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春桃從醫館外跑來,見了傅流雲便道:“二少夫人,小姐她,她在外面!”
春桃手一指醫館門外。
傅流雲正在寫藥方,春桃冒冒失失跑進來說了一番話,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擡頭問了句:“誰在外面?”
春桃一臉歡喜,急道:“我家小姐!”
傅流雲聽了問道:“瑤兒?”
春桃點頭。
傅流雲寫完将方子交給青鈴,沒叫排號的病人,起身出了醫館,站在醫館門口尋望,找了片刻,看着長路遠處時愣住。
百步之外,是何必遠去的背影。
春桃出了醫館,見到何必已離開時,愣了下道:“小姐她怎麽走了?……我去叫她回來!”春桃說着要去喊何必回來。
傅流雲伸手攔住,道:“算了,回去吧……”她說完轉身回了醫館。
春桃見傅流雲折返回去,又看了眼何必遠去的背影,垂頭跟着回了醫館,只覺得自己好心辦壞了事。
傅雨本在藥櫃看着徒弟抓藥,忽地見女兒出了醫館,但未過片刻,又見傅流雲走了回來。傅雨奇怪,走去醫館門外,朝傅流雲先前望着的方向看了看,看到穿過人群走遠的何必後有些了然。
傅雨想到了兩日前,傅流雲回家那天,她和他說過的那些話……
那日天如今日晴。
那日傅流雲和青鈴從醫館外進來的時候,傅雨正在考核學徒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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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櫃旁一隊排着六七個青衣學徒。最前面一個,名叫鄭實,此時戰戰兢兢。因為對面師父看着他的眼神,着實讓他害怕。
傅雨平日裏看起來和善,但遇到教導徒弟,抓藥開方行醫這類本行事時,卻極其肅穆嚴厲。醫館弟子平日最怕的,就是被他點名考課。
“甘草三錢”傅雨忽然開口。
鄭實一個激靈回神,急忙轉身翻找藥櫃。
平時藥櫃面上有紅漆刻的藥名,但遇到考課,前日便會用宣紙将藥名遮擋上。這樣一來為了考驗學徒記憶,二來考驗學徒辨藥識藥的能力。
傅雨站在一旁,看着鄭實。
鄭實額頭已有汗水凝珠。四五個櫃子沒翻對後,他的手已有些發抖。從旁邊師父所站位置的四周,散出一股無形的氣場,壓得他透不過氣。
師父傅雨還是站在一旁,看着他。
鄭實抽出個櫃子,掃了眼裏面的藥材後,把櫃子抽出了些,然後約摸抓了些,走去拿小銅秤秤了秤,秤好三錢後,拿到傅雨面前,垂首小聲回了聲:“師父,稱好了……”
傅雨卻一眼都沒瞧鄭實秤好拿過來的藥材,而是一言不發看着站在面前的鄭實。
鄭實遞着藥材的手已有些撐不住。
然後他忽然聽到師傅傅雨問了句:“你抓的是什麽?”
鄭實小心回道:“甘,甘草……”
傅雨道:“你抓的是甘草嗎?!”他說着已皺了眉,面帶薄怒。
鄭實聽了拿回看了兩眼,卻還是不明哪裏錯了。
後邊排着的幾個學徒,有的在替他擔憂,也有的忙收神細聽,怕一會到自己時也抓錯挨罵。
傅雨沒了耐心,他皺眉道:“你且嘗一下你所抓的‘甘草’。”
鄭實愣了愣,拈起一塊咬了口。然後他的臉就皺到了一起。他苦着臉看了看對面的傅雨。
傅雨道:“甘草何時苦了?”
鄭實嘴裏苦,心裏也苦,他有苦說不出。
傅雨道:“病人要甘草止咳,你為何給別人抓了黃芩安胎?”
他才訓完,後邊有兩個學徒忍不住笑出了聲。
傅雨皺眉掃了過去。
學徒猛地收聲垂首,雙手垂了身側站好。
傅雨看回面前被訓的鄭實。
鄭實不知如何回話,他垂首站着,大氣不敢出。
忽然靠近門那邊一個學徒道了一聲:“二小姐回來了!”
傅雨擡頭,瞧見了走進醫館的傅流雲和青鈴。
傅雨見到傅流雲後,繃着的臉上帶了笑。
鄭實和那幾個學徒見到傅流雲,緊繃的身子一瞬松了。只因為他們知道,今日的考課算結束了。因為過會,師父會忙着和二小姐話家常。
傅雨走了出去。見了傅流雲回來,他也顧不得學徒考課。
後面排着的幾個學徒看到師父走了,上前笑着推了鄭實兩下,然後他們臉上帶着一副大赦的輕松,散去忙了。
傅流雲見到傅雨,欠身行禮道:“爹爹”
傅雨道:“你回來的正好,我這幾日又翻找了不少醫書,在一本書上看到有似瑤兒所患怪疾的描述。你随我過來”傅雨說着領傅流雲進了醫館裏面,他平素看診的小間。
傅雨進了屋後,走去後面的書櫃,翻了下,抽了本書出來。
他将書翻開一頁,然後放到書桌上,對跟着進來的傅流雲道:“雲兒你看”
傅流雲走了過去,看向傅雨指着的地方。
書上右面一列寫了四個大字“噬憶蟲蠱”,從右往左有七八列小字,小字記着蟲蠱特性,以及飼養方法。書左半頁是幅圖,圖上畫着一只蟲。
傅流雲從右往左,從上往下一字字掃過,秀眉漸漸皺起。
傅雨等着傅流雲看完。
傅流雲擡頭陷入沉思。她轉身問傅雨道:“爹爹,這書……”
傅雨道:“這書是我師父傳與我的”
傅流雲聽了問道:“您學的不是醫術嗎?何時學蠱蟲之學了?”
傅雨道:“我并未學蠱蟲之學。只是我所承宗派,同門有兩宗。我所學為醫宗。”
傅流雲問:“那另一宗是什麽?”
傅雨道:“毒。”
他又道:“本門創立之初,其實有兩位祖師。只是未過幾年,兩位祖師在醫術上産生了分歧。我所承醫宗祖師認為蠱蟲是下賤之物,便有了與毒宗祖師的一場對戰。”
傅流雲問道:“那場對決結果是什麽?”
傅雨回道:“你應該也能猜出來。”他繼續道:“本門自那場争鬥之後,便一分為二。毒宗一衆出走,醫宗留了下來。”
傅流雲問道:“那這書,可是毒宗的?”
傅雨點頭,道:“到我師父那代,醫宗漸漸接受了‘毒醫本一家’的思想。我師父好學,四處搜羅了很多書,這本便是他在閩南一代集到的。”
傅流雲道:“閩南?”
傅雨點了點頭:“閩南。聽說毒宗五代之後,教衆多在閩南一代活動,與五毒教關聯密切。五毒教教衆多半是毒宗後人。”
傅流雲問:“那這書上記載,與瑤兒……有何關系?”
傅雨看了看傅流雲,問:“你适才可看了它的用途?”
傅流雲點了點頭。
傅雨道:“這蠱蟲,靠食用中蠱者記憶為食……”
傅雨還沒說完,傅流雲搶道:“可書上說,中蠱後,不出一月,中蠱者便會有眼睑蒼白,體衰無力之症。不出兩月,便連昨日之事都會忘記。”
傅雨問:“瑤兒患這怪疾多久了?”
傅流雲道:“兩月有餘。”她又道:“但對于書上所列之症,瑤兒全無一條中。”
傅雨沉思。
傅流雲看了看傅雨,後道:“爹爹,瑤兒她失憶,應該是別的原因吧?”
傅雨搖頭道:“不知道。我查了這麽久,除了查找到這‘噬憶蟲蠱’外,找不到別的有關瑤兒病症的記錄。人還是好好的,也無別的症狀,偏怎就忘了之前所有的事?怪哉。”
傅流雲沉默,她也幾乎查遍醫書典籍,但對這失憶之症也是毫無辦法。到底是怎麽回事……
傅雨沒聽到傅流雲回話,轉身一看,瞧見傅流雲的神色後,想了想道:“我突然記起來你阿姐曾寄了些各地偏方醫書回來,或許那些書裏有提到這個失憶症。”
傅流雲眼睛亮了下,問:“那些書現在放在何處?”
傅雨道:“在百草堂老店,改日我讓人收拾一下送過來給你。”
傅流雲點了點頭,道了聲“好”,眼睛裏的光卻暗了些下去。這失憶症的症狀實在奇怪,典籍都無記載,難道真的治不好嗎。
傅雨見了問道:“雲兒,你可還好?”
傅流雲回神,牽起嘴角笑了笑,反問道:“爹爹,我有什麽不好?”
傅雨看着她,看了許久,看到傅流雲嘴角的笑意漸漸凝固消失後,才嘆聲氣道:“知女莫若父啊。”
傅流雲沒說話。
傅雨看傅流雲一眼,問:“若瑤兒一直找不回記憶,記不起你,你有何打算?”
傅流雲沉默,片刻後回道:“我一定會治好她。”語氣堅定。
傅雨聽了道:“那她若一輩子都找不回失去的記憶,或是在回憶起來前愛上別人呢?”
傅流雲道:“我……”她只說了個“我”字便沉默,片刻後回神,道:“若她找不回失去的記憶,我便等她,與她重新相識相知,若她在此之前愛上了別人……”
雖然是不想去想的問題,但傅流雲這些日子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存在。她的瑤兒,這些日子身邊似乎出現了很多她不認識的女人,那些女人,與瑤兒的關系好像都不錯。瑤兒現在失憶,傅流雲并不是沒有擔心她在回憶起來前愛上別人。
只是擔心又有什麽用。
傅流雲頓了頓,才接着道:“我只望她健健康康,過得幸福。”說着又陷入沉默。
傅雨聽了無奈,他心疼女兒,卻又沒有辦法,只好轉了話題說道:“雲兒,你近日可有時間回來幫一下爹爹的忙?醫館那些女病人,好像認準了你這個大夫。已有不少人來找我,問你何時能回來問診。”
傅流雲回過神,回傅雨道:“那雲兒明日回來幫爹爹可以嗎?”
傅雨道:“你有空便可,爹爹這邊随時可以。”
傅流雲應聲:“好”
傅雨道:“你回來有一會了,我帶你去找你阿爹吧,遲了他怕是要數落我了。”
傅流雲點了點頭,跟在傅雨身後出屋去了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