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醫院
醫院
如果此刻蹲在宋漁面前的是胡成禮,那她必然毫不猶豫地撲在他背上。
可惜,是陸思淵。
宋漁并不能探究出自己猶豫的點在哪裏。
不過,面對眼下的困境,最終到底還是理智占據了上風。
她緊抿住唇,屏住呼吸,俯身輕輕地趴到他背上。
夏天穿得少,隔着薄薄的衣料,陸思淵的體溫清晰地傳遞給她。
溫暖的,甚至有些熾熱,源源不斷地傳來。
下一秒,重心飄忽,宋漁吓得趕緊勾住他的脖子。
再反應過來時,陸思淵已經穩穩地站起了身。
鬼使神差般的,宋漁幹巴巴開口:“…我應該不是很重吧?”
陸思淵“嗯”了聲,反手勾住她腿窩,以防她滑下去。
宋漁忽地松了口氣,剛才憋的那股勁兒卸了,也不再那麽拘謹,甚至開始指揮陸思淵:“書包,我的書包!”
陸思淵邁出去的腳還沒落地,聽到這話,趕緊轉身折返。
他一只手攬着宋漁防止她滑落,所以只能單手提吉他和書包,小臂上的青筋由于受力而暴起。
宋漁感覺有些過意不去,于是提議道:“要不還是給我吧。”
“不用。”
宋漁立馬識趣地閉上嘴,不敢再打擾他分心。
礁石路一如既往地難走,稍有不慎編有可能腳滑掉落。
陸思淵走得很慢,但特別穩,縱使身負重擔,身體卻晃都沒晃過。
風從海面掠過,太陽已經逐漸西落,他們走得這條路剛好被陰影籠罩。
可宋漁卻感覺熱極了,臉上像是有火在燒,汗一層一層地往外冒。
離得太近了,她甚至能聞到陸思淵衣服上洗衣粉的味道。
是最普通的那種,很淡,但在一片海水的腥鹹氣味中顯得格外明顯,她想忽略都做不到。
而她今天也是第一次發現,少年看起來單薄的脊背,原來那樣寬闊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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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累死了!”
宋漁一屁股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向後仰靠牆壁,絲毫不顧形象地攤開四肢,若不是條件有限,她恨不得就地躺下。
到了醫院後,宋漁就不肯再讓陸思淵背了,一路從挂號窗口單腿蹦跶進診室,沒少引起其他路過的病人側目。
醫生看着她腫成饅頭的腳踝,建議她還是拍個片子,防止骨頭有損失。
于是她又在陸思淵的攙扶下,再次蹦跶到拍片氏。
前後折騰了大半個小時,到現在才坐下來歇口氣。
還得等片子出來再拿回去給醫生看。
“唉。太倒黴了。”宋漁捶打着酸痛的腿部肌肉,歪頭看向陸思淵:“我這叫什麽?自作孽不可活?就是可惜把你也給連累了。”
陸思淵張了張口,剛要說點什麽,忽然聽到耳邊她的聲音驟然拔高。
“哎等等!”
宋漁噌地坐直身體,二話不說伸手就去拽陸思淵的褲子。
她剛剛恍惚瞥到他腳踝處露出的襪子邊緣有種不正常的紅色,可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中午偶然見到他的襪子是白色的。
陸思淵想攔,但慢了一步。
褲腿被拉上去,眼前赫然出現幾道交錯的傷痕,有長有短,傷口處的血液已經開始凝固了,傷口下方因為滑落而留下印記還歷歷在目。
宋漁驚恐地瞪大雙眼,一連串地問題跟着抛出來:“這怎麽回事?你也受傷了?你剛才怎麽不說啊?”
她無意識地死死攥緊那塊布料。
陸思淵面色不變,從她手中解救出自己可憐的褲子,語氣淡淡道:“又沒什麽大事。”
“這叫沒事?”宋漁是真的急了,指着他那圈被染紅的襪口,高聲質問:“流了這麽多血,你跟我說這叫沒事?”
“傷口太深了,得打破傷風。”
陸思淵笑了下:“不至于吧。”
“什麽不至于!”宋漁挪了挪屁股,正色道:“我跟你說,我小時候,我們巷子裏就有個人,去海邊腳被劃破了,他沒當回事,結果後來就感染去世了!”
說到最後,她甚至故意咬重了最後幾個字。
本意是想吓唬一下陸思淵,讓他意識到問題的重要性,奈何他依舊面無波瀾:“哦,是嘛?那還挺可惜的。”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固執啊!”
宋漁氣急,幹脆轉身側靠在椅背上,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陸思淵拎起褲腿看了一眼傷口,再看看宋漁,一時間有些猶豫。
他這是……把人惹生氣了?
醫院走廊人來人往,腳步匆忙,沒人注意到這邊的低氣壓。
宋漁雙手抱胸,憤憤不已,可越想越覺得不行,于是又坐直,按着長椅扶手單腿起立。
陸思淵仰頭,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看什麽看,走啊!”宋漁沒好氣地說。
“走去哪?”陸思淵說:“片子應該沒這麽快出來吧?”
“挂號,打針。”
宋漁翻了個白眼,自己單腿蹦着就走。
陸思淵無奈歸無奈,但到底還是提上東西跟過去了。
不提還好,突然間小腿處的傷口就開始疼起來了,随着走動不斷與布料摩擦,連帶他走路都不敢太用力。
宋漁往前跳了幾步,停下來等陸思淵,回頭就看到他一瘸一拐的模樣。
她心下一軟,又蹦回他面前:“你都這樣了還嘴硬,書包給我吧……”
陸思淵微微側身。
宋漁伸過去的手撲了個空。
“哎?”
陸思淵單手握住她的上臂,半扶半拉:“沒事,我拎就行,走吧。”
有人搭把手蹦跶起來能省不少力氣,宋漁一邊向前,一邊忍不住念叨:“你說你,小小年紀怎麽跟我爸一樣固執,生病就要積極看醫生,小病拖成大病怎麽辦?”
她念叨半天,卻沒聽到任何回應,于是突然停住,轉頭看向對方。
陸思淵眼眸微垂,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其中情緒。
“陸思淵,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聞言,陸思淵恍然回神:“嗯,我在聽。”
宋漁抿了抿唇,滿臉無奈。
……
醫生都快準備下班了,看到去而複返的兩個小年輕,奇怪地問:“片子出來了?他們今天動作還挺快的。”
“不是。”宋漁把陸思淵往前推了一下,說:“這回是給他看。”
醫生上下打量他幾眼:“嗯,小夥子怎麽了?”
不待陸思淵說話,宋漁直接搶先一步開口:“他腿被礁石劃傷了,好幾道傷口,流了很多血。”
說完,她還不忘吐槽:“我說他讓看醫生,他還不肯。”
明明是嫌棄的語氣,聽起來卻透着股格外熟稔的感覺。
醫生笑了笑,指着陸思淵說:“來,把褲子挽起來我看一眼。”
陸思淵下意識看向宋漁,結果反被瞪了。
他默默彎腰,一點一點拎起褲腿,傷口也随之逐漸暴露在空氣中,與此相比,宋漁剛才只是窺見冰山一角而已。
斑駁猙獰,血跡模糊。
宋漁倒吸一口冷氣。
醫生見慣了大場面,看到後連眼睛都沒眨,迅速做出判斷:“傷口不算太深,不用縫針。”
陸思淵松開手,幾不可聞地松了口氣。
“我給你開個單子,你去窗口取藥,然後拿到處置室處理一下。”醫生坐會電腦前,一邊打字,一邊說:“為了防止感染,最後還是打針破傷風,我一起給你開了。”
陸思淵愣了一下,又迅速恢複正常:“好。”
有了專業人士當靠山,宋漁突然變得非常硬氣,下巴一擡,眯眼睨他,重重地“哼”了聲。
……
交錢,拿藥,再轉戰處置室。
傷口周邊的血跡都快凝固了,護士只能用鑷子夾着棉球一點一點清理。
盡管陸思淵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還是疼得打了個哆嗦。
他什麽都沒說,倒是宋漁先坐不住了,小聲請求:“姐姐,麻煩您輕點好不好?”
早在兩人進門的時候,護士就在心裏有了個大概的評判。
書包,稚氣未脫的臉,還有交上來的單子上标出的年齡,明顯是一堆年輕的小情侶。
她看了宋漁一眼,笑着打趣道:“怎麽?心疼啦?”
宋漁聽懂了這揶揄的語氣背後隐含的深意,知道護士是誤會了他們的關系,連連擺手:“哎,不是不是,我們就是朋友,同桌…對!同桌!”
可惜她還不知道自己此刻頂着一張紅透的臉,語無倫次的樣子,看起來有多像此地無銀三百兩。
護士只是笑了笑,沒再多說。
等陸思淵處理完傷口,宋漁的片子也出來了,兩人再度折返回去找醫生。
所幸她沒傷到骨頭,但以現在的狀态來看,她再想到處溜達是不可能了。
太陽徹底呈現頹勢,遙遙墜在天邊,兵荒馬亂的一下午最終以兩人互相攙扶着走出醫院大門畫上句號。
場面實在有些狼狽。
陸思淵右邊褲腿挽在膝蓋位置,小腿上纏着白色繃帶,宋漁左腳腳踝腫得像饅頭,完全不敢落地,只能靠單腿蹦跶。
他原本說要背她的,可她死活不同意。
夕陽籠在兩人身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無限長。
宋漁蹦着蹦着,突然輕笑出聲。
陸思淵垂眸看她,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宋漁卻越笑越厲害,眼角甚至隐約有淚花在閃。
“陸思淵,我…我們剛好…剛好能湊成一對哎!”她斷斷續續地說。
心髒驀地漏了半拍,陸思淵滾了滾喉結,聲音微啞:“你說什麽?”
他大約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可又忍不住會多想。
“就是……”
宋漁深呼吸幾次,勉強穩住聲線,然後指指他的腿,又指了指自己:“你看,你受傷的是右腿,我是左腿。”
她猛然擡頭,眼睛亮得出奇:“剛好能湊成一雙好腿。”
迎上她充滿期待的目光,陸思淵沉默兩秒,淡淡開口:“哦,好像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