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久違

久違

海浪翻湧,不斷沖刷着沙灘發出“唰唰”地響聲。

有螃蟹揮舞着爪子飛速移動,身後留下一連串的痕跡,眨眼又被海水抹平。

不遠處有家長帶着孩子在堆城堡,孩童清脆地笑聲沿着海岸線飄出去很遠。

宋漁張開雙臂,迎着海風吹來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氣,任由空氣中那股腥鹹的味道灌進鼻腔裏。

然後再深深吐氣。

真的是久違了。

她掰着手指大概算了算,已經有快兩個月沒來過海邊了。

自從腳傷之後,馮秀美就下了禁令,勒令她不許再往這邊跑,今天還是她磨了很久才松口的。

宋漁原本還挺不服氣的,覺得她媽太誇張了。

結果直到今天她才發現,面對創傷,人潛意識裏多多少少都會留下些後遺症。

比如現在,腳踏在石頭上後,宋漁第一反應就是先晃兩下看看穩不穩當,生怕哪塊石頭沒踩穩又崴了腳。

她走得格外慢,垂着腦袋,正專心致志地研究着,視野裏突然多了只骨節分明的手。

宋漁疑惑地順着那只手望上去,最終落到它主人的臉上。

陸思淵微眯起眼,正迎着太陽而站,陽光柔和了他臉上的線條,像添了層濾鏡似的,有種說不出來的朦胧美感。

同樣也迷了宋漁的眼。

蠱人心魄這個詞很少會用在男生身上,但現在用來形容他卻再合适不過。

她忽然就忘記自己原本要說什麽了。

陸思淵又把手往前送了送。

宋漁恍惚回神:“哦,不用,我自己能走。”

她笑起來:“不是我說,這地方我比你多來過不知道多少次了,我閉着眼睛都能走過去好吧。”

這話雖然有美化的成分,但也不算太誇張。

陸思淵沒動,掌心依舊固執地攤開在她面前,濃密的睫毛顫了下,用眼神示意她快點。

完全不容拒絕。

經過上次在醫院的事情,宋漁也算對他的固執程度有了新的認識,無奈之下,只能把手搭上去。

陸思淵曲起指骨,将她的手攏在掌心內,轉身繼續向前。

少年人的手看上去修長,但手掌卻比想象中寬厚,幹燥而又溫暖,安全感十足。

陸思淵走得很穩,踩過的時候完全不會晃動。

宋漁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每一次都落在他踩過的地方,後來就漸漸放下了戒心,不再小心試探。

猶記得第一次來時,還是她提醒他哪塊石頭能踩,而哪塊不穩,這才過去短短幾個月,兩人直接調了個個。

心被放進肚子裏,思想就開始跑偏。

宋漁低眼看着兩人中間交握的雙手,感覺臉頰在不停升溫,身體裏似乎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了。

她擡手用手背使勁地蹭了下臉,強迫自己忽略那個念頭。

不行。

陸思淵說他有喜歡的人了。

他拉着她只是出于朋友情誼。

宋漁不斷這樣告誡自己。

……

陸思淵一路把宋漁拉到終點,看着她安穩坐下,這才打開琴包拿出吉他。

有接近兩個月沒碰,音都不太準了。

他一手轉着旋鈕,另一只手随意撥弄着琴弦,來回試過幾次才算滿意。

開口是首宋漁從沒聽過的歌,曲調依舊溫柔又平緩,自唇齒間傾瀉而出。

歌詞她分不清是哪個國家的,但就是覺得特別好聽,舒緩低啞地嗓音,伴着陣陣海浪聲,讓人整顆心都安靜下來了。

直到一曲結束,宋漁後知後覺回神。

她吞了下口水,再次感嘆道:“你真的,不當個明星可惜了。”

陸思淵正在彈奏最後的尾音的指尖驀地一停。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宋漁趕緊岔開話題:“剛才那首歌叫什麽啊?”

“No Hay Nadie Más.”

宋漁:“……”

呃……

她能說沒聽懂嗎?

宋漁想了想,覺得還是算了,不然顯得她好像多沒文化似的。

她“哦”了聲,果斷選擇再換個話題,舉起手,大聲叫嚣着:“我要點歌!”

陸思淵被她的動作逗到了,低笑出聲,答應得特別痛快:“行啊,想聽什麽?”

宋漁一下子還真被問住了,她聊電影能張口就來,歌還真沒聽過多少。

“嗯…讓我想想啊……”她單手托腮,思考了半天:“要不…來首南山南?”

三年前的歌了,但确實是她現在唯一能想出來的。

陸思淵點了點頭,說:“好。”

……

在放松的情況下,時間好像過得格外快,太陽眨眼間就走到西邊去了。

宋漁很長一段時間沒聽陸思淵唱歌了,走在回家的路上還意猶未盡:“下周早點來呗。”

對上她滿是期待的目光,陸思淵雖然不忍心,但還是咬牙拒絕了:“下周先不來了。”

“啊?”宋漁也不蹦跶了,頓時愣在原地:“為什麽啊?”

陸思淵剛要解釋,忽然看到不遠處有輛電動車飛馳而來,看到人也沒減速,趕緊拉了她一把。

猝不及防的,宋漁左腳絆右腳,踉跄着向前撲去,然後直直地栽進陸思淵懷裏。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兩人都愣住了。

“咚咚咚!”

隔着單薄的T恤,強有力的心跳聲清晰地傳入宋漁的耳朵裏,像是有鼓槌直接砸在了耳膜上。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的。

陸思淵雙手捉住她肩膀,往後撤了半步,拉開了些距離,這才感覺呼吸又順暢了。

宋漁站直身體,感覺鼻尖前還萦繞着他身上的味道,抵上去的那半張臉火辣辣的,像是快要燒着了。

各懷心事,兩人并肩繼續向前,全都識趣地沒有提起剛才的意外,話題也迅速回到剛才。

“不是快要月考了嗎?”陸思淵說:“還是等下下周吧。”

“嗯,行。”

直到兩人最終在宋漁家門口道別,她臉上那股熱氣都還沒下去。

馮秀美正在廚房裏忙活晚飯,聽到開門的動靜,扯着嗓子問了聲:“回來了?”

“嗯。”

宋漁趿拉着拖鞋走進去,拉開冰箱門,她現在急需來瓶冰得降降溫。

洗菜的空隙,馮秀美回頭看她一眼,嫌棄道:“你回來洗手了嗎?”

視線掃了一圈,發現冰箱裏只剩下兩瓶可樂了,宋漁随便拿了一瓶,順口回道:“拿完再洗。”

她關好冰箱,正轉身要走,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喧鬧。

邁出去的腿重新收回,宋漁走到馮秀美身邊,母女倆擠在窗前探頭探腦。

巷子裏不少人家都出來看熱鬧,對面那戶抻着脖子喊隔壁:“發生什麽事了?”

隔壁離得近些,但也知道得不全,只說:“好像是餘阿婆家女兒在門口罵孩子呢。”

“哎喲,怎麽在外面就罵起來了,也不說給孩子點面子。”

平安巷這地方,教訓孩子是常事,但誰不是關起門來再說的,也難怪大家都跑出來看熱鬧。

聽着兩人的對話,宋漁心裏突突直跳,有種不祥的預感冒出來。

馮秀美正聽着呢,忽然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窗外一閃而過。

“哎哎,你上哪去?”她急忙喊道。

宋漁沒吭聲,快步朝巷子深處走去。

随着她走近,那道歇斯底裏地女聲聽起來越發清晰了,刺得人耳膜生疼。

幾米開外的位置,密密麻麻地聚集了很多人,把路都給堵死了。

宋漁腳步微頓,正想着該怎麽擠進去,忽然聽到一聲嘶喊:“我今天就徹底斷了你的念想!”

“嘭!”

巨大的撞擊聲如驚雷般炸開在耳邊。

原本還算安靜的人群像是瞬間被點燃了,各種議論聲嘈雜四起。

“哎喲,怎麽說砸就砸啊,心真狠吶!”

“我看那吉他可不便宜,她還真是舍得。”

“沒想到那人看着柔柔弱弱的,下手的時候一點都不含糊。”

“她家孩子不是學習挺好的嘛,我聽我家孩子說他一直考年級前三,有點愛好也沒毛病吧。”

“害,聽說精神早就不正常了,你沒看見她剛才的表情嗎,跟要吃人似的。”

“”

“……”

“吉他”

“砸”

……

零星幾個字眼勉強拼湊出內裏的情形,宋漁陡然回神,發瘋一般擠進人群。

盡管已經提前預知到了什麽,但她還是被眼前的場景驚到了。

餘鳶站在門口,手裏還握住半截破裂的吉他,剩餘那部分則躺在地上,還有些七零八落的碎片散落在她腳邊。

不知道是因為氣極了,還是消耗了太多體力,她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胸口劇烈起伏。

而陸思淵就安靜地站在對面,低着頭,沒有反駁,也沒有吵鬧。

只是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緊握成拳,上面暴起的青筋說明他正在很努力地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中間的空氣像是凝固了,滞澀在胸腔裏,壓得人喘不過氣。

明明是相依為命的母子兩個,此刻卻像有天大的仇恨般對峙着。

餘鳶可能緩過來些,呼吸不再那麽急促。

她再次開口,聲音因為嘶喊而變得沙啞,不過語調卻冷靜許多:“陸思淵。”

就在衆人以為事情終于要結束的時候,只聽她以一種極為平緩的語氣,說出了令人心生膽寒的話。

“你走吧,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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