕望。
劊子手手起刀落,血液迸濺。
萬物俱寂。
樊音看季骁人頭落地,心髒狂跳血液回流,無盡快意取代她沉重的心情,臉上緊繃的冰層終于龜裂,重新露出絲縷發自內心的笑靥。
這一瞬,她才真正感到自己原是來世間走過一遭的人。
如此,已是她能預想的最好結果。
仇風雪心中巨石落肚,胃裏沉甸甸的,心中翻江倒海,興奮到極致過後卻被無盡的落空感取而代之。
他的雙手在顫抖,不僅是因為季骁的死讓他感到不真實,也因為他所期待的淩淮安到最後都沒來。
仇風雪看人群散去,因期許而雀躍的心也跟着沉進了冰封的湖底,一片死寂。
他站在遠處默然良久,正欲離去,無奈老天戲弄,擡眸一瞬,仇風雪視線不由自主地鎖住站在人群之後,跟随人流轉身離開的熟悉背影。
那一刻仇風雪豁然開朗——原來淩淮安一直是在他身後的。
“淩少爺!”
仇風雪眼角帶了些欣喜,快步走向淩淮安。
淩淮安本是決定不來的,可想到興許能在人海之中尋到仇風雪的影子,雙腳大腦就不聽使喚,轉眼已來到行刑現場。
偏巧那時身前身後都有人擁堵,他難進難出,在人海中注意到仇風雪的背影,心底像是欠了對方賬似的不敢再往前,又害怕稍微一動身就會被人流推搡至前面,幹脆像鐵柱般定在了原地。
直至人群散開,淩淮安剛想悄摸溜走,卻被仇風雪抓個正着。
他很清楚仇風雪叫住自己是要說什麽、問什麽,可現在他沒有那份勇氣去回答,更沒有必要去回答。
總有一天仇風雪會知道真相,但不是現在。
可仇風雪已然來到他身邊。
淩淮安緩神,默不作聲就想逃,手臂卻被仇風雪牢牢握住,怎麽拽都拽不開,他有些為難地看向仇風雪。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仇風雪并不是喜歡藏着掖着的人,尤其是見到淩淮安這副和他刻意疏遠模樣,疑惑更加難以自抑。
淩淮安愣神,沒想到仇風雪居然還在為這件事煩憂。
要說惱然,之前定是有的,可他想要的早已得到,也就不存在什麽心中積怨的問題。
而他疏遠仇風雪的事,自己都說不清。
興許是因為淩子翁那些話的觸動,也可能是因為他撥開風輕雲淡看到內裏的波濤洶湧,更甚者是淩淮安已提早預見未來的緣故。
情感是個很奇怪的東西,總是在兩人即将靠近時又裂開鴻溝,将其離散。淩淮安譏嘲地想着,撫上仇風雪緊拽手臂的手,強顏笑道:“怎麽會呢,仇大人。”
“那是出什麽事了?”為什麽這麽疏遠?仇風雪沒問出後面的話,不僅是出于難為情,還有心底的怯懦。
他總覺得虧欠了淩淮安什麽東西,如今要是問出這句話,倒顯得他很是矯情。
“沒有。”淩淮安雙眼凝上仇風雪如畫的眉眼,挪開眼神望向青灰的天色,沉悶到與他心情無二。半晌,他嘆氣道:“仇大人,季骁一死,這之後的路,恐怕會更兇險。”
“之後的事之後說。”仇風雪無心去想其他,眼神像是要将淩淮安身上每一寸都剝開仔細查看似的,蹙眉道:“為何要這般疏遠我?”
終是牙關守不住心中迫切的話,任憑淩淮安會怎麽看他,覺得矯情也好無病呻吟也罷,仇風雪如若不說,心中反倒覺得不痛快。
仇風雪攥着淩淮安的手握得更緊,墨黑眸中煙波四起,浮上朦胧的孤冷霧氣。
對方黯然神傷的眸光看得淩淮安重重一頓,心室裏紮根的微小情愫竟如長出棘刺般蔓延,将他的心紮了個對穿,腥苦的疼痛溢滿喉間。
他不自主地伸手,想去攏住仇風雪略顯單薄的身軀,可剛碰到對方鬓發時,他就像觸電似地收回了手,只堪堪擦過仇風雪臉側,徒留冰冷。
“…對不起。”淩淮安倉促地道歉,別過頭不去看仇風雪。
方才冷清的觸感依然清晰,仇風雪撇眸感受臉側被寒風逐漸吹散的涼意,體內莫名其妙竄上一股熱氣,大腦不受控制地想去挽留,可最後一切索求都被他重新抛入冷風中。
仇風雪眼神追随至淩淮安垂下的手,唇角輕勾,澀聲道:“淩少爺,何來歉意一說?”
這次能夠化險為夷讓季骁伏法,不止是仇風雪的功勞,更有淩淮安在其中貢獻力量,才能搗毀橫在衆人面前的這座大山。
仇風雪本期望着淩淮安能來,好借此機會多多感謝,可如今面是見到了,感謝的心思卻早已不知飛往何處,徒剩萬般無奈。
淩淮安搖頭不語,并未回答仇風雪的問題,掙脫開仇風雪的手,阖眼深呼吸道:“我不是疏遠你。”
“那是什麽?”仇風雪繼續追問,心中酸痛。
淩淮安慌了神,心裏掖着的那點秘密呼之欲出,要是仇風雪再用這副表情問幾次,他指不定就要全盤托出,索性直接閉眼不再睜開:“……自然是因為,當、當下局勢緊急,我、我得嚴肅點,看上去才是可信的模樣!”
仇風雪聽後“噗嗤”笑出聲,眸底那點兒霧氣消散不見,撥雲見日似地亮出熙光,語調帶笑:“想不到,淩少爺也會在乎形象。”
“那是自然!”淩淮安聽出仇風雪這話有揶揄的意思,但好歹是見到他眉開眼笑,心下也放松了些。
仇風雪心結被開解,終于貨真價實的開心上一回,一路與淩淮安同行,走回了仇府。
他本想讓淩淮安回到仇府,可轉念想到淩子翁拖着病重身體,日日夜夜纏綿病榻咳疾困擾,淩淮安能見到他的機會也是越來越少,不知哪日便會……
再三思量下,還是沒把回仇府的話說出口,借着漫天飛雪和淩淮安告別。
*
回府後,大雪又疾風驟雨般落下來。
仇風雪剛沐浴完畢,青衫磊落,鬓角尚且濡濕着,身上水汽未消,面頰有些醺紅,似是飲酒後浮在他臉畔的缱绻醉意。
只可惜房中這一瞬綽約朦胧全被影枭急忙奔進而打斷,寒風灌入水汽乍消,獵獵的冷風拂開萦繞在仇風雪周身的熱氣,冷得刺骨。
影枭連門都來不及合,跌撞着跑向仇風雪,許是跑得有些久了,他整個人都是脫力的狀态。
仇風雪剛沉寂的心又嗡鳴作響起來,不祥之感盤旋心尖,好似門外永無止息的飛雪。
他伸手拉起因大口呼吸冷空氣且狂奔太久導致脫力的影枭,低聲安撫道:“出何事了,慢些說。”
影枭來不及慢些,強行咽下卡在喉中的冷氣,吸了吸鼻子急促道:“主子!”
“樊音……自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