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意外來客

意外來客

馮秀美下班到家,剛進門就看到自家女兒跟個大爺似的攤在沙發上看電視,連腳都翹到茶幾上去了。

憋悶了一天的打工人的怨氣瞬間湧上心頭。

她換上拖鞋,氣勢洶洶地走過去:“你倒挺會——腳怎麽了!?”

原本呵斥的話,在看到宋漁高高腫起的腳踝後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馮秀美三步化作兩步,俯身靠近,對着她那被撐得锃光瓦亮的皮膚端詳許久,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

宋漁條件反射般地縮了下腿,哼唧道:“別碰,疼。”

“你還知道疼啊。”馮秀美直起身,眉心緊皺,厲聲質問:“這怎麽弄的?”

“就出門不小心踩空了,然後崴了一下。”

自己生出來的女兒,馮秀美簡直太了解了,繼續問:“又去海邊了?”

宋漁心虛地移開視線,不敢跟她對視,含糊地“嗯”了聲。

“我都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

馮秀美看一眼她的腳腕,感覺又心疼又生氣:“行了,別裝死了,抓緊起來,我帶你去醫院。”

“去過了。”宋漁小聲嘟囔。

“去過了?”

“嗯。”

宋漁俯身趴在沙發上,伸手從側邊的單人沙發上抽出拍的片子,遞給她:“喏,醫生說問題不大,沒傷到骨頭。”

馮秀美将信将疑地接過,對着窗外光線明亮的地方,上上下下研究了很久。

都到這種時候了,宋漁還不忘拆臺:“媽,你看得懂嗎?”

“你個死丫頭!”

馮秀美手腕一抖,把片子甩得嘩嘩響。

幸好到底沒看出哪裏有問題,她又從袋子裏翻出診斷書看了看,懸着的心這才終于放回肚子裏。

折騰了一下午,宋漁中午吃的東西早就消化完了,她摸着空蕩的胃,适時岔開話題:“媽,晚上吃什麽?”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馮秀美沒好氣地把東西扔回沙發上,轉身擡腳就走。

隔一會兒,聲音遙遙從廚房裏傳來:“你最近哪都別去了,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裏,正好你也高三了,把心思多往學習上放一放。”

“哦~”

宋漁收回視線落在自己腫得跟饅頭一樣的腳腕上。

就算她想出門,條件也不允許啊!

……

一個小時後。

“哎,慢點,慢點。”

“好,往後坐。”

“對!”

“……”

宋漁的戰地從客廳成功轉移到餐桌前,望眼欲穿地看着桌子中央那個源源不斷散發香氣的白瓷盆。

馮秀美盛了一碗放到她面前:“小心燙,嘗嘗看味道怎麽樣。”

宋漁端起碗,沿着邊緣輕輕抿了一口,随即毫不吝啬地開始吹彩虹屁:“哇,好好喝,我老媽的手藝就是天底下最棒的!”

“你也就是長了張好嘴。”馮秀美成功被逗笑,把白瓷盆往她面前推了推,并囑咐道:“好喝就多喝點。”

“人家不都說嘛,吃啥補啥,我剛才看冰箱裏還上次買的骨頭還剩下兩塊,我就熬成湯了,你多喝點,好得快。”

“唔。”宋漁剛夾了口菜放進嘴裏,聽到這話,趕緊胡亂咽下:“那你等會也給陸思淵送一碗呗。”

“幹嘛?”

馮秀美掀開眼皮瞥她,心中隐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到宋漁說:“當時事态緊急,陸思淵為了拉我,也受傷了。”

當然,她自覺省略掉了事情發生的原始誘因。

馮秀美突然一哽,擡手作勢要敲她腦袋。

宋漁下意識縮緊脖子。

然而預想中的痛感并沒有傳來,她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掀開一條縫,發現老媽已經把手收回去了。

馮秀美長出一口氣,語氣頗為無奈:“你說說你,把自己搞成這樣也就算了,還要連累別人。”

宋漁撇撇嘴,小聲嘟囔:“我又不是故意的。”

“啪”的一聲脆響。

馮秀美把筷子拍在桌面上,赫然起身。

“媽?”宋漁茫然擡頭,問她:“你要去哪?”

馮秀美沒應聲,端起白瓷盆就走,緊接着廚房裏就傳來碗盆碰撞的響動。

過了一會兒,等她再出來時,手裏多了個保溫桶。

“當跑腿工,替你還人情去。”她說。

“嘻嘻。”宋漁當即露出十分狗腿的笑容,隔空送她一個飛吻:“mua,最愛你了!”

馮秀美笑着擺擺手,沒好氣道:“滾滾滾。”

……

太陽早已落山,天空中只餘下最後幾縷晚霞。

直到房間內的光線暗到無法看清字跡,陸思淵這才後知後覺,順手按亮臺燈。

而他的視線全程都沒離開過面前的卷子。

今天這套模拟卷的最後一道大題難度有點大,他剛才試了一種做法發現不對,正在思考用另外一種。

房門就是這時候被敲響的。

“請進。”

餘鳶推門而入,走路沒有半點聲音。

她走進桌邊,輕輕将保溫桶放在陸思淵手邊,聞聲開口:“剛剛馮阿姨,就是宋漁的媽媽來過,送了骨頭湯,說謝謝你今天幫宋漁,她還說……”

說到這裏,餘鳶忽然一頓,視線下移,看向他的腿:“她說你受傷了,思淵?”

陸思淵渾身一震,趕緊把放在外面的右腿收到桌子下面,然後仰頭,對着她扯了扯嘴角,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沒什麽事,就是不小心劃到了。”

餘鳶沒說話,仍舊盯着他看。

“真沒事,連血都沒流出來。”他強調道。

“那就好。”餘鳶收回視線:“你做題吧,我先走了。”

說完,轉身就走,絲毫沒有留戀。

臺燈照出來的幽暗光線裏,陸思淵盯着重新關合的卧室門怔怔出神。

自從前幾天陸宏達來過又被趕出去後,餘鳶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了。

不愛動,也不愛說話,無論做什麽都像是提不起興趣,好像留在這裏的只是一副軀殼,靈魂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前幾個月信誓旦旦地保證要重新開始的話,仿佛猶在耳邊,但許下承諾的人早就忘了。

外婆每天都在嘆氣,肉眼可見地衰老了很多,原本花白的頭發,如今幾乎全白了。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還能大言不慚地說出那種話。

“阿鳶,對不起,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跟她是包辦婚姻,都是家裏長輩要求的,我們之間沒有感情。”

“咱們搬家,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我們一家三口,還像之前那樣不好嗎?”

“我都這樣說了,你還想讓我怎麽樣?”

“思淵是我兒子,我的種,身體裏流的是我陸家的血!”

“你以為你躲到這破地方就有用了嗎?”

“……”

很難相信,那樣醜惡的嘴臉會出現在陸宏達身上,在此之前,他可是小區鄰居口中出了名的好丈夫、好爸爸。

陸思淵重重地阖了下眼,強迫自己別再想下去。

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無論再想多少次都沒有機會改變。

而且他覺得惡心。

陸思淵垂下眼睛,沉默地擰開保溫桶的蓋子。

骨湯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他端起來試了試,溫度剛好,于是一口氣歇地仰頭關下。

馮阿姨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好,只是今晚的湯似乎有些鹹了。

自打讀幼兒園開始,十幾年的求學生涯中,宋漁從來沒有如此期盼過開學。

傷筋動骨一百天,她雖然沒傷到骨頭,但也得休息一陣子才行。

大好的暑假時光,自己卻瘸着一條腿哪都去不了,對宋漁來說這種日子實在太難熬了。

她每天翹着腳坐在家裏,聽到窗外傳來孩子們嬉戲打鬧的笑聲,心裏就跟有貓爪子在撓一樣。

于是只能不停給李希和胡成禮發消息,進行輪番轟炸。

奈何這倆人,一個要上家教課,一個跑出去旅游了,全都不能及時回消息。

宋漁當然也想過給陸思淵發消息,但是每每打開對話框,字敲上去,又立馬删掉。

這種行為出于何種心理,連她自己都很難說清。

期間陸思淵倒是來探望過她幾次,兩人打打游戲,聊幾句電影。

當然,大多數時間都是宋漁在單方面輸出。

不過也能算得上是無聊生活中的些許調劑了。

至于支撐她度過餘下大把時間的唯一信念,大概就只有馮秀美說的那句:“再堅持堅持,等到開學的時候就差不多養好了。”

終于,等她好不容易熬到開學的這天,然後就發現被騙了。

根本就沒好!

正式步入高三的第一天,宋漁早早就被馮秀美喊起來了。

她瘸着腳從房間裏走出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就不肯動了。

閉着眼睛繼續打瞌睡。

馮秀美在廚房裏轉來轉去,忙個不停,嘴像連珠炮似的催促道:“你別磨蹭了,動作快點,我今天有事,得提前去公司,抓緊抓緊,我先把你送到學校去。”

宋漁沒應聲,也沒動。

“當當當~”

神游的思緒被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拉回,她依舊閉着眼睛,喊了聲:“媽!有人敲門!”

聞言,馮秀美擦着手上的水珠,腳步匆匆地從廚房裏出來,路過時還不忘再催她幾句。

“哎?是思淵啊。”

看着門外穿戴整齊,身姿清隽的少年,再想想自家還賴在沙發上磨蹭着不肯動的女兒。

馮秀美默默感嘆了一句。

這麽好的孩子怎麽就是別人家的呢?

“阿姨好。”陸思淵表明來意:“宋漁呢?她腳……”

他今天專門提早出門,就是考慮到宋漁的腳傷還沒好,想來問問她打算怎麽去學校,看她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如果走路的話,以她現在的腿腳,可能得提前很久出發。

可惜沒等他說完,就被馮秀美打斷了:“哦哦,找小漁是吧。”

她側身向後一指:“喏,那不正在那賴着呢嘛。”

宋漁的大腦還沒完全蘇醒。

在聽到自己的名字後,她緩慢思考了幾秒鐘,忽然驚覺此刻身上還穿着睡衣,沒刷牙沒洗臉,頂着睡得亂七八糟跟雞窩一樣的頭發。

她一個激靈,瞌睡蟲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媽!!!”

只聽到一聲尖叫,宋漁起身就往衛生間的方向跑,那行進速度,絲毫看不出來她是個傷員。

“嘭!”

衛生間的門狠狠撞上,發出一聲巨響。

馮秀美無奈:“這孩子……”

而後收回視線,對着陸思淵歉意地笑笑:“你別介意,她就是這麽冒失的性格。”

“沒關系。”陸思淵又重複一遍:“我就是來問問她打算怎麽去學校?”

“哦哦。”

馮秀美點點頭,忽然想到什麽,問他:“哎,思淵,你會騎自行車嗎?”

陸思淵不知道她怎麽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實話實說了:“會倒是會,就是我好久沒騎了。”

“那沒關系,會就行。”馮秀美說:“原本我打算送她去學校的,但我公司有點急事。”

她頓了下,朝衛生間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繼續說:“然後你也看到了,她磨蹭得很,我快來不及了,所以阿姨想拜托你件事,能不能把她載到學校去?”

陸思淵恍然點頭:“嗯,好。”

“阿姨就知道你這孩子靠得住。”馮秀美笑呵呵的,擡手拍在他肩膀上,連聲囑咐:“早飯我都準備好了,你也留下來吃點,但只有一條我得提前跟你說好,你幫阿姨催着她點,她沒個時間觀念,磨磨蹭蹭到時候別再遲到了。”

“好,我知道了。”

“那行,我就先走了。”

……

另一邊,衛生間內。

宋漁跑進衛生間後,背抵着門板喘了半天粗氣才逐漸平複好心情。

她走到洗手池前,望向鏡子裏的自己,卡通睡衣,發絲淩亂,甚至還有眼屎在,哪有半點形象可言。

陸思淵來得也太突然了吧!

還有她媽,怎麽也不說提醒她一下,要麽擋一擋,推辭幾句也行啊!

哪怕說她還沒起床,都比讓她以這種形象出現要好得多吧?

“唉!!!”

宋漁收回視線,打開水龍頭,仿佛認命般地開始洗漱。

衛生間離門口距離比較遠,又隔着一道門,她隐約能聽到兩人“嘁嘁喳喳”的說話聲,但具體內容就聽不清了。

等她洗漱完畢,亂糟糟地頭發也在腦後綁成一個利落的馬尾辮,正對着鏡子端詳是否還有哪裏沒整理好,忽然就聽到外面傳來關門聲。

陸思淵又走了?

宋漁這樣想着,不再糾結,轉身打開衛生間地門走了出去。

“媽,陸——陸思淵你怎麽在這兒!”

她驚恐地看着坐在餐桌前的颀長身影。

原本眼睛就大,此刻瞪得像是見了鬼似的。

“媽?”

宋漁又試探地喊了聲,房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

她環顧四周,也沒找到馮秀美半點影子。

人呢?

陸思淵不慌不忙地開口,解答她的疑惑:“馮阿姨說公司有急事先走了,讓我騎車帶你一起上學。”

“所以,她就這麽把我給扔下了?”宋漁問。

“她還讓我看着你點,別遲到了。”視線落在她的卡通睡衣上面,陸思淵給出兩個選項:“你是打算先換衣服,還是先吃早飯?”

宋漁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穿着,過短選擇了前者。

隔了幾分鐘,再出來時,已經換成跟他一樣的藍白校服了。

她蹦過去,拉開椅子坐下,面前是馮秀美出門前準備好的早餐。

陸思淵原本捧着小冊子在背語文古詩詞,見她過來,順手合上塞進褲子口袋裏。

宋漁從盤子裏拿了半根玉米,慢吞吞地啃。

今天起得太早,腸胃還沒睡醒,她有點食欲不振,什麽東西放進嘴裏都感覺沒滋沒味的。

更別提,對面還有個人盯着她了。

目光如有實質,像是能把她燙出個洞來。

宋漁擡起頭,把盤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要不…你也來點?”

“不用,謝謝。”陸思淵說:“我吃過了。”

……

吃過了為什麽還要盯着她看啊!?

當然,這話宋漁沒敢說出口。

她“哦”了聲,然後低下頭繼續,只不過啃玉米的速度與剛才相比明顯加快了。

陸思淵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盯着對方看。

他只是覺得宋漁吃東西的樣子挺可愛的,兩頰微微鼓起,像只小松鼠。

兩人各懷心思。

宋漁飛速啃完了半根玉米,又仰頭把放到溫熱的粥一口幹掉。

如果馮秀美此刻還在家,一定會感動于她今天的進食速度。

宋漁站起身,端着空碗要往廚房走。

結果剛邁開步子,就被陸思淵攔住了。

他探身從她手中接走空碗,連帶其他盤子一起端走,然後動作利落地把碗刷了。

宋漁坐在原位,呆愣愣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不禁有些懷疑這到底是在誰家?

陸思淵擦着手出來,擡頭看一眼挂鐘,問她:“現在走嗎?”

“嗯?”

“哦。”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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