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吏部與戶部的官衙在城北,宮城以東。地方并不難尋,還很顯眼,到官衙門口便能看到進出的考生來此辦理集閱事宜。何必與如鶴松進官衙後分開去忙,何必問了幾個考生,到地方時看到了辦理的隊伍,小等了一會到她。
負責核驗的官吏頭沒擡說一聲:“家狀”,說話間伸出手來。
何必遞過去。
官吏取過打開看一眼,頓了下擡頭看何必一眼,對着家狀問一句:“你是景雲城人氏?”
“是。”何必覺得奇怪,問一句:“有什麽問題嗎?”
官吏未回,拿着家狀翻看幾遍,方才給何必辦理了手續。
何必離開前還有些不解,見到如鶴松走來時沒再多想。兩人順路回客棧,抄近路穿過東市,路上閑談間見到了兩位熟人。
何必初來乍到,在京城認識的人屈指可數。她這邊正和如鶴松請教科舉的事,一轉身一擡頭間,看到了路對面迎面走來的傅流雲。
傅流雲從一間店鋪走出,到街上時停下,擡頭看了看那家店鋪。
看來是在尋店面。幾日前她去雲織家找傅流雲時,那管家的便說傅流雲出去看鋪子了。
何必見到傅流雲時腳步頓了下,那瞬間想的是是否要打聲招呼。在她遲疑間,緊随傅流雲身後又一人走到街上。巧了,那人說熟不熟,說不熟也熟。跟着傅流雲的,是宋聽筠。宋聽筠走到傅流雲近前,與傅流雲說着什麽話,看兩人的關系,好像是認識的。
傅流雲此前一直在景雲城,于京城認識的就姐姐雲織一人,怎麽會認識這個女纨绔。
“何姑娘?停下是為何事?”如鶴松發現何必沒跟上,走了回去。
恰巧這時,那邊的傅流雲準備離開,轉身擡頭時看到了何必。
何必的視線從女纨绔身上,移到傅流雲身上。既然已經看到,不打聲招呼就離開說不過去。四人見面。
宋聽筠不知何必與傅流雲關系,心中還記得幾日前之恥,狹路相逢,見面話裏有幾分不客氣:“小娘子可是想通了?來我府上,管你吃香喝辣。”
她一句話,倒是讓本想開口的傅流雲将話給咽了回去,視線疑惑着在宋聽筠和何必之間流轉,問:“宋姑娘,你認識我……何……”此刻倒不知該怎麽介紹了,猶豫着,最後沉默。
“是你想通了,竟先找我娘子認小了?”何必一句話搶着接上。這一句話裏似乎帶着幾分薄怒。
何必也不知為何脫口而出這句話,意識到的時候話已經說出去了。見傅流雲猶豫着介紹她的身份時,她竟有幾分不開心。好像是急于顯示身份,急于公之于衆。
宋聽筠身子頓了下,耳朵再差她也聽清那句話了。她看了看何必,又看了傅流雲一眼,先是驚訝,她沒想到傅流雲與何必認識,想到兩人都自景雲城來,而後恍然大悟般。作為京城知名纨绔子弟,吃了一次虧便算了,怎麽還能再吃第二次。
察覺到傅流雲對何必的态度有些奇怪,宋聽筠猜測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她奪口舌之快,笑笑道:“傅姐姐又沒說你是她什麽人,你說是娘子就是娘子了?我還說傅姐姐是我的娘子了。”這話純屬蠻不講理。
但還是成功氣到了何必。
何必“你!……”一聲,還沒說出下個字,那邊宋聽筠已到了下一輪。
“就算是又怎樣,我大風朝婚娶自由,又不是不能離,離了又不是不能再嫁娶。”說完也不給何必機會,說一句“傅姐姐我有事先行告辭”,得勝般揚長而去。
臨街小巷,一女子從巷子裏走出,剛好看到四人。這人與何必有一照面,是宋聽筠那日長街縱馬的一員。女子見到宋聽筠時眼睛一亮,本想出面打聲招呼,但走出一步又聽到宋聽筠那番話,腳步頓住收回,待宋聽筠離開後收回視線,視線在傅流雲和何必身上轉了幾圈。身後随着走出一個仆役打扮的人,見到女子喊一聲“小姐”。女子目光微沉,視線落在何必身上,說一句“去戶部找徐不諱,讓他幫我查一個人”,吩咐完後離開。
如鶴松看看何必,又看看傅流雲。氣氛有幾分尴尬。他想了想說:“此時近午,不如先尋家店用飯?”
沒有人提反對意見。
傅流雲話也不多。而何必所以沒說話,是因為此時終于意識到自己方才行為有些不妥,那番舉動,分明帶了醋意。她一個直女,怎麽可能的事。
三人就近尋了家烤鴨鋪子。
京城有知名的做烤鴨的老鋪子,年代往前能算到前朝,經年發展壯大,幾乎十坊裏開了九家分店。但吃烤鴨,未必一定要沖着這種有名氣的店去。吃烤鴨,沖的是廚子,有不甚有名的小店裏的老廚,做出來的比大店面廚子做的更地道,更好吃。烤鴨在前日放料腌制,次日刷滿蜂蜜特制的料,置爐火翻轉烘烤至外皮焦黃,取下切片,鴨皮蘸着糖吃,人間一絕,鴨架煮湯或是烤制,都是絕佳。
三人落座後點完菜,等着誰先開口。
如鶴松見狀,先打破安靜:“不才,如鶴松,與何姑娘同住一家客棧。”
“傅流雲。”
“幸會。”如鶴松行了個禮。
傅流雲微微颔首,回了個禮。
然後空氣又歸于安靜。
何必此時正在懊惱自己方才舉止,視線未敢與傅流雲對視。
傅流雲看似無意看她一眼,先開口:“我不知你與宋姑娘認識,她是阿姐朋友”
何必看傅流雲一眼。
“昨日宋姑娘來找阿姐,恰遇阿姐不在家,我招待了下。她放下東西坐了不久就離開了。今日我與她是偶遇。”
傅流雲其實不需解釋這麽詳細,但她說話時沒有多想,只想着不想被何必誤會。傅流雲對宋聽筠印象不可謂不深刻,那日宋聽筠敲響雲織家的門,說應雲織要求,來送東西,說着牽出了身後的那頭牛。那日的畫面可以說是深深印刻在了傅流雲腦海裏,雖然不明白阿姐為何會讓人尋頭牛,但傅流雲猜測應該與醫有關。雲織是醫癡,這是傅流雲自小就知道的。那日雲織不在,宋聽筠和傅流雲閑聊,問的是關于傅流雲的事。但傅流雲話不多,宋聽筠聊了會便告辭了。今日傅流雲出來閑逛,看哪個地段适合開設百草堂,與宋聽筠是偶遇,見到何必之前,兩人只一起看了那家鋪子。
傅流雲一番話,好像安慰何必似的。而何必也很受用這番解釋。剛才還有些炸毛的人,現在好像貓兒一樣,被撫順了脾氣。
何必軟言道:“她風評不佳,你還是少和她往來吧。”見傅流雲有些不信,又說:“不信你問如公子,那日我們一起見她鬧市縱馬。”
傅流雲看向如鶴松。
如鶴松道:“宋姑娘鬧市縱馬是真。”
店夥計吆喝着端來烤鴨。三人談話中斷,默契沒再聊宋聽筠的事。
飯畢,如鶴松有事要忙先告辭離開,本意是想為何必與傅流雲留下空間。
何必與傅流雲從店裏出來,沿着大街閑逛。
走過一段路,何必找到機會開口:“那日我去雲織家,找你不在,開門的人說你出去看店面了。”
傅流雲想了想,道:“你見到的,應該是張叔。”
“張叔?”
“張叔幫阿姐看家,他讓我們也喊他張叔就行。”
“那你見到雲織了吧?她怎麽樣啊?”何必看四周一眼,狀似随意問出,眼神卻注意着旁邊傅流雲的反應。雲織是傅流雲的姐姐,對傅流雲而言應該是很重要的人。所有人提到雲織都在誇贊,這讓何必對這個人很好奇。
傅流雲回:“我自來到京城,還沒見到阿姐。”
“什麽?”
“張叔說,阿姐有事,暫不歸家。”除此之外張叔也沒說別的,至于雲織有何事,傅流雲也不清楚。
何必沒再問雲織。她想了想道:“你店面看得如何?我下午無事了,我陪你去看鋪子吧?”
傅流雲看她一眼,似乎沒想到何必會主動提出陪看,她收回視線時道:“這幾日我在東市附近看了幾家,但都不甚滿意,計劃着過幾日去城南看看。”
“那些如何不稱意?這邊有東市,每日都人來人往,很熱鬧。”
傅流雲回:“城東多是王孫官宅,京城官員不缺醫者。”
“城南如何?”
“越往南的裏坊,百姓住宅越多。”
“你想将百草堂開在百姓住宅附近?”
“爹爹說過,有醫無類,醫道在于仁。”
何必贊同點點頭,看來傅家爹爹來京城開百草堂既不求名,也不求利。她記起來之前曾問過傅流雲,關于傅雨為何在京城開分店。那時傅流雲說是為了雲織,為了不讓她覺得孤單。
這便是家人,即使相隔南北兩地,也有一條線牽着。
何必突然想到從景雲城離家那日的情形。臨別前身父何逢時關切她一句可将東西準備妥當,千萬別落下文牒之類。身母如星月玩笑一句:“我們女兒不過是去京城游玩一趟,你還真當她能中了舉不成。”身父笑笑未回。她着急出發,又怕身母反悔不讓她自己一個人去京城,匆匆回說都準備好了,牽馬要走。身母卻忽然攔下她,又檢查了一遍行李,說:“我在行李裏多放了點你愛吃的糕點,路上你餓了記得吃,水囊裏記得備好水,野外不比家裏,随時可以燒水喝。”她那時匆匆想着北上京城,倒不知無意間錯過多少溫情。
傅流雲看何必一眼,她已經在接受何必不是何必瑤的事,心想何必其實沒必要這樣,沒必要與她閑逛,沒必要陪她看鋪子。但兩個人就這麽悠悠走在京城街上,看着路上人來人往,她又莫名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這剎那的風景。挺矛盾的。但人不都是矛盾的集合嗎。
兩人走進一個裏坊,想着從坊裏穿過去,行到前面路口時,卻見一處宅院四周重重官兵把守。何必奇怪,攔住一個路過的婦人問:“打擾問下,前面是怎麽了?”
婦人看她一眼道:“是外地舉子吧?前面是長寧公主府,聽說公主得了天花,封府幾個月了。若是閑逛可去別處,往前不讓通行的。”
何必聞言看了眼那邊官兵把守的府邸,看傅流雲一眼說:“我們從外街繞過去吧。”
兩人閑逛到下午太陽落山,何必送傅流雲到雲織家後回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