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浩然氣

浩然氣

孟添巽起身行禮，铿锵有力的說道：“小民想要個和律法相關的官職。”

魏昭有些意外，沒想到是這個嘉獎，後又覺得面前這位十八歲就連中三元的少年人不可限量，目标如此清晰，就單論他那篇策論，才貌俱佳，要不是才壓第一，該是準探花。

真不愧為自己欽點的狀元，對孟添巽是越看越滿意。

“為什麽想要這個？”魏昭目光柔和，像是和自家小輩閑聊。

“法，萬民之準繩，不撓曲，不阿貴。強國之基，活水之源。民為水，國之本也。民心循法，則舊俗陋習得易，家和萬事得興，四海八荒得同。民樂則家興，家興則國強，國強則大同。依小民之鄙見，法與兵同，皆為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且法須與時偕行，不可墨守成規，以礙民心。小民願以此身樂民忠君，激天下之濁，揚河山之清。”

成詞慷慨，帶着朝陽東升的意氣，少年一身浩然氣，顫動眼前帝王蒙塵的心，千裏快哉風，重新拂過蒼老的臉。

花有重開日，少年心氣難再得。黃金座上的老人也曾為生民立命，少時與友縱馬交游，豪言壯語滿懷激蕩，可心氣消磨真是快，也許是在某日清晨昏沉起床，就無處可尋。

權術謀鬥、恩怨糾纏，總是輕易将人困，困在這一隅，叫你再也容不下廣袤山河，芸芸衆生。

于是乎，手足相殘、友人相叛，揮刀拔劍時無知亦無覺。

金樽對飲，鸩酒白绫，閉眼嘆聲世事無常。

只在某年忽覺中正殿的那把椅子格外的涼。

滿朝文武，誰人不曾是昂首的少年。

眼前神采飛揚的少年，你又能撐多久呢？魏昭期待着他能給出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朕知道了，不過如今有個更需要你的地方，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去嗎？”

“請皇上明示。”

“入翰林，為太子講學。”

“微臣願意。”遂及改口。

“民間有言，人生有四喜，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如今你有一喜，可想再添一喜？”話鋒一轉，魏昭不知為何覺得眼前的少年身上總有股勁，招他做驸馬，益柔肯定喜歡。

孟添巽面色不改，對答如流：“多謝皇上美意，微臣現已喜不自勝，恐實在難添一喜，還望皇上容臣暫緩。”孟添巽想象不到夫妻琴瑟和鳴，相敬如賓的畫面。恐辜負皇上美意，又平白耽誤佳人。

“可是有心上人？”魏昭有些不甘，看着一臉空白的孟添巽道。

“不曾有。”短短十八年，孟添巽可用讀書習武來概括。

皇上并沒有因為他的拒絕生氣，擺出一副了然的神态：“這種事也不能太着急，慢慢來吧。”魏昭饒過面前這位年輕人，“省親期後快快到任，就講《大學》吧！”

“臣遵旨。”孟添巽叩首謝恩，綠袍為着金碧輝煌的皇宮添上了點春色。

“皇上，左丞相求見。”殿外傳來海公公的聲音。

大殿忽靜了一瞬，孟添巽保持伏地叩首之态，“哈哈哈！看來我們的袁丞相也是愛才心切啊！”與前面一樣帶着笑意的語氣，如今聽來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怒氣。

魏昭讓孟添巽起身坐下，溫聲邀請孟添巽品嘗禦膳房新烤制的桃花酥。

方才開口道：“進來。”

刻鳳紅木殿門打開，一個身形略顯單薄的老人拖着遲緩的步伐走進殿來。

白發枯顏，仙鶴紫服有些空，腰環金玉，更顯消瘦。到大殿中央十幾步的距離對他來說好像需要幾十步的時間。

一夜白頭，未老先衰，民間傳說中的救世主——袁志忠。

這救世主的傳言與真人入夢有關，魏太祖魏铨打開錦囊後，發現錦囊裏除了有條折起來的白素外還放了一個粗麻制成小袋，依照真人之言，錦囊中的妙計已解燃眉之急，可也沒說錦囊之內還有布袋。

魏铨召集文武百官商議此事，衆說紛纭，各執一詞，吵得魏铨頭風再犯，于是直接打開小布袋，小袋內有一方小紙片，紙上書三個字——夜白頭，三個字一出，朝臣們展開新一輪的“讨論”。

這場“讨論”持續到魏铨駕鶴西去也沒得出答案，成為一代代魏朝皇帝在任期間的必修課題。

直到崇遠十八年，開州大旱，餓殍遍野，引發疫病，朝中無人敢往，時任開州仁川縣縣主簿袁志忠主動請纓前往疫病區，用時三月，疫區重建，秩序井然，魏昭贊其英才。

回京受賞之日，高馬上凱旋的英才面露倦容，皇上感念其車馬勞頓，特許翌日拜見，誰料慶功宴上再見已是白發蒼蒼的老人，救民水火的英雄一夜白頭與當年紙上“夜白頭”相合的事跡一夜傳遍京城，第三日早朝，皇帝魏昭超遷其為吏部左侍郎。

袁志忠微微佝偻的背脊深深的彎下行禮，等彎到行禮規格處，高座上的帝王悠悠開口：“丞相不必多禮。賜座。”

“謝陛下。”袁志忠依舊恪守禮數，禮節分毫不差。

“袁丞相前些日子染上風寒，告病幾日，真是讓朕擔心啊。”皇上端詳着和他同樣蒼老的容顏，“今日進宮看來是好些了。”

袁志忠虛浮地點點頭，眼皮半耷拉着，整張臉只有雙眼睛清明，無混濁之狀，“臣都是些老毛病，勞皇上親自派人來府中探望，承蒙皇恩，臣感激不盡。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打斷了渾濁沙啞的聲音，袁志忠掩面止不住的咳嗽。

海公公進殿給袁志忠上茶，袁志忠點頭致謝，接過茶杯潤了潤嗓，嗓子在茶水的沁潤下短暫恢複清亮，道：“今日來，臣是有要事向皇上禀告。”茶水失了作用，嗓音再次變得沙啞，“臣病糊塗了，竟忘記今天是什麽日子。”

袁志忠微微眯起眼睛，和善的看向對坐的孟添巽道：“這不是那天的孟…孟……”病中的人精力不濟，一時記不起來眼前這位青年才俊。

“你真是病糊塗了，這位是新科狀元孟錾，那日是你和朕一起出的考題。”皇上聽他“孟”了半晌也沒“孟”出個所以然，開口提醒道。

袁志忠抱歉一笑，道：“記性不太好，見諒啊，狀元郎。”

“沒有的事，袁大人身體抱恙依然恪盡職守，實在是讓人佩服。”孟添巽看出皇上與袁大人有事相商，起身向兩人拜別道：“皇上，沒有其他事，小民就先告退了。”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