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如鶴松?”何必驚喜,“你也住這間客棧?”
“何姑娘”如鶴松面露驚奇,“有司尚未安排居處,不才暫住客棧。”他說完見随後走出的朱珠,欠身行了下禮。
何必向二人互相介紹了下。三人一同下樓用飯,飯後如鶴松先告事忙離開,朱珠又言要上樓備考,何必想到昨日答應傅流雲的事,也告辭離開了客棧。
傅家長女雲織在太醫院謀了差事,在京城有個住處,傅流雲一行就是去雲織家借宿。分別前傅流雲告訴過何必雲織家地址,那地址裏的坊就在東市附近,何必出門問了幾個商販便尋到了裏坊門。
各坊間四面有牆圍着,東西南北四面設有坊門,坊間街道井字劃分九塊區域。京城的布局,再路癡的人也不容易迷路。尋到雲織家門時,何必沒有費多大勁,雖說找路容易,但她一路邊逛邊看,到雲織家時已距早飯過了不少時間。何必上了臺階,敲了敲門上的銅把手。
等了會,門裏一陣懶散腳步聲走近,門吱呀打開,一個面容青癯的長者探出身來,上下打量何必一番問:“您找誰呀?”聲音懶懶散散,眼神卻透着幾分犀利警惕。
“請問是雲織雲醫府上嗎?”何必客客氣氣問。
長者回一聲“是”。
“昨日是否有三位姑娘來了,其中一位姓傅。”
“你是?”長者看着何必的眼神多了幾分恍然。
“我姓何,是雲醫老家來的。”
“原來是何家小姐。傅丫頭出門前囑咐了句,說何小姐可能會來。”長者聽到将門又打開幾分,說:“何小姐請進”。
“出門前?傅……我夫人她出門了嗎?”
“是,早上等了一陣,才出門的,說去四處看看,尋合适的店面。”長者又說“何小姐先進來坐着等會吧”
“她既不在,我就不打擾了。麻煩您給帶個話,告訴她我住在永樂坊悅來客棧。”何必留了話離開。她從客棧出來就是為了告訴傅流雲自己住處,現在已留了話,一時無事做,想了一圈忽然想起司書來。幾月前司書告別時曾說,若是來京城,可去城東松竹齋找她。何必想到時便出發去找松竹齋。
聽過松竹齋的人,即便沒去過,也大概能猜出是家做什麽的店。松竹與梅并稱歲寒三友,文人雅士常用松竹梅托物言志。松竹齋是家賣文房四寶的店,本家姓杜,名知微,原是前些年來京赴考的學子,後來名落孫山,就開了這家松竹齋。店開在東市一條不臨街的巷子裏,知道的人不多,但來客都是常客。松竹齋以“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八字真言出名,賣的東西都是頂好的東西。
何必開始也像找雲織家一樣,問了幾個商販松竹齋在何處,但得到的都是商販搖頭回不知。後來她想了想,換了方法,去問了幾個路過的書生,第二次問時得到了松竹齋的地址,趕巧那書生剛買了紙筆出來。
松竹齋店面不大,面巷子的一面有扇兩開的門。何必進到店裏時,看到了櫃臺後正在讀書的老板娘,老板娘年齡看似二十五六左右,比她面相顯沉穩。老板娘的心思好像都在那本書裏,沒有聽到何必進店,她看到一處,喃喃一句:“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
是科舉應試的內容。一句話勾起了何必為了準備鄉試而熟讀并背誦全文的那些記憶。
櫃臺後的老板娘話還沒說完,通向後院的門簾被人一掀,有個女子探了半身進店裏喊一聲:“吃午飯了阿微。”女子圍着腰裙,應該是剛從後廚出來。
“好,夫人先用飯,我看完這篇就去。”櫃臺後的老板娘杜知微聽到回一句,視線并未離開書本。
圍着腰裙的女子聽了皺眉道:“這書裏是有魚還是有肉,讓你日夜放不下。”
杜知微聽了笑着回一句:“夫人不知,這書裏不僅有魚有肉,還有黃金和美人。”見女子要生氣,她又加一句:“當然不如夫人好看。”
女子風情白她一眼,轉身準備回後院,視線一掃,這才看到一直站在那邊的何必,轉身喊老板娘一句:“來客人了。”說完轉身回了後院。
杜知微看了何必一眼道:“您需要什麽請随意看。”說着又準備低頭看書。
何必見此走近櫃臺,說:“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有個朋友叫司書,她說若來京城,可來松竹齋找她。”
杜知微這時視線才離開書本,看向何必問:“你找司書?”
“是”
杜知微看了何必幾眼,說:“她有好幾個月沒來這裏了。”
之前司書一直在景雲城,自然來不了京城的松竹齋。這句話何必聽了并不覺得奇怪。
杜知微又道:“司書是常客,但我不知道她家住何處,你若找她無急事,可留信一封,待她來時我會轉交給她。”
“留信倒不必,見到她時請您轉告她一聲,有個叫何必的人來京趕考,住在永樂坊悅來客棧。”
“何姑娘也是今朝學子?”杜知微眼睛亮了亮,“三全也是。”
“三全是?”何必疑惑。
“未曾來得及介紹,鄙人姓杜,名知微,字三全。”
何必略顯尴尬:“這字,倒有些熟悉。”她突然想起家裏那只花貓。
杜知微不懂,疑惑道:“還有別人叫這個嗎?”
“杜姑娘你是哪省的貢生,還是生徒?”何必忙轉移話題,方才的話題她可聊不下去,總不能說你和我家貓一個名字吧。
風朝會試考生的來源分為貢生與生徒。像何必這樣,參加景雲城鄉試上榜,獲得入京參加會試資格的就是貢生。而生徒為官辦學府的學生,通過學府的考試後,由學府推薦參加會試。
“鄙人是以貢生身份赴考。”杜知微略顯讪讪,“上次落榜後幸得司書幫忙,進入了國子監借讀,如今也算半個生徒吧。”
國子監是風朝最高學府,聽聞招生要求頗高,一是各地選拔出來的優秀學子,二是七品以上文武百官子女。何必聽了一愣,沒想到司書一個捕快,竟然能幫人入國子監,雖說只是借讀不是正式學生,但也不容易。
杜知微熱情道:“何姑娘你是哪裏的貢生?”
“景雲城”何必回神。
“與鄙人家鄉不遠。”杜知微想了想又問:“何姑娘到京城多久了?可曾去戶部集閱?”
何必疑惑:“什麽集閱?”
“每屆參加科舉的考生,到京城後需先到戶部辦理集閱,也就是報道,核對家狀。”
“還沒”
有關科舉赴考事宜,其實每年鄉試放榜後,各地官府會将上榜貢生聚在一起,向貢生說明進京後的注意事宜。有那些通曉官府各司職責的人家,或是族裏有知曉這些程序的老人,對自家自族上榜的後人也會做講解說明。何家并沒有當官的長輩,也沒有參加過科舉的,而至于官府,鄉試過後不久沈如林便因犯事入獄,城中無人主持,故何必并不清楚這些細節。
遇到杜知微這位前輩,何必正想請教還有無其他需要注意的事宜,聽到後院裏杜知微夫人又催促她一句吃飯,何必止住了請教的打算,先告辭離開。她回到客棧時剛過午不久,客棧一樓還有些客人在吃飯,何必找座時看到了角落裏坐着的如鶴松,見到時走了過去,打一聲招呼道“午好”。
如鶴松見到何必,微微欠身道一聲“何姑娘午好”。
“你早上不是說去就職嗎,怎麽這會回客棧了?”何必說着坐下。
“學館回複,就職前還需不才先去吏部一趟。”
“學館?你莫不是要去做夫子?”
“是”
“那你對科舉的事了解多少?比如集閱什麽的。”
“集閱?各地官衙在鄉試放榜後,都會請人對生員做講解。”
何必無奈:“我運氣不佳,鄉試放榜後我們城的城衛大人犯事坐牢,城中無人主持。”
如鶴松頓了頓,道:“不才家中也無人參加科舉,對這些有所了解,但不能說一定準确。”
“你且說,除了集閱,參加會試還需注意哪些?”
“若說需要注意的……除了集閱,應該就是行卷了。”
“什麽是行卷?”
“赴考的考生,尋自己平時得意作二三,制成卷軸,呈給主持科舉的考官,或是投給京城中有名望的官吏,以期得到推薦,在會試閱卷論名次時,獲得更大上榜的機會。”
客棧裏住的多是應試的考生,聽到這裏講與會試有關的,漸漸圍了過來。何必擡頭時才發現如鶴松周圍已站了不少人。
“行卷也如集閱一樣,是必須的嗎?那該去哪些大人府上拜谒?”何必問。
“行卷并非上意,只是于考生間形成的風氣。上,設科舉,本意是為給萬民以機會,考試當公平為上,該等風氣與公平無益,不才認為應當制止。”如鶴松表情嚴肅。
何必聽到不是必須流程時松了口氣,她對上榜沒什麽心思。周圍那些圍着的學子聽了如鶴松的話,卻面做不屑狀。其中一人道:“別人都行卷,只我不去,那我豈非是個大傻子。”
如鶴松聽了想勸一句,旁邊的人卻已四處散開。
如鶴松看向何必,欲言又止。
何必見了回:“若非必須,我不會去做的。”
如鶴松面露贊賞。
“集閱似乎都得做,我得去戶部一趟”何必說着又問:“你可知戶部官衙在哪裏?”
“吏部與戶部官衙在同一處。不才也需去吏部,可與何姑娘同行。”
“那我們何時出發?”現在過午不久,若是快些,能趕得及官吏散值。
如鶴松猶豫:“在去之前,不才還有一件私事需要處理。何姑娘如若不着急,我們後日一同前去。”
“我不急”集閱是學子去主持科舉的部門報道,只要在開考前完成就可。現在離着開考還有小一個月時間。
“那不才先去處理私事,盡早趕回。”如鶴松欠身告辭。
何必無事做,先上樓回了房間。房間門上挂着把鎖,朱珠并不在。早上她離開時朱珠說要回房間讀書,現在門上挂着鎖,樓下也沒見到人,應該是出去逛街了。何必未曾多想,取出備用鑰匙開了門。
日近黃昏時分,朱珠從外面回來。時辰已不早,兩人未多交談。次日一早,醒來收拾妥當,在樓下用早飯時何必想到昨日發生的事,問朱珠:“你有無去集閱,如還未做,可和我同去”。何必想的是,二人都自景雲城來,都未受官府教導這些流程,需要做什麽便一起去。
“集閱?”朱珠聽到時疑惑一句,似乎沒理解何必講的話。
何必點點頭,看向朱珠。
朱珠對上何必視線時頓了下,後立刻回一句:“我已集閱過,你不必等我。”
何必了然,想朱珠比她先來十幾日,該走的流程應該都走過了。兩人未聊別的。飯後何必和朱珠都回了房間。和如鶴松約了明日,今日何必沒有外出打算,她計劃收拾下行李。
忙過上午,歇息空當,何必看到朱珠在那邊認真拿着小刀在刻什麽,随口問了句:“你在刻什麽?”
朱珠卻像被吓到似的,一瞬慌張似乎要把東西藏起來,又見何必沒有湊過去,松一口氣的樣子,回說:“沒什麽。”
門外客棧夥計喊了聲,朱珠将手裏的工具放在桌上出去。何必收拾路過,這才瞧見那是根木頭,依稀雕刻出了一個人的樣子。何必想起來在景雲城朱雀村,朱珠問到林啓山關于雲織事情時的模樣,心裏大概猜出一二。
門口響起腳步聲,朱珠從外回來。何必當作不知木刻的事,彎腰收拾。朱珠進屋時手裏多了個托盤,盤裏是兩顆橘子。
“老板讓夥計送來的,你喜歡的話都給你吧。”朱珠說着将果盤放在一邊。
何必掃一眼問:“老板為何送橘子?”
“不知。”朱珠好像沒什麽興致聊天,取了小木刻獨自雕刻。
隔壁房門也被拍響,門應聲打開,接着傳來店夥計的聲音:“我們老板送的橘子,預祝各位舉子‘一舉登科’,高中三甲。”接着是一人笑着致謝。
原來是用與“舉”同音的“橘”讨個吉利話。若是自家客棧出了三甲,來年生意想必也會很不錯。
這科舉的講究,有些也是真有趣。何必收拾好後讀了會書,中午下樓用過飯,回房間時朱珠已不在,再見時已是下午小憩過後。朱珠似乎并不想與她在一起待太久,回想起景雲城見到朱珠的情形,似乎性子就有些孤僻。但若說朱珠性子孤僻,朱珠見她無處住時,又大方邀她合住,似乎又說不通。
何必沒在這個問題上困擾太久,因為如鶴松回客棧了。
如鶴松看起來似乎有些不高興,面上毫無表情,但劍眉間透着重重心事。
何必出聲問一句:“你的事辦好了嗎?”
如鶴松這才意識到有人來了,擡頭見是何必,行了個禮回一句:“何姑娘”。
如鶴松禮數之到位,一方面讓何必感慨世家教育,一方面也讓何必感覺到有幾分壓力。畢竟行也禮坐也禮,一般人很難堅持下來。好在何必抗壓能力比較強,從開始見如鶴松行禮時也急忙回禮,到現在已然能做到無視如鶴松行禮了。
如鶴松想到何必方才問的問題,愁容又添了幾分,無奈搖了搖頭道:“不才曉之以理,奈何……”
“怎麽?”
“他們不聽。”
看來也是個不講理的。何必心說。
如鶴松又道:“不才的事一次恐難成功。明日不才先與何姑娘前去戶部。”
如鶴松沒有想講他的事的意思,何必也沒好奇心。兩人約好出發時辰後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