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又一次
又一次
宋漁是真沒把即将到來的高三看得有多可怕,大概是因為父母并未施加多少壓力吧。
奈何其他人似乎好像不是這樣認為的。
各個都像是突然打了雞血,仿佛面對的什麽洪水猛獸,全部嚴陣以待。
宋漁偶爾自習課溜號時,一擡頭,入目一片黑壓壓的後腦勺,都在埋頭苦幹。
搞得她還挺不好意思的,于是只能灰溜溜地把腦袋縮回來。
小長假結束後的第一天,李希垂頭喪氣地走進教室,像個霜打的茄子。
她甚至來不及放下書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後便回頭撲在桌面上,對着宋漁無淚幹嚎。
大體內容總結來說就是,對了應對即将到來的高三,她媽咬牙大出血給她找了個家教,以後的每個周末和假期,她都要補課,再也不能出來玩了。
宋漁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能拍着她的背投以同情的目光。
“哦,對了。”李希突然想到什麽,噌地坐直身體:“胡成禮那家夥被他爸打了。”
語氣頗有些幸災樂禍。
“啊?”宋漁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嚴重嗎?”
“就被踹了一腳而已。”李希哼了聲:“誰讓他那天用泥巴砸我!”
那天鬧過頭了,胡成禮頂着一身狼狽回家,剛好撞到他爸下班,于是就這樣挨了一腳。
李希擺擺手:“算了,我不跟你說了,家教老師留得作業我還沒寫。”
還有各科老師。
各種試卷雪花一樣往下落,就跟約好似的,他們每個人口中說出來的話都大差不差:“你們現在就是高三的學生了,高三這一年就是決定你們命運的時刻。”
宋漁感覺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就連中午吃飯時,身邊人奔向食堂的速度都加快了。
只有陸思淵依舊神色如常,生活照就。
對此,她竟莫名生出些英雄之間惺惺相惜的感動。
可惜就算宋漁再不想承認,高二學年終究還是随着期末考試的到來而畫上了句號。
班主任鄭千琴站在講臺上開放假前的最後一次班會,順便宣布學校的假期安排,高三年級暑假只放兩個星期。
此話一出,引得臺下陣陣哀嚎。
宋漁垂眼看着桌面上厚得都快能訂成一本書的試卷山,完全笑不出來。
“肅靜!”
鄭千琴把講桌拍得震天響,擰眉掃過臺下,将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我看你們心裏一點數都沒有,都高三了,天天淨想着玩了。兩個星期夠長了,我看誰再不知足,等會讓課代表去我辦公室再拿兩套卷子。”
班裏當即寂靜無聲。
鄭千琴滿意地點點頭,語氣稍軟:“知道你們苦,但也就這一年,熬過去等上大學就好了,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如果有個大學生此刻在現場,一定會據理力争地反駁她,可惜坐在下面的都是些苦逼的高三生,沒人會懷疑班主任的話,美好的大學生活就是他們唯一的奔頭了。
“你們看陸思淵,人家這時候都在那抓緊時間做卷子呢,沒事多跟人家學學。”
所有人整齊劃一地轉頭,無數道目光如利劍般射出。
這種時候,誰能得班主任一句誇獎,那就相當于引起公憤了。
宋漁完全不知道這把火怎麽就突然燒過來了。
她趕緊低下頭,用餘光往旁邊瞟。
陸思淵手裏按着的哪是什麽卷子啊,根本就是她剛才偷摸塞過去的紙條。
而當事人裝得跟沒事一樣,擡頭對着臺上輕輕點了點。
鄭千琴滿意地收回視線,繼續說別的事情了。
宋漁感覺到胳膊被人碰了一下,緊跟着紙條被推過中間那條線。
她趕緊抓過來,縮到桌子下面才敢展開看。
內容其實很簡單,就是她問陸思淵今天晚上還去不去秘密基地。
陸思淵的回複依舊是那個龍飛鳳舞的“好”字。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宋漁無聲地咧開嘴角,然後迅速把紙條團成一團,塞進課桌洞裏兩摞書的縫隙中間,銷毀證據。
陸思淵在餘光裏看到她的動作和表情,莫名覺得有些可愛,像只藏匿冬儲食物的小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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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班會終于随着下課鈴響起而結束。
先不論老師們到底留了多少卷子,反正總歸是放假了,宋漁感覺空氣裏都彌漫着一股自由的味道。
到家的時候,馮秀美還沒回來。
她擡頭看了一眼挂鐘,發現時間還早,于是丢下書包,先換掉那身毫無美感的肥大校服,然後去冰箱裏拿一根雪糕,沿着沙發扶手滑坐下去,仰面躺倒。
搭在沙發扶手外的兩條腿晃啊晃,好不自在。
炎炎夏日,翹着腳在空調房裏吃雪糕,再也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
如果有的話,那大概是吃兩根吧~
宋漁想。
馮秀美剛進門就看到這一幕,上了一天班後積攢的怨氣徹底失控。
她走過去,扒拉一下那雙悠哉晃蕩的腿,沒好氣地說:“你倒是挺會享受。”
宋漁順勢坐起來,呲着牙嘿嘿一笑:“老宋都說了,讓我該吃吃該喝喝。”
上個月高考結束後,遠在外地的宋永長專門打電話回來,祝賀女兒榮登高三,還語氣鄭重地囑咐她放松,壓力別太大,千萬要把身體放在第一位。
宋漁笑嘻嘻地問他:“那我要是太放松了,沒考上大學怎麽辦?”
宋永長想都沒想,直接回答:“沒事,大不了你跟爸一起去打漁。”
他說完又覺得不妥,迅速改口:“算了,打漁太辛苦了,爸養着你就行。”
宋漁當即感動不已,抱着電話撒嬌:“老爸,我最愛你了。”
馮秀美聽完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但到底沒說什麽,算是默認了宋永長的話。
“唔,來不及了,我先不跟你說了。”
宋漁看了眼表,囫囵把剩餘的雪糕吞下,跳起來就跑。
“你又要去哪啊?”馮秀美追在後面喊。
“找陸思淵。”
“你今天先別……”
“嘭”的一聲,馮秀美還沒來得及說完的話徹底被擋在門後。
宋漁晃蕩着胳膊往巷子裏面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
“誰啊?這麽不長眼,把車停到這兒來了,巷子口都快堵上了!”
她止步回頭,就看見孫青文騎着電動車搖搖晃晃而來,間隙回頭啐了一口,表情怒不可遏。
宋漁乖巧笑着,甜甜問好:“孫阿姨,誰又惹到您啦?”
聞言,孫青文當即捏了剎車,邊用腳減速,最終停在她面前,連帶臉上的表情都換了:“哎喲,小漁啊。”
然後回頭往巷子口一指,仍舊氣憤不已:“你看看,就那邊,不知道誰停的車,巷子口都擋上了,我剛才轉過來的時候差點撞上。”
宋漁踮起腳尖,抻着脖子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一輛黑車的半截車屁股。
巷子比較窄,一輛車開進來就能堵得嚴絲合縫,所以大家平日裏進出都騎兩輪的。
“估計是誰家親戚吧。”她說。
孫青文點頭表示認同:“肯定是外來的。”
巷子比較窄,一輛車開進來就能堵得嚴絲合縫,所以大家平日裏進出都騎兩輪的。
宋漁彎彎眼尾,溫聲勸道:“您也別生氣了,生氣可容易長皺紋哦。您這張臉要是長了皺紋,那就實在太可惜了。”
孫青文被她哄得心花怒放,伸出食指點在她額頭上:“哎喲,你這張小嘴啊,哄死人不償命咯。”
宋漁笑得更燦爛了:“我說的都是實話嘛。”
“行啦,我先不跟你說了,我得回去做飯了。”
“好滴。”她後退一步,讓出位置:“孫阿姨再見。”
目送孫青文騎車走遠,宋漁繼續晃悠着胳膊向前,嘴裏不自覺地哼起不知名曲調。
直到臨近目的地,她才後知後覺想起,那好像是陸思淵上周日彈的某首歌之一。
好洗腦。
宋漁晃了晃頭,擡手準備敲門。
說來奇怪,這麽熱的天,外面的栅欄門大敞着,反倒是裏面那道鐵門關得嚴絲合縫。
而下一秒,問題就得到了答案。
就在指骨即将觸到門板的瞬間,裏面突然傳來一聲怒吼:“你怎麽還有臉到這兒來!!”
宋漁宛如觸電一般,猛地打了個哆嗦,趕緊把手縮回來。
理智告誡她這是別人的家事,自己應該迅速避開。
可偏偏她的腿在此刻像是灌了鉛,一步都無法挪動。
認識幾個月來,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陸思淵。
無論是第一印象,還是在後續的相處當中,陸思淵似乎永遠都是一副淡定持重的模樣,哪怕是面對母親無端的指責和毆打時,他也依舊冷靜。
只有很偶爾的時間,他會流露出些許落寞神色,或是表露出他孩子氣的一面。
卻從來沒有如今天這般歇斯底裏。
門內的争吵還在繼續,老房子的隔音效果甚是堪憂,對話一字不落地往她耳朵裏鑽。
一道并不熟悉的聲音:“你就以這種态度跟我說話?”
陸思淵反問:“你配嗎?”
“你是我兒子!我養了你這麽多年!”
“在我心裏,我爸早就死了!”
“……”
“嘭!”
似乎有什麽重物落地,繼而被摔得四分五裂。
緊跟着一道尖銳的女聲響起,好像被氣極了,帶着顫音:“滾!你給我滾!”
聲音到此戛然而止,門內陡然安靜下來。
宋漁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慌亂地想要逃走。
但已經來不及了。
鐵門豁然被拉開,發出略顯沉重的動靜,有人從裏面被推出來,路過門檻時還被絆了一下,踉跄着差點撲倒在地。
那是位不認識的中年男人,身穿黑色西裝,腳踩黑色皮鞋,鞋面被擦得锃亮,在太陽隐隐反光。
宋漁仰頭看了看頭頂的大太陽,都替他嫌熱。
對方顯然也沒想到門外還有其他人,趕緊調整好姿勢,站直身體,然後擡手拽了拽衣擺,撫平上面并不存在的褶皺。
陸思淵緊随其後出現在視野中。
當看到宋漁時,他也愣住了。
宋漁趕緊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無比尴尬的笑。
陸思淵沒有說話。
他移開視線重新落在中年男人身上,聲音冷得吓人:“帶着你的東西滾吧,以後別再來了。”
話音未落,幾個硬紙袋子被丢了出來。
昨天晚上剛下過雨,巷子裏的積水還未幹透,好巧不巧正落在上面。
宋漁雖然不認識那上面的燙金logo,但只從包裝的精致程度來看,也能判斷出這些禮品價值不菲。
“哼!”男人面上挂不住,冷哼一聲:“你們別後悔就行。”
說完,掉頭就走,看都沒看那些東西一眼。
太尴尬了。
宋漁很少會産生這種感覺。
她手足無措站在原地,慌亂地不知道應該看哪裏才好,大腦瘋狂運作之後,最終決定對剛才的事情緘口不提,只說:“我…我也是剛來,不是說好要去那裏嘛。”
陸思淵依舊沉默,轉頭往屋內看了一眼。
宋漁發誓自己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随着他的動作剛好有道空隙出現,而她恰巧瞥見內裏情形。
滿地狼藉。
餘鳶跌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臉,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哭泣。
陸思淵收回視線,她也跟着趕緊低頭。
“對不起。”他輕聲開口:“今天可能先沒辦法去了。”
宋漁連連:“好…好,沒關系。”
她伸出左手指指旁邊:“那我先…先回去了。再見!”
然後掉頭就跑。
……
大門開了又關。
馮秀美聽到動靜從廚房探出半個身子,似乎對宋漁的去而複返變現得毫不意外。
她也不問發生了什麽,怎麽又回來了。
只是舉着沾滿白面的手說:“晚上吃餃子,你要過來幫忙嗎?”
宋漁原本還在擔心會被追問原因,短短的時間裏她已經想到了好幾種借口,卻不想馮秀美說這個,于是趕緊點頭應下:“來,馬上就來。”
可惜宋漁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不會隐匿心事的人,剛才發生的一切在腦海裏揮之不去,以至于她頻頻走神。
直到第三次擀餃子皮時壓到手指,終于被馮秀美一臉嫌棄地趕出廚房。
“去去去,回房間寫作業去!”
宋漁這輩子都沒覺得這句話聽起來如此合心意,頓時如蒙大赦,吐了吐舌頭,一溜煙地跑開了。
馮秀美偏頭看着她雀躍離開的背影,無奈嘆息。
也不知道一直放任她這樣下去究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