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燙手山芋

任湛與顧茂之跟着那個漢子跨進了雜亂的小院,院中蹲在地上的幾個人相貌十分普通,做的是街邊販夫走卒的打扮,這幾人皆停下了動作,擡着眼不陰不陽的打量着兩人。

姓宋的帶着他們繞到個稍微幹淨整潔些的別院,敲了敲紙糊的窗子,說道:“二爺,有人求見。”

院裏飄出來一個蒼老虛浮的聲音:“唔,要他們進來吧。”

那漢子答應一聲,朝着任湛他們扭扭頭,示意他們進去。房內盈滿着一股藥油味道,金二爺坐在一個太師椅上,龐大的身軀裹着绫羅綢緞,頭發花白,眼神渾濁無光,像是被酒色給浸潤透了一般。身旁立着兩個垂眉搭眼的丫頭,一個替他扇着風,一個替他捶着腿。

他用自己那雙狹長的老眼瞧了任湛與顧茂之一眼,一邊盤着核桃,一邊道:“任大俠,稀客呀!”

任湛笑了一聲,拱手作揖道:“晚輩見過金老前輩。”

金二爺擺了一擺手,閉目安神道,“我這兒的規矩你是知道的。”

“知道。”

任湛從懷中摸出了張百兩的銀票擲了過去。他以內力送紙,是以這銀票晃晃悠悠的飄了一丈遠,方方正正的落在了金二爺懷中。

金二爺翹起嘴角笑了一下,将那銀票折好揣進兜裏,說道:“問吧。”

“揚威镖局這兩日是不是抓到人了?”

“不錯。”

“他們的地牢在哪?”

“要加錢。”金二爺不鹹不淡的說了三個字。

任湛從懷中又掏出兩張銀票來,揚在手中問道:“夠了麽?”

“醉和春的酒窖。”

“雷靈雲呢?”

金二爺搖了一搖頭,“你再問就是砸場子了。”

“哦?”任湛不以為意的笑了一下,輕聲道:“你知道他們抓的誰麽?”

金二爺擡眼觑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思考他說的話,手中還在骨碌骨碌的盤着核桃。

“真是陳逸柯?”

“不錯。”任湛點頭答道。

“那就更不能問了。”

金二爺肥胖的身軀放松下來,舒适的癱在了太師椅中。

“你再好好想想。”任湛笑道。

金二爺皺起眉頭,心裏默默盤算着利害。他的眼光轉到了顧茂之身上,心裏驀的一跳,脫口道:“這位是?!”

顧茂之突然被他點到名,正欲報上姓名,任湛卻一揮手将他止住,說道:“金二爺,你拿錢賣消息享人情便是,多的不要管。”

金二爺的眼光漸漸幽深了起來,思忖半晌還是說了出來:“就在揚威镖局。”

“多謝了。”任湛躬身失了一禮,從懷中又掏出一錠金元寶,放在八仙桌上,微微笑道:“還有個事情要麻煩二爺。”

“什麽事?”金二爺的語氣頗為不耐。

“備一艘海船,我們要出海。”

金二爺的額頭在這三伏天氣沁出了滴冷汗,他冷哼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你也不要真拿自己當爺了。”任湛的嘴巴也不客氣。

“你!”金二爺一臉上兩塊橫肉抽動了幾下,将怒火按捺了下去,不陰不陽的說道:“你武功再高強,這也是我的地盤,還請放尊重些。”

“無所謂,我們死在這兒,你們都要跟着陪葬。”任湛冷笑道:“殺我們有什麽用,惹人過來引火燒身麽?”

金二爺不欲再與他多言,冷言冷語的問道:“你什麽時候要船?”

“要你的人在碼頭候着便是。”

“送客。”金二爺看也不看他,不客氣的說道。他話音未落,守在門口的姓宋的漢子便已推門進來,盯着任湛與顧茂之二人。

任湛目的已經達到,也不與這戾老頭再計較,說聲告辭便和顧茂之兩人走出了院子。

顧茂之心有餘悸的向任湛悄聲道:“任兄,方才你與這金二爺,似乎有些劍拔弩張。”

“這沒辦法,我不黑吃黑,他能乖乖照做?”任湛無奈道。

“黑吃黑?”顧茂之面露疑惑之色。

“你看不出來麽,他既不想和揚威镖局結上梁子,也不想得罪成興镖局。可他更不敢得罪的,是我們。金二爺又不傻,兩害相權取其輕,他還是拎的清的。”

“他為什麽不敢得罪我們?”

任湛拍了他一下,好笑道:“顧兄,你忘了珍珠花麽?你不會以為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吧,現下江湖中無數雙眼睛都在盯着我們,想要從我們手中搶秘籍。我們在哪兒,他們就會像蒼蠅似的往哪兒撲。”

“哦。”顧茂之恍然大悟。他順手整整衣衫,忽覺腰間空空,連忙細細摸索了一陣,腰間真是空空,不由驚道:“我的錢袋!”

“錢袋?”任湛皺起眉頭,略一思忖立時反應了過來,“肯定是那群小乞丐圍着你時偷了去。走!我們去找他們!”

顧茂之答應一聲,兩人正欲沿路返回,不想走了沒幾步路,先前引路的小孩兒從院子裏竄了出來,手中拿着的正是顧茂之的錢袋。

他見兩人立在巷口還未走遠,凝重的神色登時放松下來,趕過來陪笑道:“這位公子,你錢袋掉了。”

“爺快看看有沒有少了東西。”

顧茂之接過錢袋,裏面的銀錢分文未少,他取出一錠碎銀,放到小孩兒手中,說道:“這點謝禮,你千萬拿着。”

小乞兒臉上谄媚的笑容僵了一瞬,還是恭恭敬敬的将錢接了過來,連聲說着謝謝爺,轉身走遠了。

任湛意味深長的笑道:“我說吧,我們現在就是塊燙手山芋,連身上的銀子都跟着是燙手山芋。”

夜半時分,人悄蟬噪,顧茂之與任湛兩人分散而行,一往揚威镖局去,一往醉和春去。醉和春是海州當地有名的大酒樓,商賈公子,名門貴胄,日日都要到這裏做功課。至于什麽宵禁規矩,全然不放在眼裏。因此月上中天,這裏依舊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任湛大搖大擺的走進醉和春,小二見他孤身一人,連忙跟過來殷勤問道:“客官是喝酒呀還是找人呀?”

任湛從懷中掏出錠銀子扔至小二手中,豪爽笑道:“當然是喝酒!給我開個雅間,要清淨點的。”

“好叻!您這邊請!”小二将他迎上二樓,任湛含着笑走上樓去,眼光順勢掃了一圈,樓下分散坐着的目含精光的酒客,盡收他眼底。

小二将他在二樓雅間安頓好,才飲了沒兩杯,便聽得有人往樓上走來,任湛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笑。

一個穿着月藍長衫,做商人打扮的漢子直接推門進了他的房間。這人目光陰冷,警告似的盯着他說道:“好大的膽子,還敢來醉和春?”

“鑰匙給我。”任湛将杯中的半杯殘酒飲盡,對那人說話的語氣像是吩咐小二為他倒杯茶那般自然。

那漢子眼光陡厲,從腰間掏出兩把長鈎,猛的向他砍來,嘴裏嚷道:“好大口氣!”

任湛輕身一側,躲開了他這一擊,輕松笑道:“楊鬼手,你還拈不清自己幾分幾兩,來自取其辱麽?”

手持銀鈎的漢子名喚楊墨,靠着祖傳“撒翰銀鈎”的武功在江南一帶掙出了些名頭。可因他面目瘦削醜陋,身材消瘦,行事詭秘難測,江湖中人都叫他“鬼手”。這人近年來替揚威镖局在海州應镖送镖,名聲愈發響亮。

楊鬼手聽到任湛這輕蔑言語,自是咽不下這口氣。高喝一聲,銀鈎如爪,向他胸前直夠,似是要挖掉任湛的心一般。即休劍蹭的一聲出鞘,寒光如水,架住了楊墨的銀鈎。楊墨右手順勢一帶,左手連揮數下,若鷹爪急出,疾風勁勁。

“你這招式,真如小貓兒打架!”

任湛輕身一躍從他頭頂翻過,即休劍移星換鬥,快的目不暇接,銀鈎與長劍叮叮叮叮的響個不停。

“看招!”楊墨恨聲嚷道,雙鈎一搭,向前猛地一掼,這是“撒翰銀鈎”中的一個絕招,銀鈎如墨畫筆,揮灑逡巡,攻人周身,叫人防不勝防。

任湛凝氣于劍,目光銳利的盯着楊墨的銀鈎,手中劍光如虹,劍氣暴漲急如星火,轉瞬之見聽得削金斷玉之聲,楊墨手中的銀鈎被斬成了數段,叮當掉落于地。

任湛一個鹞子翻身躍至楊墨後方,即休劍抵着楊墨的脊背,教他不敢輕舉妄動。

“鑰匙。”任湛沉聲道。

楊墨擡起雙手,看着手中的殘鈎,發出凄涼苦笑:“我學武三十餘年,竟不抵你這小兒!”楊家自他祖父起落魄,落至他手中已從當年縱橫江南的一大門派凋零的只能替人作打手謀生。

他天資聰穎,頗有武學天分,是以全家都将光複門楣的重擔都壓在了他身上。武林中人雖然豁達,可跟紅頂白瞧人下菜的本事也是一樣溜耍。他入揚威镖局,已有些嘴碎的人在背地裏對他議論紛紛。他自恃武功高強,向雷三行低頭不過是權宜之計,遲早有一天會東山再起,将那些譏諷刻薄他的人都暗暗記在了心裏。

今夜雷三行交待他守好陳逸柯,他滿口答應,卻不想被任湛在談笑間輕而易舉的擊敗。他比任湛年長二十餘歲,被一個後輩這般奚落調笑,以劍相指,真乃奇恥大辱。這事兒傳出去,他還怎麽在镖局自處?

他心思郁結,一時想不開,竟轉過來,迎劍挺身,朝着任湛的劍尖猛地撞了上去!任湛急忙揚劍,到底躲閃不及。即休劍唰的一聲沒入楊墨胸膛,偏過心口三分。

“你做什麽!”任湛驚道,他萬萬料不到這人心思竟這般別扭。

楊墨的唇角淅瀝瀝滴下鮮血,啞着聲音說道:“我再練二十年,也難比的過你。”

“那要如何?”

“我自認大功已成,卻不想敗得如此輕易。”楊墨的胸膛若破了的風箱一般,起伏不停,他勾起一個苦笑,“你少年成名,自是不懂我的苦處。”

“你錯了。”

“我錯了?”楊墨臉現迷茫神色。

“我雖年少輕薄,掙了幾分虛名。可雲居遭難,我所愛之人都離我而去。你做此糊塗事情,可曾考慮過你的妻兒?”

“不...”楊墨臉上的肌肉猛地一抽,眼神渙散,絕望的說道:“不!”

“不...不......”他的聲音低了下去,頭顱垂下,沒了生息。

任湛心中說不出個是個什麽滋味,抽出即休劍,楊墨軟倒在了地上,眼睛猶未閉上。他替他合上眼簾,輕聲說道:“下輩子,活的清醒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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