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宮廷文(八)
宮廷文(八)
他怎麽能不疼呢?
從大理寺裏出來,臉上的傷尚未被醫治,就又被帶到那些人的面前。
跪在地上,聽着那道尖銳的聲音列舉他的罪狀。
蕭厲和蕭貴妃是一旁的,尹微和溫師道又是一旁的,臨安公主也帶着宮仆匆匆趕來,氣勢洶洶,以為自己能把他救下,不曾料想尹微的一個眼神就将她全部的話語盡數堵上了。
執鞭的人是簡易行,依舊用着那副嚴厲的語調斥責他目無法紀,肆意妄為。
他不得不這樣做,也必須要在衆人的面前“整饬家法”,所以出手是不必留半分情面的,打得不曾歇手。
鞭蘸了鹽水繼續打,打滿六十大鞭為止。或許也不止六十,也可以說是沒有上限,直到簡一言認錯。
可簡一言又怎能認錯,他非要默不作聲,裝聾作啞,對簡易行的訓斥置之不理。
簡易行氣得脖子粗紅,話也找不着調了,只顧着罵道一句“逆子”。
那麽多人看着,看着簡一言死守牙關,一聲不吭地挨了一鞭又一鞭,身上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
聽那刺啦的聲響,仿佛就像是抽在自己身上,讓人渾身冰涼,手腳冒出冷汗。
饒是軍中士卒,挨了三十鞭也要痛不堪忍,暈厥過去。
簡一言偏偏要“我行我素”,硬撐着保留自己的一絲清明用來抵抗。
別再打了……別再打了……
簡舒遲渾身顫抖,吞聲飲泣,看着那刺眼的紅淌了滿地,他的心似要被人剜出,觸動肝腑的痛楚讓他忍不住哀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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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再打了……
這是他精心呵護長大的人,怎麽能讓他受那麽大的苦痛……
可沒有誰會聽他的,甚至還有人将他扯了回來,止住他的想要伸出的手臂,警告他不要過去,免得受了牽連。
這時尹微也忍不住看向溫師道,見他面色平靜,仿佛沒有絲毫想要阻止或說情的想法。
“你真的不管?”尹微笑道,“還以為你有多寶貝他呢。”
溫師道目不斜視,泛着冷意的視線未從簡一言那張倔強的臉上挪開半分。
薄唇輕啓,只聽他淡淡地說道:“他為的是姜昀,我又何必替他求情。”
尹微勾唇,覺得溫師道這話裏藏着一大股醋味。
簡一言今日為了姜昀打傷皇子,日後說不定也會為了姜昀反了他和溫師道。
是該好好治治。
依簡一言這個暴烈的脾性,提前鞭笞、教訓一下又何妨,他們總該有千萬種手段來磨平他身上的棱角,讓他變得乖順聽話。
一旁的蕭貴妃和蕭厲雖說還氣在頭上,但看見簡易行打了六十鞭還在打時就有了要阻止的沖動。
這麽打下去簡一言定是受不住的。
李臨安卻是怎麽也坐不住了,她倏地站起,怒喝道:“夠了!你想把他打死嗎!?”
她欽定的驸馬,現在怎麽樣也輪不到尹微來命人懲治!
簡易行聞聲,堪堪收住了最後一鞭,喘着粗氣,臉色煞白,摁住不停顫抖的手。
他從未打得如此兇狠,他從心底裏覺得簡一言不受管教,叛逆得厲害,再不教訓一番,恐怕簡家也會受了牽連。
但……他終究還是他的孩子,心有不忍,力也憔悴,揪得他像在荊棘地裏滾了一遭,渾身刺痛難忍。
尹微瞥了一眼李臨安,最後不急不慢地對簡易行說道:“好了,帶回去好好養傷吧。”
重新上線的系統得知狀況,又是氣得火冒三丈。
也不知該氣李修慎的出言不遜,還是氣簡一言一根筋的倔性子。
當簡家忙得一團亂的時候,她便使了個假象,把簡一言搬進自己的空間裏
親自治療。
簡一言疲憊地掀了掀眼皮,啞着嗓子說道:“你回來啦。”
系統被他給氣笑了,手裏的動作粗暴起來,藥搗鼓了一大半下去。
簡一言倒吸一口冷氣,疼得呲牙咧嘴。
“你也知道疼!”系統冷哼一聲。
“送我回去,我沒積分買你的藥啊……”
“不用你付!”
…
之後,蕭厲雷厲風行地封鎖了關于此事的全部消息。加之尹微有意地施壓,京城中竟無一人敢談論起此事。
但簡一言被重責的消息還是傳進了姜昀的耳中。
鐘生白看着他越發怪異的神色,嘆了一口氣:“先把藥喝了吧。”
最近姜昀的精神實在是有些反常,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渾渾噩噩地睡過去,但就其清醒時的狀态來看,并不似以前那般啼啼哭哭了,只是雙眼空洞無物地看着某個地方。
自那日起,鐘生白就覺得他變了。
那種自內而外的變化。
有一日,姜昀來到他的面前,将手覆上胸口,眉眼彎彎,帶笑且真誠地對他說道:
“鐘大夫,不知我能否向您讨教一下醫術?”
鐘生白一愣,第一反應是覺得姜昀要為了簡一言學醫。
但事情遠沒有他想象中地那麽簡單。
兩個月後,姜昀和姜婉被雲韶府的人帶走,而簡一言也終于能下床了,他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急着上學。
走進乾丞館,不去理會周圍人的目光,也不再置身于李修慎的勢力圈裏,只自己一個人安靜地呆着,把離群索居的孤獨再嘗一遍。
每月十五小考,月末為大考。
除了音律,簡一言都争先把榜首拿下。不願再遷就于其他人,把自己藏着掖着。
當所有的低調都被抛棄,他最真實的一面便被無盡地展現出來。
他在算學上的天賦令許多授課的翰林學士都為之驚訝,仿佛他早已将《九章》、《算經》裏的全部內容都熟記于心。
特別是商功的土石工程、體積計算還有工程分配方法,他甚至還能提出自己獨到的見解。
凡土地測量,天文歷算,推演預測,也都比別人跨出了很大的一步。
不拘泥于既定的規則,也不滿于簡單的商業計算和數字關系。他值得那些刻苦鑽研這一領域的博學之士的細心栽培。
可在将最重要的策論考完後,他卻毅然決然地走上了仕途,專攻将作監和工部的考核。
從前世人謂他年少輕狂,現在的他卻在向着年少有為的方向邁近。
而這一切,尹微都看在眼裏。
他覺得這樣的簡一言很是耀眼。
他內心那些蠢蠢欲動的惡意想要将這些耀眼的光全部吞沒、占有、囚困。
讓他只為他一個人發光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