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天色已晚,家家亮起了燭光,大街上已沒有幾個人。晚風帶着寒意,吹在何必身上,冷得她縮了縮手臂。

前路有處地方沒有亮燈。何必停下看了眼,見是一座破廟,她見了走了過去。

破廟殘垣斷壁,荒草叢生。

何必在廟門口看到了一絲微弱的亮光。她順着亮光走進了廟裏,然後便看到了一個婦人。

婦人穿着破爛,正是白天見過三次面的那個乞婆。

一天見過三次或許只是因為巧合,但如果有了第四次,那巧合也便成為了必然。

乞婆見有人進來,擡頭看了眼,見是何必後又低頭去看地上的火堆。

何必看了乞婆一眼,問:“你是誰?”

乞婆沒有回答。

何必今天入城,入城見的第一個人就是這個乞婆,見過乞婆後先是被偷,後又被騙,再又被坑,落得現在身無分文。她無法不懷疑眼前的乞婆與那些人是一夥。

何必追問道:“你究竟是誰?”

乞婆看了何必一眼道:“如你所見,我只是一個乞讨的老人。”

何必遲疑道:“你當真和那些人沒有關系?”

“我只是個乞丐婆,既不是小偷,也不是騙子,更不是什麽別的惡人。”

何必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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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婆接着道:“你被人騙得身無分文,若要怪,只能怪你學藝不精。”

何必看向乞婆,若要說乞婆和那些人不是同夥,她又如何知道得這麽清楚。

“你一定奇怪我為何知道的怎麽清楚。我非但清楚你今日所遇,我還清楚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乞婆烤着火說:“景雲城人間天上,那麽好的地方你不留下,何必要去京城呢。”

何必聽了怔住,瞪大眼看向乞婆,道:“你、你究竟是誰?”

乞婆笑了笑。她笑起來可一點也不像七老八十的老乞婆,倒像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家。聽到何必問,她的眼睛不再渾濁,她的背似乎也不再佝偻。

“我是誰你現在不需知道,到了該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此刻你既然選了北上京城這條路,便要承受住往後遇到的所有事情。”乞婆沒有再說別的。

何必再看向篝火時,乞婆已經消失不見。何必見了愣住。乞婆似乎知道她為什麽出現在這裏,也知道她回去原來世界的辦法,幾月來的尋找突然間出現了重大發現,離回家的日子好像越來越近了。

只是奇怪,她心裏卻沒有即将回家的期待和欣喜。尋找了幾個月,那份期待好像是被時間磨沒了一樣。

破廟萬籁俱寂,偶有木柴燃燒發出“哔啵”聲響。好像從來沒有什麽乞婆出現過。

何必找地方坐下。一日之間,她全部的盤纏都沒了,連馬也被那個昏官扣下。一時間她忽然很想念景雲城,想念何府的小院子,想念院子裏的那個人。若是傅流雲在,她便不會煩心這些瑣事,傅流雲似乎總能将所有事輕易安排妥當。她想到傅流雲的時候,眼前似乎浮現了傅流雲的影子,傅流雲就站在破廟門口看着她,身上披着一件紅色的披風。

她得有多想傅流雲,竟然都出了幻覺了。

忽然傅流雲旁邊又冒出兩個人來。何必看了眼,見是春桃和青鈴。

春桃已經向她走了過來,走近喊了聲“小姐”。

何必已經反應過來這不是幻覺,她故作生氣轉身道:“你們為何跟着我?”離開景雲城那日,何必推脫了何母安排,沒有讓人陪行。她此行打定主意要回去原來世界,不想和何家再有別的感情牽扯。但沒想到世事難料,才離開家半個多月,就沒了所有盤纏,面臨返回景雲城的難題。

春桃為難看向傅流雲。

傅流雲見了道:“爹爹想在京城開設百草堂分店,我此番去京城是為籌辦分店開設事宜。”開設分店只是原因其一,最主要的,還是放心不下何必瑤。此去京城路途遙遠,瑤兒離開時又沒帶一個随從同行,讓她如何放心的下。

何必沒再多問,她又不是傻子,當然聽出來傅流雲在給她遞臺階。

傅流雲看了眼破廟,心知何必是遇到了什麽事,她一時不好多問,使了個眼色給春桃。

春桃會意,對何必道:“天色這麽晚了,小姐若是還未投宿,同我們住一起吧,也好有個照應。”

何必猶豫了下,想到自己身無分文後,放棄了死要面子。

一行去了附近客棧。傅流雲沒再安排別間房,何必也沒好意思再讓客棧老板安排。回了房間,傅流雲解下披風遞給青鈴,一面吩咐春桃去找店家要點梳洗熱水。等到安頓好後,她讓青鈴和春桃先去休息。房間裏只剩她與何必。

當日離開景雲城時,何必打定主意不會與傅流雲再有別的聯系,如今兜兜轉轉,兩人又同處一室,好像有一條看不見的線牽在兩人身上,剪不斷。

傅流雲梳洗完準備歇息,見何必還坐在那邊發着呆,猶豫了下,不知如何開口。離府時還給她準備了一應東西,如今除了人,馬和包袱卻都不見了,若說沒發生什麽事,她自是不信的。

見何必還發着呆,傅流雲輕咳一聲說:“夜裏天寒,早些睡吧。”說完先一步轉身走去床榻。

何必聞言恍惚收回神,餘光看了眼脫掉冬鞋躺下的傅流雲,猶豫了下後熄了遠處兩盞燈,留下床榻附近一盞燭燈夜裏照明,這才走去床邊,脫了鞋躺了下去。才躺下不久,就聽旁邊傅流雲說:“去京城路遠,你若沒有別的安排,就與我們同行吧。”

何必沉默,離開何府時她堅持孤身一人出行,有一半原因也是想離傅流雲遠些。可能因為待得久了,她都有些習慣了在何府的日子,習慣了傅流雲是她娘子這件事,若不是鄉試放榜,何必想,再過些日子,她可能都會覺得這樣的生活挺好的。就好像被溫水煮着的青蛙。

何必猶豫了下,若是此刻她拒絕傅流雲的提議,想來傅流雲也不會強留她同行。只是拒絕的話在喉嚨裏轉了圈,最後卻沒說出來,只“嗯”了聲答應。

傅流雲聽到她答應後松了口氣,旁邊的緊張氣氛也一瞬散去。何必察覺到時微微皺了皺眉,有一個問題她一直沒和傅流雲說清楚,傅流雲一直都以為她是失憶,所以傅流雲對她的好,也都是因為她是“何必瑤”。回想起在何府時寵溺點她額頭的傅流雲,在遇到殺手時不顧危險護她的傅流雲,在百草堂時溫柔幫她取下木屑的傅流雲,傅流雲做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是“何必瑤”。何必的心裏一時莫名有些酸酸脹脹的,她決定告知傅流雲一件事。

“我,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何必鼓起勇氣開口。

旁邊安靜了下來。

“在說之前,我想同你講個故事。”何必頓了頓,問:“你相信人有魂魄嗎?”

片刻傅流雲回:“信。”漢人崇尚鬼神之學,以此寄托對逝者思念,教導人心向善。傅流雲是個醫者,雖對這些不如別人信得深,但畢竟從小也在這種環境浸染長大,多少還是信幾分。

何必松了口氣,信便好解釋多了。她道:“某地有戶人家,那家有個孩子,出生時被臍帶勒了脖子,壞掉了腦子,自小便是個癡兒。癡兒長到十八歲,父母為他問了門親事。成親後某日,癡兒出門,被落石砸到了腦袋,大病一場醒來後便不記得父母妻子。雖說忘記父母妻子,但癡兒卻不再癡呆,不僅不呆,反而十分聰明,後來還去考了科舉……”何必頓了頓,道:“妻子以為癡兒是失憶了,但其實,癡兒的身體裏,是換了另一個人的魂魄,原先的魂魄已不知所蹤。”

何必說完沉默。

過了片刻,傅流雲出聲問:“你為何,同我講這個故事?”

何必聽出了傅流雲氣息有些發顫,雖然被傅流雲極力壓着,但不穩的氣息還是暴露了。

何必道:“我叫何必,我來自別的世界。”

傅流雲忽然坐起身,帶動了被子。涼風一下灌了進來。冷意席卷傅流雲全身,她的身子發顫,冷是從身體內散出來的,比涼風更冷。

何必也坐了起來,靠着床欄,攏了下被子。她已經盡力委婉挑明了,但沒想到還是給傅流雲造成這麽大的沖擊。想了下,如果自己聽說喜歡的人身體裏有另一個靈魂,怕是會吓得暈過去。

傅流雲還算鎮定,握着拳頭壓下了身體裏的冷意,但想到何必剛才講的故事,還是難以接受,倉促下地穿了鞋,跑了出去。

何必看着傅流雲沒顧得上關上的門,無奈嘆了口氣,輕笑一聲,傅流雲以後應該不會再想着治她這莫須有的失憶症了。這麽想着,心裏一團小火苗好像也被掐滅了,嘴裏都有些發苦。

何必收了被子,面牆睡到了裏面,對傅流雲是否回來不曾發覺。翌日起床時,旁邊的床榻并沒有人,她擡眼掃了圈,發現屋子裏只有春桃,想着開口問傅流雲在哪,皺着眉猶豫了下,最後忍住了。

春桃好像知道她要問什麽似得,見她起身,說:“二少夫人她們已經在樓下了,二少夫人說等小姐收拾好就可以出發了。”

連見都不想見她了嗎。何必無奈笑了下,起身梳洗,待到梳洗完畢下了樓。

傅流雲聽到響動,放下筷子,起身一句:“我吃飽了,先去車上等着。”說完出了客棧。

青鈴見了疑惑了下,看了下自家小姐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眼下樓到一半停住的何必和春桃,放下筷子同何必打了聲招呼,起身也跟了出去。

何必見了也沒在意,下樓和春桃用了飯,出發時看了眼車廂,最後同車夫坐在了車外,坐穩後喊車夫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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