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旁邊官路上,有個長衫打扮的男子走了過來。男子生得眉橫青山,目射秋水,儀表堂堂,器宇軒昂,看周身氣質便知不是普通人家子弟。

那邊幾個商人看到,眼裏俱是精光一閃,手暗中伸到了桌下。

男子走到何必她們不遠的一張桌子坐下。

青鈴選了盤鍋貼,看了眼發現已經涼了,她擡頭與那攤主說:“勞煩你給熱一下。”

“诶好,姑娘稍等。”攤主眼睛看着那男子,應付了青鈴兩句,取了茶杯拎了茶壺小跑去了男子那桌,快要走近時,忽然絆了下腳,一聲驚呼喊出時,他的人已推了茶碗向男子撞去。

男子餘光瞥見,眉宇一擰,翻身躍出長凳退後一步,伸手将茶壺和茶碗從攤主手裏接過,轉身時減掉了茶壺餘勢,茶壺裏的熱水便沒有灑出來。

他站穩後看了眼攤主,道了句:“小心”,說着将茶壺遞回給攤主。

何必聽到動靜,好奇看了眼,見到男子時愣了下,目露驚喜,因為這人長得和她們學委一模一樣!難道學委也穿越了?何必回過神想要過去打招呼。

那邊攤主站穩,抱歉道了句“不好意思啊”,說完眼中閃過厲色,并未伸手接茶壺,反而擡腳踢了過去。男子未預料到,茶壺被踢翻,熱水灑了出來,在寒風中冒着白氣。男子見了急忙閃身避過。

他身後是何必和傅流雲。何必剛站起來,忽然看到被攤主踢翻的茶壺迎面而來時,沒來得及多想,急忙拉住傅流雲疾步避開。

茶壺落在了何必她們剛才坐的桌上,悶聲一響後帶了壺裏殘留的熱水蹦了起來。

何必拉着傅流雲護在懷裏,轉身用鬥篷擋下了四濺的熱水,再看向那邊時,原先那邊坐着的幾個商人也已同攤主一起,圍着男子打了起來。

場面不知怎的混亂起來。

幾個商人與男子過了兩招,其中一個人擡手做爪,朝着男子面頰抓去。男子擰眉閃身,避開時擡手擋下。那幾個商人暗地裏互相對了眼,已對男子身手有些了解。旁邊站着的商人見狀,出聲道:“朋友,我們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同我們動手?”

男子餘光看四周一眼,笑了笑道:“朋友豈非說笑,分明是你們先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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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說話的商人看打扮是幾人之首,他聞言道:“我們見你方才将熱水撒翻動手,以為你是沿路劫匪。”

男子道:“方才是這小攤攤主先動的手。”他話說完,幾人四下裏一看,卻不見那攤主人影。那攤主不知何時已悄悄跑了。有人說一句:“道是什麽,怕不是個黑心的商家吧?”

商人領隊走上前拉開與男子纏鬥的同行人,道:“誤會一場,朋友請看看有無丢失什麽東西吧。這片幾日前曾有十幾人被人所害,一行未留活口。我等行商路過,也是謹慎行事,請公子勿怪。”說完抱了抱拳,拉着同行人離開。

男子查看随身行囊,轉身時看到何必一行,想到方才的事,抱歉道:“方才事出緊急,可曾誤傷到幾位姑娘?”

何必搖了搖頭,剛才男子同商人說話的時間,她已确認過幾人均未受傷。

男子道:“這攤主行事不正,賣的食物怕是也不太幹淨。此地離洛陽城已不遠,現在出發,可趕得及關城門前進城。”他又道:“聽那商人所言此地不太平。幾位姑娘若也是去洛陽,不如一同趕路,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何必見男子同學委長得一樣,有意與他認識,聽了這話後便答應了下來。

幾人收拾了下後趕路。

何必在外驅車,男子騎馬随行。何必想了想開口道:“我叫何必,還未來得及請教公子姓名?”

男子本目視前方,想着剛才發生的事。方才的事看似合理,其中卻也有幾處疑點。其一,小攤攤主開黑店,若是求財,那些商人豈非比他一個兩手空空的人看起來更有錢?為何對他先動手?其二,那些商人若誤會他是劫匪,難道不該動手時便喝問,為何非要等兩個三回合後才疑問?怕是有意想試探他身手。沉思間忽然聽到何必說話,男子恍然回神,轉身看向何必,道:“在下宋聽瀾。”

何必一直看着宋聽瀾眼神,她說出自己名字時期望從對方眼神中看到熟悉的感覺,但宋聽瀾聽到何必這個名字時,眼神并無波動。何必按下心中見到熟人的激動,開始同宋聽瀾聊別的。

何必道:“宋公子去洛陽是省親還是訪友?”

宋聽瀾想了想道:“算是回家吧。臨近年末,得允假歸家。只是我不是去洛陽,只是途經洛陽。”

“那宋公子家在?”

“京城。”

“那可真巧!我們也是要去京城。”

宋聽瀾發現目的地相同,相約同行。何必來這個世界多月,終于發現一個臉熟的人,有意想同宋聽瀾認識,好研究下自己為何來此又如何回去,即便宋聽瀾不邀約,何必也會主動約同行。如此一拍即合,一行匆匆趕路,日落時分抵達洛陽城外。

日暮黃昏,洛陽城外卻還排了一條隊伍的人等着進城。何必見了心說這洛陽城好生繁華,這會時間竟還有這麽多人進城。幾人驅車到隊尾時,前面兩個行商打扮的人正在閑聊。

一人抱怨道:“這洛陽城倒比京城還難入,只這排隊就排了小半個時辰了。”

另一人聽了道:“往常查得倒也沒這麽嚴”

前面那人轉身道:“那今日這是怎麽了?”

後面那人道:“我聽說幾日前,有悍匪在城外劫走了一個押解進京的罪犯,想必和那件事有些關系。”

前面的人問:“什麽罪犯?所犯何事?”

後面的人回:“聽說是西南邊押來的官吏,犯了什麽事就不清楚了。”

兩人聊天的聲音不算小,何必全都能聽到。這兩人講的,和之前小攤那幾個商人講的估計是同一件事。她聽到前面的人說到西南邊時愣了下,景雲城也在洛陽城西南方向。她從景雲城離開前聽說礦局監督沈如林被押解上京,算腳程也差不多這段時間到洛陽,不會被劫走的正是沈如林吧。想到沈如林,又想到景雲城的事,沈如林出事突然,未明确聽說他犯了什麽事,只是有人猜測與貪污受賄有關。沈如林落馬後,與他關系密切的商人也接連被查,當初若非兄長何必卿有遠見,現在何家阖府上下怕也是免不了一場牢獄之災。

前面隊伍移動,查驗的城衛擡頭看了眼,喊了聲:“後面的跟緊些,快關城門了。”

前面兩人不再閑聊,提好各自行李跟上前面的隊伍。

“何姑娘?何姑娘”

何必聽到前面有人喊時收回神,發現宋聽瀾已走到前面。

宋聽瀾道:“何姑娘,可以往前走走。”

“好”何必答一聲牽着馬往前跟上。

宋聽瀾道:“何姑娘剛才走神,可是因為聽到前面人說的話?”

何必搖頭道:“我只是在想家兄。”

“令兄?”

“家兄此前去往西域行商,算日子,也該到回程時間了。”

“令兄是個商人?那何姑娘此行去京城,也是為了趕京城的集會嗎?”京城設東市,每年秋收後,南北商人會趕赴京城,互易貨物。他一想又說:“只是現在趕去京城,怕是已錯過了集會的好時候吧。”即便快馬加鞭,現在趕到京城也已快入冬,時令的貨物早已被趕早的商人搶空。

何必又搖搖頭道:“不是,我去京城是為了趕會試。”

宋聽瀾了然。城衛在前面喊了聲,兩人不再閑聊,走去查驗文牒。

入洛陽後日已落西山,一行就近找了家客棧投宿。一夜不表。次日一早,傅流雲先醒來,梳洗出門時正巧聽到旁邊房門也是一響,擡頭時見到宋聽瀾。宋聽瀾颔首微微一笑,道一聲早。

對方舉手投足間的氣質不似普通人家子弟,傅流雲昨日與宋聽瀾有過幾個照面,心中略有認識。她不像何必,與宋聽瀾方才認識便熟識如故交好友,傅流雲對宋聽瀾仍保有着幾分警惕。只是從宋聽瀾身上感覺不到危險敵意,故傅流雲也是微微颔首,欠身款款回了一個禮。

兩人前後腳下樓。洛陽城水上之城,水路發達,往來貿易繁華勝過長安,這間客棧裏也幾乎住滿了行商客。兩人下樓時樓下已坐滿。傅流雲環顧一周,只在一處角落找到一張空桌,她與宋聽瀾幾乎同時擡腳走到那張桌子。宋聽瀾腳步略有遲延。傅流雲見了先道:“若不介意,宋公子一同用早飯吧。”

“好”宋聽瀾坐下,喊來小二點菜。小二離開,宋聽瀾道:“昨日一直與何姑娘聊天,未請教姑娘叫什麽。”

“傅流雲”

“傅姑娘也是去參加科舉?”

“不是,”她想了想又說:“我去京城是為了別的事。”

宋聽瀾沒有接着問。樓梯一陣腳步聲,兩人擡頭時見是何必。何必在方桌另側找了張凳子坐下,坐下時倒了杯茶問:“你們聊什麽呢?”

宋聽瀾道:“何姑娘早,你們哪日出發?我在洛陽還有些事需要處理。”

何必回:“不急,我們也需要采購一些東西。另外第一次來洛陽,我也想四處玩玩。”

宋聽瀾道:“如此,那我先去辦事,見面後再一同啓程。”

何必回:“好”

小二上了菜,幾人沒有再聊別的。早飯過後宋聽瀾先告辭離開。

啓程之前還需采買一些應急食物,何必見傅流雲沒着急上樓,想了下道:“時辰尚早,要不要一起去街上逛逛?”

傅流雲頓了頓,回說:“好”。

何必有幾分意外,來洛陽前的幾日傅流雲還一直刻意避着她,今日對于她的邀請,竟然沒有猶豫便答應下來。

“我先回房間一趟。”傅流雲又回一句。

何必回過神見傅流雲起身,急忙回了聲“好”。傅流雲上了樓,再下來時身上多了件披風。離京城越來越近,天也越來越冷了。傅流雲好像有些畏寒,這一路常見她将手縮在袖中。等着傅流雲下樓,何必起身,與傅流雲一起離開了客棧。

街上人來人往,已經熱鬧起來。何必有意讓自己視線放在沿街叫賣的小攤上。一路走來,小攤叫賣最常見的是湯和餅。有句話說“洛陽歸來不喝湯”,北方喜食面食,見到各種餅并不奇怪,洛陽湯的種類之多,卻是周邊省份不曾有的。只這一路逛過來,除了胡辣湯,聽的最多的就有不翻湯、羊肉湯、丸子湯。

兩人逛到快中午,手裏還是空空沒買什麽,路過下一個叫賣不翻湯的小販時,何必轉身對傅流雲道:“我們試試如何?”

傅流雲看一眼點點頭。

“兩位客官吃點什麽?”小販見客來,吆喝着招呼。

何必問:“你家除了布招上寫的不翻湯,還有什麽?”

“我家特制的燒餅,配着我家不翻湯吃乃是洛陽一絕。”

“那兩碗不翻湯,外加兩張餅。”

“好咧二位先找地方坐。”

何必轉身找到一張空桌,招呼傅流雲落座。

等待的空檔,何必想了想找了個話題問:“傅阿爹怎麽想在京城開設百草堂了?”

傅流雲道:“阿爹想着在京城設立分店,也好與阿姐多聯系,免得她一個人在京城覺着孤單。”

“你阿姐叫雲織是吧?倒是不怎麽聽別人提起。”

“我與你認識時……不,是與瑤兒認識時,阿姐已離家游醫。”傅流雲看了何必一眼改口道。

何必點頭回應,視線卻看向別處,避免對視尴尬,她又回一句:“司書是京城人,她好像與你阿姐認識,談到你阿姐時話中滿是欽佩贊賞。”

傅流雲稍作沉默,後道:“阿姐醫術高超,無人能及。”話裏雖不乏欽佩,但似乎還有幾分別的情緒在。

何必轉身看了眼,見傅流雲神思飛遠,談到雲織時,她并不像別的妹妹一樣,對于有個很厲害的姐姐有多自豪。

傅家是景雲城有名的醫家,傅家兩個女兒,兩人都善醫,長女雲織更是醫家奇才。從小在姐姐光環下長大的傅流雲,定沒少被周圍人與雲織做比較,壓力可想而知。

小販吆喝聲打斷了何必思緒,何必回神,見桌上已多了兩碗湯兩張餅,取了筷子喊傅流雲吃飯。

兩人下午又在洛陽城裏逛了逛,日暮時分買了些東西回了客棧。

當晚未見宋聽瀾。次日用過早飯,宋聽瀾還未回客棧,何必在客棧裏待了會,與春桃打了聲招呼,去客棧後院卸了馬車,騎馬出了洛陽城。洛陽城外往南,騎馬行半個時辰便是石窟,也不必趕路,何必到地方還未中午。

石窟由來往前得倒騰十幾個朝代,最終完善于前朝。風朝予以保留,并在此修建寺廟。何必抵達的時候,寺廟門口進出香客頗多。她來此不是上香,只是為了散心游玩,故進寺廟後,向着人少的地方閑逛。

話雖已經與傅流雲說明,但何必仍未找到回去的辦法,何必瑤也不知身在何處。何必擡頭看了眼石壁上的大佛,心說:若這世上真有仙佛存在,您這位佛可否給我指條路。她這麽想着,身後突然有人說一句:“何姑娘?”

何必驚訝之餘轉身,打眼一看卻是宋聽瀾。

“剛看背影覺着熟悉,沒想到真是何姑娘。”宋聽瀾已經走近,“何姑娘一個人?怎麽不見傅姑娘?”

何必回:“她在客棧休息,我一個人出來游玩。”

“傅姑娘與何姑娘不是……怎麽何姑娘一個人出來玩?”宋聽瀾欲言又止。

好像聽懂宋聽瀾要說什麽,何必忙道:“我與她只是……同鄉,順路去京城。”說是妻妻,也是也不是,傅流雲與這身主何必瑤已婚,但與何必才認識幾個月。

宋聽瀾聽了瞧了何必一眼。何必看到,倒是像心虛一般,又多嘴一句:“其實我是異性戀支持者。”

宋聽瀾未曾有預想,聽到時一愣。

何必想到這個世界同性為正統,想着問:“你不會歧視異性戀吧?”

宋聽瀾忙道:“不會,既存在異性結合,便有之合理性。我其實并不認可分為同性異性兩種,在這二者之間還應該有一種存在。宋某本人也是異性戀支持者。”

何必略感驚訝道:“我自景雲城而來,雖說景雲城異性戀的人數乃是全朝之最,但景雲城中如宋公子這般認識的卻也不多。”

宋聽瀾猶豫下,道:“所以我的想法,何姑娘是第一個聽到的人。”他說完看着何必,這想法有違正道,他一直藏在心裏,不敢同別人說,即便家中親人也不曾說過。

兩人身後是參天石佛,他們站在佛下。佛的眼睛半阖,目光看着二人。今日洛陽的陽光适暖。四目相對時,有片刻的靜谧,彷佛與周圍路過的香客相隔兩世。

片刻,也許許久,兩人忽然相視一笑。

宋聽瀾道:“我們在佛祖注視下這般大放狂言,也是狂妄。”

何必視線看向別處一眼,道:“還沒來得及問,宋公子來寺廟是為了參拜嗎?”

“不是,來見一位朋友。”

“可有見到?”

“已道別。”

“時辰還早,宋公子如果沒有別的事,可以帶我逛逛這佛寺嗎?”

“請。”宋聽瀾做請。兩人前後起步。

何必想到一事道:“我有沒說過,宋公子長得與我認識的一個人幾乎一模一樣。”

宋聽瀾驚訝:“果真?那人是誰?現在何處?”

何必道:“那人是我同窗,你可能見不到他,他不在這個世界。”

“想來是對何姑娘很重要的人,何姑娘還請節哀。”

何必一愣,忽然理解宋聽瀾為何這麽說。她與學委也僅有幾次學院活動點到的交情,離着重要的人遠得很。何必笑了笑,但沒有與宋聽瀾解釋。她現在确信宋聽瀾不是學委了。

兩人在寺廟裏閑逛一圈後離開回了洛陽客棧。當日天色已晚,到客棧後一行約了明日一早啓程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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