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仇風雪獨自走在冷清的大街上,衣衫雜亂滿是污跡。

去仇府的路本不遙遠,仇風雪在大雪裏繃着一絲理智步履維艱,口中念着略顯神經質的話,瞳孔虛虛散開,像無主游魂。

他還在不斷麻痹自己的感官乃至意識,想要憑靠這種自欺欺人的方式來讓自身獲得短暫的舒緩,可終究無濟于事,他什麽都清楚。

東宮的太子诏令根本不可能被仿制,那綢緞上的金絲銀線和特殊工藝,是唯獨太子能享受的尊榮。

仇風雪不清楚齊長卿究竟是怎麽得到這份東西的,但事實已成板上釘釘,無需多言。

只是心底感情太過龐雜,逼得他幾近瘋魔。

仇怨在此刻化為了最利的刃,只是刺向的不是敵人,而是他。

仇風雪寧可自己癡傻一生,也不願相信他鞠躬盡瘁侍奉了數十年的人居然就是殺害他全族的仇人!

也不知宣氏家族泉下有知,該對他作何看法。

該是以死謝罪的,仇風雪嗤笑着踱步到府門前,臉色白得可怕,眼神渙散。

影枭被仇風雪這副模樣吓得腿軟,丢掉手裏佩劍,趕忙三步并作一步跑到仇風雪跟前用手将其攙住,緊張到話都說不清楚:“主、主上,您怎、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走開!”仇風雪不知哪來的氣力,不顧影枭阻攔猛地推開對方,眼神驟然清明一瞬,想起什麽似的直奔寝房!

影枭被仇風雪推到院落石桌上撞得眼冒金星,來不及緩氣就又跟了上去,生怕仇風雪這個狀态做出什麽不可彌補的事來。

路上他撞見匆忙而過的管家,回眸望一眼舉步維艱卻依舊往前執着奔走的仇風雪,火急火燎抓住管家衣袖,扯到自己面前斥道:

“趕快去找淩淮安過來!越快越好!就說主子出事兒了,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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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這才用餘光瞧見仇風雪渾身不堪的模樣,當下大驚,手裏水盆一下倒扣在地上,衣擺鞋履濕了個幹淨都來不及打理,接到影枭命令就飛奔出府門!

影枭來不及管被水盆熱水波及的鞋靴,步伐帶風跟上仇風雪,趕在對方鎖上房門的前一秒縮進了書房!

“劍……”仇風雪在書房內胡亂翻找着佩劍,摔碎了花瓶,打翻了油燈和熄滅的炭盆,打理整齊的書卷也被他翻落在地,井井有條的書房如今也成了他的心海。

亂成一團麻。

被打翻的油燈落在地板上燒起火苗,影枭忙得手腳都快打結,來不及去制住陷入瘋魔的仇風雪,飛跳上前趕忙踩滅了火苗,而後才回身去看仇風雪。

沒想到短短幾秒鐘,他就已經找到懸在蘭锜上的佩劍,眼角的淚還是止不住往外落,他雙手捧住佩劍,一把将劍抽出劍鞘,寒光乍現!

仇風雪扯開衣襟,把劍架在頸項間,雙手橫握劍柄,閉眼側頭,顫抖的臉上寫滿絕望和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的死能否謝罪,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地獄裏瞧見他,會不會對他失望。

但他已罪孽深重,無可彌補!

或許季骁猜對了,他就是要下地獄的人,也會很快在地獄裏和季骁見面。

屆時,仇風雪還可以看見季骁狡黠得逞的笑。

可都不重要了。

影枭看到這幅畫面心髒差點炸開,來不及繞開房內桌案木椅,用身子撞開障礙物,飛撲向仇風雪,雙手長探而出,趕在最後一刻奪下了仇風雪手裏的佩劍!

“主上!!”

他怒吼一聲,用力掰開仇風雪緊握佩劍的十指,五官揉皺成一團,鼻頭酸疼,淚眼婆娑:“到底出什麽事了!”

仇風雪不言,只是一味地摳挖着影枭奪劍的手,神經質地重複道:“我是罪人,這不是真的……我是罪人,這不是真的……”

……

影枭抹掉溢出眼外的淚水,失聲哽咽,艱難出聲:“主上,屬下從您八歲時起,就一直侍奉您左右,我的命都是您給的,若真的有要用命抵命的債,屬下替您做!”

仇風雪仍不放棄努力搶奪影枭手中佩劍,眼眶绛紅,被淚水泡得浮腫,崩潰喃吟:“你給我……把劍給我……”

“主上!!!”影枭推開仇風雪,護住腰間和手上的兩把劍,退後數米開外,搖頭哽聲道:“我今日就算死,也不會把劍給你!”

“我讓你給我!”仇風雪理智徹底崩塌潰散,站起身扯落珠簾,跌撞跑向影枭,嘶吼着去搶對方手中佩劍!

緊閉的房門被外力一腳踹開,陰沉的天光透進黑黢黢的書房,讓仇風雪短暫地遲疑一瞬。

他不解地偏頭,眨了好幾下眼,才強迫僵直的脖頸轉向門前,讓陰沉的光亮刺痛他的雙眼。

是誰?

“仇風雪!”

淩淮安逆光走入房間,掃一眼書房像是被剛洗劫完一般的狼藉,心底不安感更加強烈。

他昨夜心中就感到隐約不安,回到淩府時連覺都沒睡,想了一夜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任何事,可唯獨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種狀況。

仇風雪脖頸上挂了一道被劍鋒壓迫而印出的狹長血痕,失魂落魄衣衫缭亂,形如瘋魔,顯然是受了什麽極大的刺激。

淩淮安的心在看到仇風雪的剎那就已經被猛捶了一棒,此刻更是如萬箭穿心般疼痛,無法呼吸,不知所措。

仿佛萬蟻噬心。

“別過來!”仇風雪只安靜片刻,趁此間歇抓住影枭的纰漏,拍掉他擋在佩劍前的手,順手抽出長劍指向淩淮安!

“我是罪人。”

仇風雪眼神重恢清明,可能是出于私心,在最後關頭,他還是想和淩淮安隔着一定距離,說上許多心中未曾出口的話。

“我今天去找了齊長卿,知道了殺害全族的兇手。”

他雲淡風輕地說出這句話,反而讓淩淮安更加害怕,忍不住往前半步,卻迎上仇風雪直指而來的劍尖!

影枭已經呆滞在原地,心髒聽到這則真相過後陡然炸開似地,跳動的速度幾乎讓他大腦都發疼,還能清晰聽見激烈的心跳聲,太陽穴也突突地跳動,身體癱軟。

“我說了別過來!”仇風雪削薄的肩膀大起大落,分外激動。

淩淮安怕他做出什麽傻事,只好站在原地,忍住聲音苦澀,擰眉問仇風雪:“所以你知道了這個真相,就想以死謝罪?”

他毫不留情拆穿仇風雪的想法,苦笑着搖頭,口中卻是最尖銳的話:“你這樣做,對不起任何一個人!”

“你以為你對得起宣家死去的那麽多人嗎?你以為你對得起我爹的栽培嗎?你以為你對得起你自己嗎!?仇風雪你醒醒吧!”

事到如今,淩淮安已不再是怒火沖天,有的只是如墜冰窟的冷和心痛,冷是因為仇風雪到這種關頭想的居然是一了百了的死亡,心痛是因為仇風雪在他眼前這般屈折模樣。

他不顧警告繼續往前,壓迫仇風雪和他本身的距離,直至劍尖抵住胸前衣料,他也不曾退縮。

于他而言,就算此刻被仇風雪一劍穿心,也難敵心頭鈍痛。

反正都是要死的,如果能讓仇風雪清醒,迷途知返,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淩淮安也不會猶豫半分。

“我說了你不要過來!”仇風雪硬着手臂,看劍尖刺破淩淮安的衣料慌了神,想收回手了結一切,不料還是晚了半步,他的手腕被淩淮安率先握住,本來只刺破衣物的劍鋒一剎刺穿血肉!

墨藍的衣料被殷紅的血染成玄黑,淩淮安卻沒有要收手的意思,邁開步仍然往前迫近,任憑劍鋒在皮肉之內越陷越深。

皮肉之苦痛徹心扉,銘刻成兩人心上兩道縱深的傷痕,永不磨滅。

仇風雪眼中滿是淩淮安胸前的血色,他再也忍不住,抛開佩劍摔在身旁,淚水理智同時決堤,化作傾盆陰雨,盡數潑灑至淩淮安唇間。

吻是苦澀和鹹腥交織而成的悲,成為陰雨之下潮濕苦痛的纏綿,是覆巢之下城池俱摧的半刻心安。

仇風雪溫熱的眼淚不斷落下,染了淩淮安雙頰,他幾乎憤恨地用唇齒擦過對方柔軟的雙唇,直至口腔中爆出新一輪的腥鹹。

淩淮安任由仇風雪的瘋狂淹沒自身,感受自己唇上傳出的陣陣刺痛,兩人交換着苦澀至極的吻,卻沒有哪一方率先推開。

仇風雪瘋狂索取淩淮安的鼻息和溫度,壓榨着唇腔內每寸領地,拙劣的技巧在此刻也變成了攻擊性極強的武器,将淩淮安唇上破開的疤痕不斷吻裂,榨取新生的鮮血,直至他再也忘不了這抹腥甜。

淩淮安任由仇風雪洩憤似地摧殘他破裂的傷口,小心翼翼擦去仇風雪臉上淚痕,等待仇風雪松開換氣後,再淺嘗辄止地啄吻。

“擦幹眼淚,我陪你。”

“陪我什麽?”仇風雪和淩淮安擠在逼仄的牆角,呼吸交融蜿蜒,清明不再。

淩淮安輕笑,澀聲道:“殺盡擋在你身前的仇人。”

仇風雪再次擁上淩淮安陷落其中,心海上即将翻覆的船舟終于得以停泊,熄滅許久的迷香在冰冷的下腹再次燃起一陣灼熱的火。

淩淮安能鮮明地觸碰感受到那股滾燙,他仿佛進入仇風雪空寂已久的心海,染上此刻迸發到無法遏制的瘋狂,用以填補仇風雪幹涸的心。

房門不知何時已經再度被合上,只餘兩人。

那股火還是燒到了淩淮安身上,他渴求着仇風雪急切的撫摸,從頭頂至發梢再到衣襟,直至深處。

仇風雪垂頭,半靠在矮桌前垂頭和淩淮安迷離的眼神相對,單手抓住他的劉海鬓發,修長的手指伸進淩淮安發間,心海再次掀起驚濤駭浪,惹得他渾身痙攣發顫。

他燒紅的眼角最後掉下一滴淚,如浴火重生般,破開以往風雪堆砌的面具和心,笑得恣意。

淩淮安說得對,若未能讓該死之人血債血償,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心海浪潮翻覆,仇風雪喘着粗氣,大敞的衣襟之下是起伏劇烈的心口,他抓握淩淮安的鬓角愈發用力,直至臨界點,他拼盡全力蹭起身,對淩淮安低聲道:

“我們一起……殺盡擋在身前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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