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又見
又見
“掌櫃,住店。”孟添巽沒有一口氣跑到全州上任,在距離和良縣一百裏的甘州轄地歇下來。
“好嘞,二樓四號房。”胖胖的掌櫃拿出一串鑰匙,鑰匙碰撞在一起發出叮鈴哐啷的脆響,取下其中一個,遞給孟添巽,“客官這是您的鑰匙,上樓左轉第二個房間就是。”
“多謝。”孟添巽背着小包袱上樓補了會覺,半個時辰後,下樓吃飯。
“客官,您的菜上齊了,請您慢用,有事叫我。”上菜的是剛剛給鑰匙的掌櫃,孟添巽叫住掌櫃,發問道:“掌櫃,這麽大個店怎麽就你一個人”
一句話打開胖掌櫃的話匣子,掌櫃憨态的臉上出現裂痕,一拍手,一屁股坐下,哼哧哼哧向孟添巽倒苦水:“害,客官您是外地人吧!我來給你說道說道。”
“離俺們這裏不遠處的地方叫豐州,它是什麽地方,它的豐,那可是豐饒的豐,全國的糧食有一半都來自他們那。你說好好端端的怎麽就遇上大旱了呢?旱災遇上了,還有儲備糧可以吃吃嘛!朝廷的糧倉和那些米行掌櫃的糧倉有那麽多,可卻偏偏都要修在一個地方,誰知道天幹物燥,突如其來一場大火就把那塊地以及方圓幾裏的地方全燒着了,一顆米都沒給剩下。”掌櫃說到激動之處直拍自己的大腿。
“前段時間,就餓死了不少人,人啊,能跑的都跑了。”掌櫃指着自己的店哀嘆道:“連帶着周圍地方的生意都不好了,原來我家店來來往往的人那叫一個多,現在生意慘淡,小二都請不起,只有自己來,我和我媳婦,一個忙外一個忙內,我接待,她做菜。”
“唉!”胖掌櫃抹了一把臉,降低聲音,小聲抱怨道:“就這樣,我媳婦每天和我鬧的啊!”
“茍富貴!”後廚傳來刀具砍向菜板的聲音,随後腰上拴着圍裙的女子提着把菜刀氣勢洶洶沖了出來,“你在這兒背後偷偷講老娘撒子壞話,安?”
胖掌櫃吓得趕緊站了起來,慌忙擺手,連連否認道:“沒有,沒有,我哪敢嘛?你不信問他。”
“老板娘,聽你的口音,你是蜀州的嗎?”孟添巽從官話切換成蜀音,“我也是蜀州的。”
氣勢洶洶的女子“哐當”一聲把菜刀放下,驚喜道:“小弟娃兒,你是蜀州的啊!我硬是好舊都沒聽到有人說我們蜀話咯,老鄉的嘛!”
胖掌櫃在幹站在旁邊賠笑道:“我就是聽老弟說的是你老家話,才和他說了兩句。”
“我叫陳芳,你喊我芳姐就行了。”陳芳一邊大方的介紹自己,一邊解開圍裙的系繩,一把将圍裙甩給一旁的胖掌櫃,翻了個白眼,“你莫在這兒憨站起,去收拾竈臺!”
胖掌櫃樂呵呵系上圍裙,“那你們說,你們說。”說完把菜刀帶走了。
“芳姐,你喊我小孟就行。”
“小孟,你是要往哪裏去,最近莫往豐州那邊走哦,亂的很!”
“啊?我是去投奔我在豐州的親戚,他們米行給我留了個位子。”孟添巽佯作吃驚。
“他們估計現在自己都是泥菩薩,你還傻兮兮的過去啊,我家那口子給你說了吧?現在豐州的情況。”
“那我現在該怎麽辦?”孟添巽皺着眉,悶悶不樂,一臉“敢問路在何方”的愁苦模樣。
陳芳看面前這個小弟弟,想起自己遠嫁時抱着自己腿不讓走的弟弟,安慰道:“小孟,我倒是認識一個米行掌櫃,她最近在豐州活動,應當缺人手,你可以去問問,至少可以管你一口飯吃。”
“真的嗎?”
“當然,老鄉不騙老鄉哈。她叫許葳蕤,是個巾帼英雄!”陳芳豎起大拇指,聲色昂揚道:“她一個人走南闖北,自己經營起一個米行,成了我們這裏最大的米行。她不僅本事大,心底也好,豐州發了旱災嗎?朝廷的赈災糧還沒下來,她就拉着糧食去了,她可不是去乘機發財的,而是免費給災民救助糧!”
陳芳打心底佩服這個只見過一面,交談過一次的女子,“她每五日回一趟這兒來取糧,我算算啊……”陳芳掰着指頭數了數日子,高興喊道:“正好是明天,她的米行叫知義米行,主城中門面最大的那家米行就是了。”
“太好了,謝謝芳姐,我明天去試試看。”
孟添巽決定休整一晚,明日隐瞞身份跟着送救助糧的隊伍進入豐州。
翌日,孟添巽起了個大早,下樓時陳芳和胖掌櫃在樓下交談着什麽,見孟添巽來了,胖掌櫃笑着打了聲招呼,起身向後廚走去。
“芳姐,你們……”
“小孟,想拜托你個事。”陳芳招呼孟添巽坐下。
“什麽事?”
陳芳卻不好意思的低頭一笑,解釋道:“昨天不是說起許老板的事嗎?我昨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就想着我能做些什麽。”陳芳難得說不清自己想表達的意思,端起桌上已經涼掉的豆漿喝了一口,“我就想着能和許老板一樣,為災民做些什麽,雖然姐姐我和許老板出的力是比不了,但有一份力就出一份力嘛!”
孟添巽靜靜等着這個在搖曳燭火下傾訴熱血的女子,“芳姐,我幫你。”孟添巽斬釘截鐵的答應下來。
胖掌櫃從後廚端出蒸好的包子和一碗麻辣的豆腐腦,将餐盤放下,剛出籠的包子冒着騰騰熱氣。陳芳将豆腐腦推到孟添巽的面前,“小孟,我老家的小弟娃兒最愛吃這一口,看到你我就想起他來,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嘗嘗看?”
孟添巽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好吃,特別是大頭菜!”蜀渝地區麻辣口味的豆腐腦和其他地區的甜豆腐腦以及鹹豆腐腦不同,鮮紅爽口的自煉海椒油配上花生米、黃豆和豆腐腦,再淋上一勺鮮醬油,撒上一把小蔥花,一碗與衆不同的豆腐腦就誕生了。
“那是自然,這可是你芳姐自己煉的海椒油,獨門秘方!”陳芳驕傲地揚起頭來,瞟了一眼胖掌櫃,胖掌櫃心領神會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陳芳拿過銀票轉遞給孟添巽。
孟添巽并沒有立刻接下,陳芳解釋道:“最開始逃荒的人群跑到我們這裏,官兵把他們關在了城門外面,聽當兵的小黃家那口子說,逃荒到這裏的都是殺了人的,裏面還有幾十個小孩,個個都是皮包骨,眼睛餓的都突出來,和餓死鬼沒兩樣,之後啊,我一直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總會想起那個畫面。”
陳芳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将耳側一縷散下來的碎發撩到耳朵後,接着說道:“昨晚也是睡不着,和你哥商量了下,我們出些錢幫助一下他們,也算是積德行善了,我們還要守着這家店,就想麻煩你幫我們帶過去。”
胖掌櫃在一旁附和道:“麻煩你了,孟弟。”
孟添巽收下帶有餘溫的銀票揣入懷中,道:“放心,我一定帶到。”
孟添巽抵擋不住兩人的熱情,在硬吃完一碗豆腐腦、四個大肉包子,孟添巽拼命擺手拒絕再來一屜包子的熱情,臨行前還被陳芳硬塞了四個大白饅頭。
清晨的街道上,孟添巽騎馬一路暢通無阻,知義米行的木板還沒有拆下,孟添巽牽着馬在店門口的石階上蹲了下來,靜靜等待着。
起得太早的孟添巽在路旁打起了盹,赤馬聽見遠處傳來的車轱辘聲和馬蹄聲,嘶鳴兩聲見孟添巽依舊在點頭,赤馬甩動腦袋,脖子上的牽繩跟着動了起來,孟添巽虛虛牽住的繩索随着馬兒的動作掉在了地上。
遠處趕來的馬蹄聲由急漸緩,為首的是一位烏發高束的幹練女子,青玉簪斜入淩虛髻,除此以外,并無其他釵環,千山翠色羅衣,破霧而出,娴熟勒馬,翻身下馬,鞋面似黑非黑,衣袍非女非男,想來是特意改過。
腰間系着把彎刀,帶着些北周花色,刀鞘銀蛇環繞,綠晶點眸,森冷肅殺。
孟添巽清醒過來,起身準備道明來意。女子清靈的雙眸在看清孟添巽的一瞬,微微睜大,似是故人久別重逢,欣喜若狂。
電光火石間,女子面色又恢複尋常,轉身面對剛剛下馬的衆人,手掌合十相擊一下,還在各自整理的衆人立刻停下手中事安靜下來。
“王五你領隊去倉庫拿米,趙二領上兩個兄弟去核對賬目,其他剩下的弟兄去采買昨夜制定的物資。”女子的音色空靈,讓人想到山中的仙靈,話語間卻都是凡事。“豐三三你來帶隊。”
“是!”近二十個男子的聲音,即使有意壓低,聽起來也不算小。
衆人領了任務就各自出發,等人散去,女子重新轉向孟添巽,壓低聲線道:“我認識你,孟大人。”
靈蛇出洞,春澗融冰。
女子一語道破孟添巽的身份,孟添巽卻沒有感受到危機感,而是一種隐約搖擺的熟悉,像是再逢舊友,“請随我來。”女子看了一眼周圍,向已經開門的米行內走去。
不愧是甘州最大的米行店面,一個店鋪的門面抵得上尋常五個米行的門面。樓梯在櫃臺裏,女子走到櫃臺旁,熟練解下腰間彎刀,刀尖直插入鎖芯,拉開第二層抽屜,取出一把木頭做的鑰匙,打開最左邊下面的櫃子,空蕩蕩的櫃子裏除了一個木把柄,什麽也沒有。
女子将木把柄向下一拉,頭頂上響起木頭折疊的隆隆聲,一把折疊木梯自動翻折下來,咚的一聲,垂放在地面上。
女子自然的走上木梯,快要到頂時,女子掀開頭頂上的與周圍木板別無二致的板子,天花板上出現一個僅供一人通過的空洞。
女子雙手撐板而上,孟添巽緊随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