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宋聽筠聽何必講完,道:“那你們的運氣,可真是也好也不好。”
赴京這一路,兩人連着被騙,運氣實在不好。但進京後又得同鄉好友相助,運氣也是真好。所以宋聽筠這句“也好也不好”何必是深有感觸。
說話間擡頭,看到雲織家時,宋聽筠先說一聲“到了”。她駕輕就熟般去敲門。
張叔開了門,繞過宋聽筠看到身後三個人時愣了愣。小院裏還從未如此熱鬧過。
“張叔早,我們來找傅姐姐。”宋聽筠說着繞過張叔,已如回家一般進去。何必和宋聽瀾點頭問聲好跟了進去。如鶴松行事講究,見面先行了個禮,所以他最後一個進院,進去的時候宋聽筠已将傅流雲請了出來。
幾人未作逗留,見面後簡單說了下新發現便告辭離開。他們離開的時候,張叔在門房裏暖爐旁一張搖椅上躺着,既暖和又惬意。
傅流雲出門前,掀起擋風的門簾,站門口回了聲:“張叔,我們出門了”。
宋聽筠好奇從傅流雲身後探身看了眼,見張叔搖着躺椅眯着眼,似乎點了點頭,她轉身見其他人都離開,忙跟上。
幾人出了門,待傅流雲關上門後一同離開。
宋聽筠湊到傅流雲另一側,問:“傅姐姐,張叔每日都做什麽?”
傅流雲看她一眼回:“我不太清楚”
宋聽筠問:“快過年了,他也沒去訪親走友?”
傅流雲答:“張叔不常出房門。”
宋聽筠聽了道:“小老頭竟然也不去找他相好?”
幾人聽了都看她一眼。
宋聽筠掃別幾個一眼,眼睛帶笑道:“你們想不想聽小老頭的故事?”
何必與傅流雲對視一眼,又看宋聽瀾一眼,三人眼中都有幾分好奇,但都按捺住了好奇心。如鶴松更是眼觀鼻鼻觀心。
宋聽筠不屑撇撇嘴,自顧自講道:“小老頭可厲害了,當年在邊城軍隊裏,除了我們母親外,沒有人是他對手。”
宋聽瀾道:“既然與母親認識,我怎麽不知?”
宋聽筠道:“哥哥你從軍時老張早就隐退了,若不是他喜歡的正好是那個人的師父,我也不知道小老頭的故事。”
何必問:“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師父。”宋聽筠道,“小老頭當年是個游俠,路過邊城,只看了那女子一眼便動心了。”
“女子?”何必略感驚訝,因為風朝同性婚才是正統。
“嗯”宋聽筠點頭,“老張一生不羁放蕩,最厭惡的,就是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
何必問:“既如此,那張叔為何還從軍了?”
“這就要說到他與我母親一段故事,那段故事也離不了他喜歡的那個女子。”兩人之間隔着傅流雲,但全然沒妨礙到兩人交流。
宋聽筠道:“老張喜歡的那人叫滄笙,是天山派弟子,邊城就在天山腳下。”
“天山派?”又是天山派,何必與如鶴松對視一眼,但看如鶴松表情,似乎并不認識這位滄笙。
那邊宋聽筠道:“這故事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往簡單裏說就是他愛她,她卻愛她的故事。往複雜裏說那得把我阿娘也加上。”她想到不久前差點家法伺候,說着擺擺手道:“算了算了,畢竟是我家兩位娘親,不好多講。只說老張和滄笙。”
“天山派裏有個人與滄笙不對付,那人與滄笙在街上打鬧,開了滄笙幾句玩笑,被老張聽到了。老張那時年少氣盛,為了滄笙,要與我母親決鬥。那一戰他們打了許久,最後當然是我母親贏了,不然老張也不會服輸從軍。”
“那滄笙呢?”何必問。
“她嘛,下山後做了那個人師父,在那個人長大後去雲游四海了吧。你可能也見過滄笙,你見到她時她可能是任何人的樣子。滄笙只是她在天山派時用的名字,下山後便不再用了。”
“沒了?”何必看宋聽筠一眼問。
“嗯”宋聽筠收工,回看何必一眼,好像在問何必:不然還能有什麽。
看得何必差點脫口而出一句:你這要是茶館說書,聽書的人能把給你的賞錢要回來。
誰讓自己畢竟是白聽故事。何必将話忍下。
宋聽筠看何必一眼道:“對了,那個銅鴨手爐你可還記得?”
她這句話說完,傅流雲比何必先一步看向她。
宋聽筠未曾發覺哪裏不對,繼續道:“做那個手爐的張明祁,他是小老頭的哥哥。早年張明祁的手爐便重金難求,前兩年他蟄居後更無人知他住何處。那個人估計也是利用了老張這層關系,才從張明祁那裏得來了手爐。哎,”她說着忽然嘆聲氣,“可惜了,若不是你,那手爐就是我的了。為了那場詩會,我可花了不少銀子。”花了不少銀子請人寫詩。
傅流雲不知那手爐如此珍貴,她收回視線,又看何必一眼,目光悠悠沉沉,似乎有什麽話想講,但卻沒講。
何必注意力在宋聽筠,她聽到宋聽筠帶幾分埋怨直道可惜,忍不住出聲道:“誰讓你激我上臺了”
宋聽筠一聽也來了勁。但她在準備回話前被宋聽瀾攔住了。
宋聽瀾提醒一句:“我們今日還有要事。”
兩人這才作罷。
日頭正盛。
冬風也正冷。
街上有趕路的人,雙頰泛紅,腳步匆匆。他行到一家不甚顯眼的店門前停下,看一眼匾額便走了進去。
有很多行路匆匆的人如他一樣,疾步走進了這家店裏。他們很急,急着給老板送銀子。
一個藍衣黑領的女子也在這家店門前停下,她擡頭看了眼頭頂“吉祥賭坊”四個字的招牌,将手中甘蔗一轉,擡腳進了店。這女子就是大将軍府的小姐宋聽筠,她今日不是來給老板送銀子的。她來這裏是為了找一個人,一個騙子。
宋聽筠前腳剛邁進店,後腳就有夥計迎了上來招呼一聲“您可好久不見了”。京城的賭坊,沒有人不認識財神奶奶宋聽筠。
宋聽筠不接他話,如回自家般四處看看,問:“今日哪桌的運氣好?”
夥計一一介紹,臉上笑開了花,好像是他親奶奶來了一樣。
夥計聲音不小,吉祥賭坊的老板年老二自然也看到了宋聽筠,他看到宋聽筠的時候正在桌上發牌。
年老二并不行二,他是家裏獨子。年老二小時候體弱多病,他父親是老年得子,很看重這個兒子,為此為他去求了大師。大師講是年家祖上做了虧心事,遭了邪祟詛咒,厄運沖年家長子長孫。年父聽了急了,跪求大師解圍。大師給出了個主意,讓年家認了一個木偶童男作長子,讓年老二認了木偶人作兄長。有沒有用不知道,但打那後年老二身體越來越好,是不是真有邪祟作祟也說不好,年老二後來拜了個師父學舞獅,身體好起來也是在他拜師後。
至于年老二後來不學舞獅,改行做賭坊生意,中間的事沒什麽人知道。
像年老二這樣,做到老板了的,其實是不用自己親自來發牌的,除非是有大客戶。這大客戶,要麽是技藝高超來砸場子的,要麽,就是眼前那位有人特意打了招呼的。
年老二與宋聽筠對視一眼,視線又落在對面一個男人身上,接着就收回到了自己手裏的牌上。好像什麽話都沒說,好像什麽話也都說完了。
宋聽筠已經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她裝作若無其事走去年老二對面,湊到牌桌上看了眼。
那個她要找的人面前攤了兩張和牌,手氣很好,但運氣可說不好。此刻男人的注意力都在年老二面前那張倒扣的牌九上。年老二面前已開的一張是六點,除非他能開出三點,否則這局男人贏定了。
這局男人将之前贏來的都押上了,他決定押一把大的,若是贏了,不僅之前借來的錢都能還了,還能賺好大一筆。四周的人也被吸引過來,連着喊“開、開、開”。
“開了啊各位”年老二向四周的人招呼一聲,并不着急開牌,吊足了胃口,在周邊有人催他快開時,伸手翻牌。
那個人連着喊“小、小、小”,但在看到年老二翻開的那張牌時跌坐在了凳子上。
年老二客氣一句“承讓”,手卻已伸出來将桌上的銀兩銀票全劃了過來。
賭這件事,既看運氣,也看手氣。年老二之前是學獅頭的,手上功夫了得,加上在賭坊這麽些年,手法在同行中已然是絕頂。這天上也沒有白掉的餡餅。年老二看到宋聽筠時知道自己任務已經結束,他并不打算陪着男人再玩下去,他将賭坊借給男子的錢都“贏”了回來。
男人跌坐時才看到宋聽筠,他看到宋聽筠時身子猛一激靈,撇過頭沒看宋聽筠。
宋聽筠已經掃到了男人脖子側邊的痦子。雖然不明白一個人如何在短短一個月時間就将大肚子變沒了的,但看到男人反應時,宋聽筠已經百分百确定眼前的就是與她簽了賃房契的那個南商。
宋聽筠裝作沒看到他,掃一眼年老二面前的牌九,道一聲:“還以為能看到有人把你們這賭坊搬空呢”她說着啧一聲,好像頗感失望。接着她搖搖頭,走去其他桌子,在賭坊繞了一圈後又從前門出去。
賭坊對面是一家面館,此刻生意十分紅火。老板是山西人,做的面食十分地道。此刻他這買賣熱鬧,除了他手藝的原因,還有一部分,是因為店面位置。早起面香随風入了賭坊,賭客通宵賭錢,輕易一勾便覺得餓了,入店點一碗簡單的刀削面,呼嚕連湯都喝得幹幹淨淨,吃飽了又返回賭坊。有那瘾大的賭徒,甚至都住在賭坊,家都不回。從吉祥賭坊前面穿過一扇窄門,走過一條通道,後屋就是供人休息的小屋,屋裏擺了幾張矮榻,平時是供夥計睡的,但有時也給通宵的客人躺一下。
面館臨窗一張桌上,坐着一男二女。這三人不是別人,正是如鶴松、何必、傅流雲三人。三人等着夥計上面的功夫,從打開的窗戶看街上走過的行人小販,像是來享受惬意生活的。但三人來這裏卻不是為了惬意。
三人看着宋聽筠走進賭坊,等了片刻,見到宋聽筠從裏面又走出來。
看到宋聽筠比了個手勢時,何必便起身拉着傅流雲出了面館。兩人出了面館,繞到面館對面一個賣首飾的小販攤前,說說笑笑,好像在讨論什麽首飾更适合對方。她們視線看着擺放的首飾上,但又不在那些首飾上面。餘光掃到有一男人緊随在宋聽筠身後走出時,何必取了只耳墜子,比在傅流雲耳垂,看耳墜一眼,又看向傅流雲,笑着說一句:“這耳墜與你好配”距離過于親近。
傅流雲一愣,然後便覺得心好像被揉亂了。她看着何必的眼睛,怔在了那裏。
何必見了疑惑,小聲在傅流雲身旁提醒:“你快看那個人,他是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傅流雲這才回過神,越過何必身後不遠看了眼,看到賭坊門口那個男人,确認是那個人時,對着那邊的宋聽筠點下頭。
宋聽筠收到,轉身看了眼賭坊門口。
男人似乎看宋聽筠還沒走遠,腳步猶豫下,看到宋聽筠又看向賭坊時,忙轉身折返了回去。
吉祥賭坊如別的賭坊一樣,也有後門。通常有不方便從前門離開的客人,賭坊就安排從後門離開。來得次數多的客人大多知道後門怎麽走。
宋聽筠難道就不怕男人從後門跑了嗎?
宋聽筠自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她只是勾了下嘴角,并不着急。因為已經有人,在後門候着男人了。她準備叫幾人去後門,轉身看到那邊的何必與傅流雲卻是一愣,那邊兩個人好像變成石塑一樣。
何必握着耳墜,與傅流雲說完最後一句話後,視線無意落在傅流雲耳朵上。傅流雲的耳朵精致好看,不僅好看,耳垂還染了幾分可疑的紅色。何必看到時愣一下,想到什麽時呆住。
傅流雲回複完宋聽筠,收回視線,察覺到耳側的熱息時也愣住。然後她耳朵上的紅,便染到了脖子上。
何必的視線也随着落到了脖子上。對方冬衣隐約透出來的脖頸一處,白裏透紅般,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她想到什麽,喉嚨下意識滾動了下。第一次,有一種想要去了解傅流雲的沖動,每一寸。身後忽然響起令人不愉快的聲音時她才猛然回過神。
宋聽筠手叉腰,帶幾分酸味說道:“喂,光天化日,你們婦婦有什麽耳邊話不可以晚上關了門再講嗎?”
兩位當事人好像被拆穿心事一樣,錯開身背對彼此。何必先假裝咳嗽一聲,問小販:“這耳墜多少銀子”,待小販報一個數,她連砍價都沒想,慌張掏出銀子遞了過去。
如鶴松從面館出來,看到三人走了過來,走近先依次喊了三人一句,接着才問:“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
如鶴松的出現剛好幫何必解了圍。何必聽到,接一句道:“我們快去找宋公子吧”,說完忙離開,着急的樣子顯出幾分慌張無措。
宋聽筠覺得有趣,笑一下也不拆穿她。傅流雲也在宋聽筠之後跟了過去。倒讓如鶴松一時覺得幾分奇怪,他沒想明白怎麽個奇怪,見人走遠也跟了過去。
四人穿過賭坊旁邊巷子,繞到後門時就看到下面一副場景。宋聽瀾雙手環胸微靠磚牆,在他眼前腳下的石板路上,趴躺着一個男人。這男人宋聽筠與傅流雲都曾見過,兩人與男人見面時,男人穿着錦衣華服,衣着闊綽,擡頭挺胸,還有個大肚子。當然現在大肚子已經不見了,而錦衣華服也變成了粗布麻衣。
有那麽一種行騙術的,端會準備一套好行頭。世人慣常會以貌取人,看他們穿一身好衣裳,便容易上當。這行頭他們只那一套,平常不穿,行騙時才穿。有時為了遮掩身份,也會做些假的道具,比如胡子,比如大肚子。這是易容術裏最簡單的一種。
宋聽筠看一眼暈倒的男人,不見男人有呼吸樣,看向宋聽瀾,想到軍中規矩嚴厲,便道:“哥,你把他打死了?”
宋聽瀾面無表情看她一眼,還沒回話。傅流雲仔細看了騙子一眼,道:“只是暈過去了。”
宋聽筠又看看暈倒的騙子,問宋聽瀾:“哥,他暈倒之前有看到你臉嗎?”
“沒有”宋聽瀾搖頭,“我從他背後出手的。”雖非君子所為,但對方也不是君子。
宋聽筠想想,然後道:“我有一個主意。”她嘴角帶着神秘微笑看幾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