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如星月與何逢時

如星月與何逢時

二十多年前。

京城。

有兩位少女騎馬進了京城。兩位少女進京城後不久,便被京城繁華弄得眼花缭亂。其中一位綠衣姑娘活潑靈動,對看到的一切都興致盎然。跟在她身後的白衣女子見了,喊一聲:“師姐慢點”。白衣女子不似綠衣女子那般,從她眼神中看得出來對路邊看到的很有興趣,但卻保持着一種克制冷靜。

這二人自西域天山而來,趁着師父閉關,偷跑下山,一路東行到了京城。她們這一路上做了不少事。二人中着白衣的是師妹江清秋,着綠衣的是師姐如星月。

如星月轉身道一句:“小師妹,我們現在離着天山離着師父萬八千裏,你就別這麽拘束自己了好嗎?”說着又跑去看前路攤販賣的東西。

江清秋怕走散,只好跟上。

逛了有一會,如星月才決定先找家客棧安頓。兩人尋了家客棧定了客房。

江清秋将行李放下,問:“師姐,我們來京城做什麽?”

如星月倒杯茶道:“自然是行俠仗義”,她又壓低聲音接一句“劫富濟貧”,好像怕被誰聽去。

江清秋擡頭四處看看,在看是不是師姐之前所說隔牆有耳。她見沒人,又問如星月:“那我們去哪家?”

如星月道:“京城富人家那麽多,我下午去探探,看誰家為富不仁,我們就去他家。”

江清秋答一句“好”,聽起來不是很有興趣。

如星月聽了道:“師妹,你怎麽回事,我們可是行俠仗義,你怎能一點都不激動。”

江清秋道:“我本沒想行俠仗義。”

“那你下山幹嘛”

“如星月!你……”江清秋氣鼓鼓看着師姐如星月,她為何下山如星月能不清楚嗎。

始作俑者如星月回想起當初自己巧言騙人事跡,心中有愧,不敢與江清秋對視,轉了話題道:“你練這一身武功,難道就不想鋤強扶弱做個大俠嗎?”

江清秋回:“我阿娘讓我學武是為了強身健體,何況,我阿娘……師父常說,木秀于林,風必……”

如星月搶道:“師父思想太過保守,你事事聽她的,難道年紀輕輕便想随她做個小冰塊嗎?”

江清秋不說話,回想起當初下山,也是被師姐描述的廣闊世界吸引。她确實做不到年紀輕輕便像師父一樣隐居天山。

兩人沒再聊,簡單吃過東西離開客棧,一路邊逛邊打聽京城有沒哪家富人家為富不仁的。那時風朝建立也沒幾十年,朝局穩定,高祖大幅減免賦稅,而開國的百官大多出自百姓家,官民一家親,階級關系也不十分突出。所以二人一路問下去,老百姓都在誇當今天子與百官,幸有他們,老百姓才能過上安穩日子。就在如星月都快沒興趣的時候,兩人路過一家綢緞莊時,恰遇到一件不平事。

那家綢緞莊名祥記,是京城頂好的幾家綢緞莊之一,不同于別家,祥記老板來自蜀地,主營蜀錦,這裏賣的蜀錦在京城的綢緞莊裏若論第二,別家沒人敢說第一。宮裏采辦蜀錦也喜歡找祥記,那些官家夫人們看後宮都穿蜀錦,也紛紛來買,攀比之風盛行。

如星月二人路過祥記時,恰遇兩個官太太在攀比。

“店家,這個、這個、這個,都給本夫人包起來。”其中一位着青衣的官夫人說完斜一眼旁邊那個紫衣婦人。

紫衣婦人聽到,也說一句:“店家,她方才說的那些,我出兩倍價錢。”

“這……”櫃臺後準備打包的掌櫃一時兩難,不知該如何。面前的兩位主,他一個也惹不起。

兩個婦人對視一眼,眼神都帶着幾分硝煙味。

青衣婦人笑笑道:“三倍。姐姐難道想搶妹妹看上的蜀錦嗎?”

紫衣婦人沉默。

青衣婦人轉身道:“掌櫃的,都是蜀錦,樣式不同,價錢也不同。雖說都是國公夫人,但也有區分。”話雖然沒說明白,但言外之意已經說的十分明白。

紫衣不說話,雖然兩家當家的都封了國公,但青衣的夫人官任吏部尚書,吏部管百官考核及任免,也關系到自家夫人。紫衣難免有所忌憚。

青衣婦人睨紫衣一眼,對掌櫃的道:“還不包起來。”

掌櫃的看紫衣婦人一眼,見對方沒再要加價,忙給青衣婦人包起來。

青衣婦人路過紫衣婦人時停了停腳步,上下掃紫衣一眼,啧一聲道:“姐姐這配色真不錯,顯得姐姐像四十多的人一樣年輕呢”說完捂了捂嘴,得意睨一眼離開。青衣婦人身後的仆人上前抱走打包好的蜀錦,跟着離開。

紫衣婦人看着青衣婦人離開的方向,狠狠咬了咬牙,她今年尚且不到四十,青衣夫人擺明是要說她穿的顏色顯老。紫衣婦人憋着氣沒處發。跟着她的丫頭上前問一句:“夫人,我們還買些什麽?”剛巧撞到紫衣婦人氣頭。紫衣婦人轉身打了丫頭一巴掌,狠狠說:“買什麽買!”說完負氣先離開。

丫頭捂着臉頰,嗒叭着淚水跟着離開。

如星月見了喊江清秋一聲“跟上,就是她了”。兩人一路跟到了紫衣回府,擡頭見門口牌匾上寫着“何府”二字。如星月和江清秋用了一日摸清了周圍環境,次日做好準備行動。

過午,趁着府裏的人午休,兩人混進了何府。

江清秋不舒服地扯扯衣服,看一下身上小厮裝扮,問一聲:“師姐,我們為何穿成這樣?”

“不懂了吧,即便被發現,別人也以為是兩個男子,絕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如星月回一句,接着又囑咐:“小點聲,不知道這家有沒養狗,別驚醒了他們。”

兩人順着庭院繞了一圈一圈,路過之處除了房子就是房子,如星月有些快辨別不清方向,她在兩間院牆之間的石板路上停下,正想着接下來去哪裏,前面一扇門閃出一人,那人穿着看起來是個管事的。來人看到她兩,遠遠問一句:“你二人是哪個院裏的?”說着走來。

“清秋你先走,我來拖住她。”如星月擔心暴露,在身後揮揮手示意江清秋先離開。

江清秋猶豫一下,見那邊的婦人已快走來,閃身先拐進了旁邊的窄路。

如星月俯身作禮,借着手臂擋住臉道:“回您,是新入府的。”說完将手放下,卻仍低着頭。

婦人問:“你在後院幹什麽?”

“我……我在找後廚。”如星月急忙扯了個地方。

“後廚?”婦人低頭看了看。如星月卻将頭低得更低。

婦人厲聲道:“你找後廚怎麽會跑來這裏?你給我擡起頭!”

如星月身子一怔,正想着要不要給這婦人後脖來一記給敲暈。旁邊小院院門走出一人,喊一聲道:“榮媽媽,發生什麽事了?”說完咳嗽一聲。

婦人聽到聲音,立馬客氣回道:“大少爺,有個小厮在這邊鬼鬼祟祟,老身正在查呢。”

如星月低着頭,悄悄朝那邊看了眼,卻見是個灰衫男子,男子正看着她。兩人視線對上,如星月急忙收回視線。

男子道:“他是我叫來的,我讓他将新收的菜送去廚房。我說等了許久不見人,原來是迷路了。”男子說話間夾着幾聲咳嗽,似乎身體有疾。

婦人道一聲:“原來是大少爺您叫來的人”

男子問:“榮媽媽還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了。”婦人道,“對了,夫人先前吩咐有塊地要種花,您記得開墾。那老身告退了。”婦人離開。

如星月見婦人的腳離開視線,轉回身,見男子還站在那裏,正想着怎麽離開。只聽男子道:“還不快進來。”男子說完轉身回了院裏。

如星月猶豫下,看來只能先給男子後脖一下她才好離開。想到此,如星月跟進小院,擡手趁着男子沒注意準備來一下。

何逢時看到旁邊地上的影子,道一句:“你就是這麽對救命恩人的嗎?”他說着轉身。

如星月一驚,急忙收回手藏在身後,裝作不明白問:“大少爺您說什麽呢?”

何逢時笑笑問:“你來何府是為了什麽?”

“回大少爺,我是新進府的小厮。”

何逢時立馬接一句:“大膽!”

如星月急忙作低頭狀。誰知接着卻聽到一陣爽朗笑聲,她奇怪擡頭,只見男子在看着她笑,她氣道:“你笑什麽?”

何逢時收住笑聲,過了會才道:“你說你是小厮,這府裏哪個小厮敢在主子面前自稱‘我’?”

如星月恍然,明白過來時臉上讪紅,她又沒做小厮的經歷。這麽來看,剛才如果不是男子出現,那個婦人怕是已經喊人來抓她了。

如星月索性不再裝小厮,她直身道:“小爺我是江洋大盜,你若不想死,就把寶貝交出來。”

何逢時攤攤手:“大俠,您看我身上哪裏像有寶貝的樣子?”

如星月聽了看看他,這才發現,面前男子身穿布衣,手上沾了泥巴,身後不遠是鐵鍬,以及開墾了半塊的田地。

如星月不信,道:“方才那婦人喊你大少爺,既是大少爺,怎麽會沒有寶貝。”

何逢時嘆一聲氣道:“只因我是這府裏最不受待見的少爺。”

“既然是少爺,怎麽會不受待見。”

“你母親若是早逝,你阿娘又另娶一個女人,新娶的夫人又生了少爺,還會有人待見你這位前夫人所生的少爺嗎?”

如星月聽明白了,她道:“确實”。她想到前幾日見到那個随手便打人撒氣的夫人,接着又道:“在那樣的繼母手下,能活下來就已經很不容易。”

“那也許因為我看起來本就像是命不久矣。”

如星月想到剛才他與婦人說話時咳嗽不斷,她看男子一眼,又有些疑惑:“你看起來不像是命不久矣。”

“為了活下來,我也總需要想點辦法。”何逢時笑笑。山野裏的動物為了活着尚且需要用些計謀,何況是他。他生來體弱,換了幾個大夫都說活不長久,後來遇到個游僧。那僧人只他一眼,就斷言他只是個富貴病,多做苦力勞動便會好了。那會繼母剛好生了兒子,對他不好,他借機“被”繼母安排了這個後院墾田耕種的活,經過幾年,他的身體竟慢慢好轉,現在早已不似幼年體弱。方才那些咳嗽,都是他在府裏人面前裝的。

如星月想到來此的目的,見面前這人問不出什麽,失望一句:“可惜你是個不得寵的少爺,想來也不知道寶貝藏在哪裏。”

何逢時道:“我雖然不得寵,但未必不知道寶貝藏在哪裏。”

如星月聽了來了興趣:“那寶貝在哪?”

何逢時想一想,道:“要想我告訴你也可以,但你要幫我做件事。”

“何事?”

“你方才也曾聽到,我那繼母催我墾田,那荒地面積頗大,我一個病人根本來不及。”

如星月不屑一句:“你看起來可不像個病人。”

何逢時道:“你若還想要寶貝,需得幫我耕田鋤地。”

如星月猶豫一下,為了自己行俠仗義的追求,答應了何逢時。她這時忽然想到師妹江清秋,道一聲今日還有事,約他明日再見,說完急急離開。

如星月從江清秋離開的窄路追去,尋了一大圈沒看到人,她翻牆出了何府又在附近尋了一大群都不見人,心道壞了,不知怎麽和師父交代。尋到天黑都沒找到時,如星月才回了客棧,回去發現江清秋已經回來了,心情失而複得般驚喜。

如星月松一口氣,問江清秋:“師妹你下午去哪裏了,讓我好找。”

江清秋低低頭,道:“我從窄路出去,尋不到路,又不見師姐你來,想着先回客棧。路上遇到了幾個男子,他們說見我長得俊俏,要拉着我去喝酒。”

“那是什麽男子,那是壞人!”江清秋自小在天山長大,不懂世間險惡。如星月只一聽她說的話,就着急了。如星月上上下下将江清秋看了一遍一遍,詢問道:“師妹那你有沒有受傷?”

江清秋搖搖頭道:“幸好遇到一個女俠,她出手相救。”

“什麽女俠?”

“那人背着一把布包着的劍,說話很少,只出了一招就降伏了那些壞人。我問她叫什麽,她說她姓莫,叫梧桐。”

“那她人呢?”

“她救了我就走了。”江清秋話裏有幾分失落。

如星月囑咐道:“你以後不要随意與陌生人說話,這世上壞人很多的。”

江清秋回一句“知道了”,又問:“師姐你在何府如何?”

如星月來了興趣,将自己在何府所見所聞講了一遍,提到何府大少爺時說,那人明日會告訴自己寶貝在哪,等得了寶貝,就能濟貧雲雲。

江清秋聽得有幾分心不在焉,聽着如星月講,插話問一句:“那那位公子叫什麽名字?”

如星月一愣,才發現沒顧得上問對方名字,道:“明日我見到他問也不遲”,又吩咐江清秋:“明日你在客棧等我消息”。兩人商量好分開就寝。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如星月作小厮打扮,混進何府,尋到昨天那個院子時,何逢時已經備好了鋤頭在等着她。一番苦力勞作略過不表。

過午田翻到一半,何逢時好像想起什麽,驚嘆一聲:“不好!”

如星月還以為如何,忙停下,問怎麽了。

何逢時道:“我是一個病人,一個病人如何能在半天時間将這麽大塊的土地翻新完畢,這不合理。”

如星月愣住,問:“那現在如何?”難道要她再翻回去?

何逢時嘆一聲:“今日且到這裏,我們明日再墾田。”

如星月問:“那寶貝……”

她還未說完,何逢時道:“昨日說好,你幫我墾田,我告訴你藏寶處。難道你想毀約?”

如星月只好先離開。

又一日一早,如星月醒來時發現天陰欲雨,她正猜測今日是否還能去何府時,吃過早飯外面便下起了雨。天雨擋路,如星月待在客棧一日,沒去何府。半夜雨停,翌日一早如星月吃過早飯就趕去何府。何逢時已在等她,只是等她看到那塊荒地時犯了愁。昨日下雨,今日田地泥濘,沒辦法進去。

何逢時道一句:“看來,需等兩三日才行。不知大俠可曾等得起?”

田已墾了一半,哪有半路放棄的道理。如星月一咬牙,答應下來。

何逢時道:“我有個問題,好奇問一句,大俠為何對寶貝這麽執着,又為何選中何府?”

如星月道:“習武之人自當行俠仗義,你那繼母為富不仁,我是替天行道。”

何逢時了然拜禮一句:“大俠真是俠義心腸。”

年輕人容易血氣方剛,常因為聽了一些大道理就一頭栽進去。如星月後來想起這段記憶,只說讀書人好個心機深沉。

何逢時是在第二次見面時喜歡上如星月的。初見時他只覺得那人有趣,第二次見面時,他發現那人不僅有趣,還有些可愛。如星月竟然不懷疑他會報官。這麽可愛的人,怎麽能只見兩次面。所以何逢時使了點小計謀,也道是天公作美,讓他們有了之後見面的機會。

如星月不是沒有懷疑過何逢時會騙她,但她一想到何府那個夫人,何逢時那位繼母,又想到何逢時的遭遇,心裏便對他可憐。劫富濟貧是行俠,扶助弱小也是。

無法下地耕田那幾日,如星月也去何府。因為何逢時給她準備了好吃的食物,說是為了答謝她幫忙。大俠當然不能求報答,奈何那些食物屬實誘人,她在天山這麽多年,還不知道糕點可以做這麽多花樣,每樣都那麽好吃。

時日一多,如星月有幸遇到何逢時那位繼母來小院。小院平時無人打擾,除非主母不爽,要來找何逢時解氣。那日荒地就剩下最後一小塊。

何家主母進小院問:“讓你耕的田可耕好了?”說話間傲慢無禮,走到荒地。

何逢時見有人來時,急忙讓如星月先避開。如星月身形一掠,翻身上了樹。見如星月藏好,何逢時忙迎上去回:“主母好,快好了。”

何家主母打眼一看就剩最後一小片,先是一愣,她沒想到這麽快,但她看何逢時一眼,又撒氣道:“什麽叫快好了!吩咐多少日了,到今日還沒弄好,誤了花期怎麽辦!”

何逢時也聽出是故意,他道:“逢時今日便全部翻完,不會耽誤花期。”

“那就好,何府裏可不會養個吃閑飯的”何家主母冷哼一聲,又道:“我兒今日升做戶部員外郎,你從頭到腳,有哪點比得過他。”

何逢時垂首不語。

何家主母目的已經達到,得勝般離開,只是走出三五步後忽然哎呀一聲,她的人沖着地上跪了下去。身後跟着的丫鬟急忙上去扶。婦人狼狽起身,方才她只覺得膝蓋後彎一疼,四周看一眼,卻不見兇器,再看向幾步外的何逢時,後者卻還恭敬等着她離開。婦人拍拍身上泥土,道一聲“真晦氣”,罵罵咧咧離開。

等人都走遠,何逢時看一眼路邊不起眼的一塊石頭,轉身再看一眼樹後藏着的如星月。如星月藏在樹後,小心探出身,見人都離開了才敢出來。

何逢時問:“可是你幹的好事?”

如星月回:“本大俠早就看不慣她了。”

何逢時看着如星月,朗聲而笑。他自小獨居,沒有玩伴,從來沒笑得這麽開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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