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小姐你可回來了。”春桃聲音急切,似乎還帶着幾分哭意。

何必不解:“桃子,怎麽了?”

春桃抹一下眼淚道:“二少夫人出事了。”

何必身子一僵,幾種不幸的事在腦海裏閃過。她才進客棧又折返出去,急道一句:“她人在哪?出什麽事了?你路上告訴我。”

春桃随後跟上,路上講:“今早青鈴去叫二少夫人吃飯,進屋發現二少夫人暈了過去。”

“怎麽回事?她身體一向很好,自己又是大夫。”何必聽到腳步更快了幾分,疾步如飛。

“二少夫人也說自己就是大夫,我們要請大夫她不讓。”

何必有些摸不着頭腦,問:“她怎麽會暈的?”

春桃這才想起重點,道:“是租的鋪子出事了。”早上傅流雲突然昏迷她和青鈴就有些慌張,後來匆匆忙忙來找何必,等了半天,終于見到人時一時太激動,這會才想起來找何必什麽事。

春桃道:“幾日前二少夫人租了一家鋪面,但昨日她從鋪子回來時卻失魂落魄,青鈴問發生什麽事,她只是搖搖頭,沒和我們講具體原因。今早青鈴去請好,進屋發現油燈燃了一宿,二少夫人一宿沒睡。”

何必問:“還有呢?”

春桃道:“她一站起身就暈了過去,我和青鈴忙扶她躺下,過一陣醒來,整個人病怏怏的。我與青鈴說去請個大夫來,她不讓,說自己就是大夫。”

何必抓住重點問:“鋪面的事,還有什麽?”

“還有……”春桃想了想,道:“鋪面一直是二少夫人自己在看,我與青鈴都幫不上什麽忙。大概幾日前,她回來時說已看好鋪面,簽了契約。她這幾日都在忙收拾鋪子,但今日出去再回來時卻像受到什麽打擊。”

“發生什麽事她沒說?”

“沒有”春桃搖頭,“所以青鈴才說要不要請小姐你過去,看看如何是好。”

“知道了。”

兩人急行。客棧離着雲織家不算遠,幾盞茶功夫便到。兩人敲開門,進門剛繞過照壁,擡頭就見傅流雲屋門被打開。青鈴從屋裏出來,手裏端着食案,看到何必與春桃,先擡手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接着指指院裏一處。

春桃會意,拉何必走過去。兩人過去時青鈴也剛好走過來。

青鈴遠看房門一眼,轉身低聲同何必問一聲好,道:“必瑤小姐,您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從早上到現在,這食案上的食物沒動幾筷子。”

何必皺了眉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青鈴無奈回:“問了,不說。”青鈴說着将食案交給春桃,道:“方才小姐給我一張藥方子,讓我按方子抓兩副藥來。我先去藥鋪,不然要趕不上關坊門了。”

何必道一聲“好”,讓青鈴快去快回。她看那食案一眼,問春桃:“雲織呢?”

春桃回:“自打我們到了京城,一直都還沒見過雲小姐呢。”

顧不上問為何這麽久還沒見過雲織,何必回神向傅流雲屋子走去。

門開的時候伴着一聲輕咳,屋裏的人聽到聲音,有幾分不耐煩道:“我說了,我不餓……”她擡頭看到來人怔了怔。

何必穿過廳屋,走進了裏面起居的卧房。傅流雲坐在床前不遠的木椅上,看她一眼,而後道:“你怎麽來了?”

“她們說你今天昏過去了,你還好嗎?”何必看着傅流雲。傅流雲真如春桃說的,臉色憔悴。

“大概是因為初到京城,還未曾适應。”傅流雲說着避過視線。

這謊言連何必都看出來。何必問:“是鋪面出事了嗎?”

傅流雲愣一下,看何必一眼,眼神幾分詫異,但很快道:“別聽她們說……”

“鋪面出什麽事了?”何必上前一步追問。

“沒有……”傅流雲慌張起身想避開,但她猛一起身,腦袋又忽然昏了下。她擡手撐了撐額頭站穩。

“傅流雲!”何必脫口而出,本想責備,見傅流雲要暈倒,責備變成擔憂,又忙搶上前一步将她扶住。

何必第一次知道,原來女孩子的身子可以這麽輕,輕得好像雲一樣。傅流雲那麽輕盈的身子,卻擔着多重的擔子。

何必曾經想過多次,何必瑤為何會喜歡傅流雲,僅僅如身母所說,求醫時的一眼便認定終生嗎?何必不相信,現在她忽然明白了。何必瑤喜歡的,是像長輩一樣,可以包容她、在她墜落時接住她的傅流雲。景雲城學堂裏同輩的欺侮,讓何必瑤急需一個溫柔鄉,恰好那時她遇到了傅流雲。傅流雲自小随傅雨學醫,不像學堂裏那些學生一樣會欺負何必瑤,反而她的溫柔讓何必瑤看到了光。

可是傅流雲也不是生來就是溫柔的、會無微不至照顧人的。

傅家兩個女兒,長女醉心醫術,年少時便雲游四海,極少歸家。次女為了家中兩位爹爹,從小便做起了大人,擔起了本不屬于她的責任,所以她才會在遇到事情時選擇一個人解決。

也許是因為學過的那些淺顯的心理學知識,那一刻何必似乎理解了傅流雲為何現在這樣。何必看着眼前那個面色憔悴的女子,忽然有幾分心疼她。一直忙着照顧別人的傅流雲,可曾想過她自己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誰要求你這樣的,出什麽事都自己擔着”話雖然是責備的話,但話裏的意思卻滿滿都是關心。何必緊了緊攬在傅流雲腰間的手,她看着那雙眼睛。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那雙眼睛裏,卻有遠超過她年齡的成熟。

傅流雲看着何必。對面的人是她記憶裏的瑤兒,但眼底的心疼和憐惜,卻不是她曾見過的。腦袋昏昏沉沉的,總覺得像在不真實的夢裏。

手上的感覺一輕,肩上卻突然一重。何必愣一下,回神低頭,見傅流雲雙手圈住了她的脖子,頭枕在了她的肩上。接着何必忽然感覺到脖子上有水滴滑落的涼意,她怔了怔,然後明白了那是什麽,懸在半空的手沒有放下,猶豫一下,落在了傅流雲腰上。時間仿佛也在此刻停下。

上一次兩個人這麽親近,還是傅流雲要給她量身長,那時她慌張得好像傅流雲要将她怎麽樣。如今距離更親近,她甚至有幾分不想分開了。那陣陣熟悉的香味,讓她覺得自己想要化了一樣。

可她是何必,不是何必瑤。

何必身子僵一下回神,突然發覺自己最近有些不太對勁。

傅流雲察覺到何必身子一僵,察覺到時起身,離開時說:“我的事你不用管,你幫不了我。”

何必回過神,追上去道:“你且說是什麽事,再說我能不能幫上忙。”

傅流雲在床邊坐下,聞言看何必一眼,想告訴何必她不是何必瑤,不需要這樣。但話在傅流雲嘴裏轉了轉,還沒說時已被何必搶先一步道:“只要我還是何必瑤一日,你的事我便管一日”。所以傅流雲将話咽下。

那樣子看了可真讓人心安,讓人心裏好暖。傅流雲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告訴了何必發生的事。

鋪面确實出了事。幾日前傅流雲看上了一家鋪面,店面在安業坊,從那家店出了東坊門就是朱雀大街,四周的坊民宅居多。那老板帶她看了幾遍,在她第二次去時,說若是鐘意,價錢可以再給便宜些,只有一個要求,頭一筆得付一年的租錢。老板說自家急需用錢,之後可以按季付。傅流雲覺得那家鋪子很合适,加上價錢合适,老板的要求也沒不合理的,當日驗過元契,簽了賃房契,交了租金換來鑰匙。老板離開前還囑咐她哪裏注意。傅流雲一直沒有懷疑。直到昨日,有個人來店裏,自稱是房主管家,見傅流雲要動鋪子裏裝飾,上前制止,問她租約裏并沒有說會對房屋進行改變,何況租約也已到期。傅流雲奇怪,問了一句說租約不是前幾日才簽訂嗎。那人說一句,什麽前幾日才簽訂,他以為傅流雲是個不講理的租客,喝止後攆出店裏,只勸她別不講理,契約裏寫得明明白白,就算鬧到公堂也是他們在理。傅流雲雲裏霧裏,走回雲織家的半路忽然醒悟過來,租給她房子的那個人不是真正的房主。

何必道:“所以,租給你房子的是個騙子。那人騙了錢,現在想找到他,想必很不容易。”何必分析,“如今臨近年關,來朝拜的他國使臣已陸續到達京城,年後不久又有會試,何況京兆尹事務繁忙,便是報了官,這一樁案子他也抽不出多少時間來管。”何必想了想,又問:“若你再見到那個騙子,可能認出來?”

傅流雲想想道:“他脖子右側有顆痦子,便是他易了容,也不好藏那顆痦子。”

何必道:“好,讓我們一起來解決這件事情。”

我們……傅流雲看着眼前人微微一愣。她來京城多日,找鋪面是一個人,簽契約是一個人,收拾鋪子也是自己一個人。雖然成婚快一年,但此刻她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麽是家。家是心之歸處,是遇到苦難時的避難所,是人生長途中的相依相伴。

門嘎吱一聲響。傅流雲回過神,看向門口的方向。

青鈴掀起簾子,擡頭看到裏屋的兩人,問一聲好道:“小姐,藥買來了,需要怎麽煎?”

何必看一眼窗外才發現時辰已經不早,她對傅流雲道:“不早了,你吃過藥早些休息。”

青鈴聽到何必準備離開,忙道:“坊門就快關了,必瑤小姐你……”她說着又看向傅流雲,有些主意她拿不了,得傅流雲定。

青鈴方才進來時傅流雲便發覺外面暮色.降臨。她也有意想留。青鈴将話遞過來時,傅流雲遲疑下,接過道:“你今晚不妨……”

只是她說話沒何必快。何必已經對青鈴道:“沒事來得及,這裏離客棧不遠。”誰讓她是個性子又直又快的人。

氣氛沉默一陣。何必說完才聽到傅流雲要說什麽,她問傅流雲道:“你剛才……是要說什麽啊?”

傅流雲轉身吩咐青鈴:“她既忙着要回客棧,你先去送,回來再煎藥吧。”說完卻不待何必再問,已然在送客。

青鈴看傅流雲一眼,又看呆站着的何必一眼,嘆聲氣無奈搖搖頭,心道難怪春桃也是個呆子。

何必有些摸不着頭腦,傅流雲怎麽好像生氣了。她見青鈴已經在等着,想到還要趕路回去,回神準備離開,走前想起身上揣了一天的東西,取出想告訴傅流雲一句,但張了張嘴,話卻沒說出來,索性直接将東西放在了裏屋桌上後離開。

青鈴送何必出去,半路遇到春桃,兩人一起将何必送出大門。

看着何必離開,關門返回時春桃好奇詢問:“二少夫人怎麽樣了?”

青鈴想了想剛才見到的傅流雲,人已經恢複幾分神采,不像早上那般憔悴無力,聽了回道:“好了許多。”她問過抓藥的大夫,人說這是治急火攻心的方子,多是心病所致。雖然不知道必瑤小姐與自家小姐聊了什麽,但青鈴想,必瑤小姐應該已經解了自家小姐一半的心病,不然自家小姐不會這麽快好轉起來。

春桃聽了剛想問怎麽個好了許多,就聽到裏屋傅流雲喊了聲“青鈴”,那聲音聽起來确實比上午時多了不少精神。

青鈴應一聲,讓春桃先去煎藥,說完進去屋裏。她進去時見傅流雲站在桌前,桌上擺放着一只銅鴨物什。

青鈴好奇看了兩眼,就聽傅流雲問:“這手爐,可是你拿來的?”

“手爐?”青鈴疑惑搖搖頭,“奴婢連這是何物都不認識”家裏用的手爐不是方的就是圓的,哪裏有做得這麽可愛的,單看外型也知道這手爐不好打制。今日來過裏屋的,除了她和春桃,就只有何必。青鈴猜測道:“會不會是必瑤小姐落下的?”

傅流雲沒有說話,她拿起手爐打開,發現裏面設置巧妙,只是內爐裏沒有炭火,內壁也很幹燥,不像放置過熱水。

青鈴見傅流雲望着手爐放神,想到最近與春桃出去買菜閑逛時,聽到的關于詩會的傳言,試探問道:“聽說必瑤小姐近日參加什麽詩會,贏了個手爐,不會是這個吧?”她湊上前看一眼,見手爐裏面還十分幹淨,不像有用過,想着半開玩笑道:“會不會是必瑤小姐想送給小姐你,但沒好意思開口,悄悄放下的?”

傅流雲聽了看青鈴一眼,見青鈴嘴角帶着幾分竊笑。她見了佯怒一句:“臭丫頭,你倒學會開我玩笑了?藥煎好了嗎?”

“小姐說的是,奴婢這就去看着春桃,莫讓她把藥煎壞了。”青鈴忙告饒離開。

傅流雲握着那個手爐,手爐不僅趁手,更稱心。如果這一切都是個夢,那應該是個美夢吧。她有些不想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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