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新朋友
新朋友
現場霎時陷入死一般的安靜。
陸思淵動也沒動,身體繃直,像跟杆子似的戳在那裏。
說完這句話後,餘鳶把手中的半截吉他往地上一扔,轉身進屋去了。
鐵門撞上的時候,發出“咣啷”一聲。
衆人如夢初醒,再度熱鬧起來。
伴着身後的議論聲,宋漁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剛才離得遠沒注意,靠近後她才發現,陸思淵居然在發抖。
他把頭埋得很低,宋漁沒辦法看到他的表情,于是猜測他是不是在哭。
議論聲還在繼續,有幾個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扯着嗓子絲毫不避諱。
“哎喲,她這話說得可真狠吶,拿像個當媽的樣子哦。”
“這麽大的男孩子,要面子的嘞,她這樣說也不怕跟孩子離了心。”
“……”
宋漁能感覺到陸思淵抖得跟厲害了。
她試探着捏住他的袖口,輕輕扯了扯:“陸思淵……”
人群中傳過來的話更難聽了。
“她一個當小三的,還指望她對……”
宋漁猛地轉身,大聲打斷她:“阿姨!”
聲音戛然而止。
那人撫着胸口,抱怨道:“你這孩子,喊那麽大聲幹嘛,吓我一跳。”
宋漁第一次沒有笑臉相迎,語氣冰冷又生硬:“各位叔叔阿姨,爺爺奶奶,時間不早了,該回去做飯了。”
趕人的意思顯露無疑。
有其他人也覺得剛才那些話有點過分了,出來打圓場:“哎喲,可不是嘛,差點忘了,我竈上還炖着東西呢。”
此話一出,陸續有人出聲應和。
聚集的人群徹底散了,飯菜香氣從各家各戶地窗戶裏飄出來,回蕩在巷子裏。
只留下兩人站在滿地狼藉之中。
宋漁不自覺地放低聲音:“陸思淵,你…還好吧?”
陸思淵沒有說話,他微擡了下頭,往前走了兩步,蹲下,沉默地撿起兩段吉他,試圖把它們重新拼起來。
可惜沒有任何作用。
外殼上七零八落的孔洞明明白白地宣告了它的死訊。
或許餘鳶早就不記得了,這把吉他是她送給他的小學畢業禮物。
當時她還開玩笑說:“會彈吉他的男孩子肯定在學校特別受歡迎!”
自從那件事發生後,餘鳶就不肯讓家裏出現任何與音樂有關的聲音了,她決定要帶着兒子搬回老家的時候,還是陸思淵苦苦哀求着才帶上了這把吉他。
當初明明是她把他帶上了音樂這條路,送他去各種補習班,彈鋼琴,唱聲樂,時常摟着他笑說:“我兒子以後是要當大明星的。”
他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宋漁手足無措地在旁邊站了一會兒,嘴裏喃喃重複着:“沒事的,沒事的。”
後來幹脆也蹲下來幫他一起撿碎片。
“啪嗒”,好像有什麽東西砸在了青石板上,暈出一個墨色圓點。
陸思淵擡手飛快地在眼睛上蹭了下,丢下吉他起身就走。
宋漁愣了下,趕緊起身就追。
他腿長,走得又快,宋漁一路小跑出去很遠才追上。
“陸思淵!”
追上去後,她再也顧不得許多,一把握住陸思淵的手,拉着他走到巷子口前的老槐樹前坐下。
正值晚飯時間,各家各戶都忙着,這裏反倒成了片清淨之地。
兩人并肩坐着,忽而都陷入了沉默。
太陽徹底落山了,只是天還有着光亮,碧藍萬頃的天空,連一絲雲彩都沒有,宛如一塊巨大的寶石,卻莫名透着股涼意。
不知道從哪刮來一陣風,身後的樹葉沙沙作響,有幾片飄飄蕩蕩地落下來,掉在了陸思淵頭上。
他卻像沒感覺到似的,仍舊呆坐着,視線聚焦在斜前方一點。
宋漁低下頭,突然看到手裏還攥着從家裏帶出來的那瓶可樂。
她咬了下唇,伸手遞到陸思淵面前。
對方沒接,甚至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分給她。
宋漁有點急了,直接拉過他一只手,二話不說就把瓶子往他手裏塞。
直到此刻,陸思淵才仿佛終于有了直覺,慢吞吞地轉頭看向她。
眼中滿是茫然,像蒙了一層薄紗,失去了原本該有的光芒。
宋漁感覺心口一陣抽動,匆忙撇開視線,不敢再跟他對視下去。
她騰地站起來,擡手将他頭上的落葉摘下。
樹葉邊緣處有點發枯發黃,秋天正在以此昭示着它的到來。
在從小到大學過的古詩詞中,向來把秋天當作悲情愁苦的寄托,宋漁不太喜歡這樣。
她用力将那片樹葉扔掉,然後俯身抓住陸思淵的胳膊,試圖把他拉起來。
“走,帶你去個地方。”
……
陸思淵沒有問宋漁要去哪,也沒問她要做什麽,只是像個沒有感覺的提線木偶那般任由她拽着往前走。
看方向是往學校去的那條路,但在走到半路的時候拐了個彎,最後一頭紮進某家燒烤店旁邊的巷子裏。
更準确地說,是一條死胡同。
巷子被周邊商鋪當成了露天倉庫。
準備賣廢品的紙殼箱、斷了一條腿的凳子、生了鏽的鐵架,亂七八糟地堆疊成山。
尤其是入口處的牆根底下,還立着兩個巨大的塑料垃圾箱,箱體外布滿黑乎乎的油漬,在這還不算冷的天氣裏,散發出刺鼻的腐爛臭味。
陸思淵忍不住皺眉。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大腦神經不斷被刺激着,混沌逐漸褪去,理智重新占據上風。
宋漁也沒比他好到哪去,連“yue”了幾聲,勉強壓下胃裏那陣排山倒海的感覺,雙手不停地在身上摸索着。
尴尬了,她今天剛換的衣服,手機也放在家裏了,兜比臉都幹淨。
猶豫了兩秒,她看向身邊的人:“有錢嗎?”
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麽,但陸思淵還是配合着掏了掏口袋:“不知道這些夠……”
攤開的掌心上,赫然躺着一張被團得皺巴巴的五元紙票。
“夠了!”宋漁拿過來,囑咐道:“你在這兒等下,我馬上就回來。”
過了幾分鐘,她去而複返,手裏多了兩根火腿腸。
順手遞給陸思淵一根,宋漁抻着脖子朝巷子裏面:“喵~喵~”
少女輕輕柔柔的嗓音像跟羽毛似的掃過心尖,握住瓶身的指骨驟然收緊。
“喵——”
一道更為尖利的貓叫聲将他重新拉回現實。
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動靜,一只純白色的貓自陰影裏走出來,身後翹起的長尾輕輕搖擺。
宋漁立刻眼前一亮,聲調因開心而拔高:“小灰!”
聽到稱呼,陸思淵一愣。
眼前這只貓跟“灰”字哪扯得上半點關系?
宋漁并不知道他的疑惑,又開口問道:“小白呢?怎麽沒看見小白啊?”
被叫做小灰的白貓好像真聽懂了她的話,回頭朝着那對紙殼“喵喵”叫了幾聲。
哦,那還能是還有另外一只白貓吧。
陸思源這樣想着,然後就看到另一只貓鑽了出來。
……三花的。
白貓叫小灰,三花叫小白。
她的起名方式還真是…與衆不同。
兩只貓一起走上前,貼着宋漁的小腿蹭個沒完,它們表現出來的狀态顯然不是第一次見了。
宋漁順勢蹲下去,撕開火腿腸,掰成小塊散在地面上。
為防止粘到土,她甚至還專門找了塊還算幹淨的紙板墊在下方。
對流浪貓來說,這可算得上難得一見的美味了。
它們“喵喵”叫了兩聲,舌頭一卷,吧唧吧唧吃得可香了。
“哦對,差點忘了。”宋漁輕輕地給它們順着毛,回頭看向陸思淵:“給你們介紹個新朋友,他叫陸思淵。”
“陸思淵,這是……”
趕在她開口前,陸思淵迅速搶答:“小灰和小白。”
“嗯,對。”宋漁發出邀請:“你過來哇,一直站在那裏幹嘛。”
陸思淵聞言靠近,學着她的樣子蹲下,伸手——
“喵!!!”
兩只貓瞬間停下吃飯的動作,凄厲地叫了聲,背後的貓都快炸起來了,瞳孔擴大,警惕地盯着他。
“No!不可以這樣!”宋漁輕斥了聲,回頭示意他手中的火腿腸:“你先給她們喂點吃的,熟悉一下。”
陸思淵點了點頭,聽話照做。
不知道是宋漁的安撫起了作用,還是美食的誘惑力足夠大。
兩只貓漸漸不再抵觸陸思淵的觸碰,其中一只甚至還發出細微的呼嚕聲。
“嘿嘿嘿。”宋漁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看着他給小灰順毛。
她微擡起下巴,語氣聽起來特別自豪:“不是我吹哦,但凡是住在我們這一片的流浪貓和流浪狗,就沒一個不認識我的。”
陸思淵順勢誇了句:“這麽厲害。”
“那可不。”宋漁脖子一揚,更驕傲了。
兩人安靜地撸了一會兒貓。
旁邊的燒烤店似乎迎來了客流高峰期,吵鬧聲此起彼伏。
“我平時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找它們說說話,它們簡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傾聽者了。”
“所以……”宋漁說着,手撐膝蓋站起來,拍在他肩膀上:“我今天先把它們借給你了。”
她能看得出來,陸思淵心裏藏了很多事,如果不想告訴別人,那就跟貓貓們說吧。
“加油!”
宋漁踩着尾音徑直邁步朝外面走去。
陸思淵仰頭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一時間哭笑不得。
……
為了給陸思淵留出充足的時間來傾訴,宋漁特意繞到隔壁那條街轉了好大一圈。
直走得她饑腸辘辘,肚子叫個不停。
等宋漁回來後,發現貓不見了,陸思淵則斜靠在巷子外面的牆上,一條腿支着,另一條腿曲起抵着牆面,拿瓶可樂就挂在他指間,輕輕晃蕩。
他腦袋歪在另一側,不知道在想什麽,整個人看起來慵懶又随意。
夜幕完全降臨了,旁邊燒烤店門廊前的餘光打過來,在牆上投下一片剪影。
宋漁腳步微頓,搖了搖頭把腦袋裏那個奇怪的想法趕出去,然後走到他面前,問道:“聊完了?”
陸思淵聞聲回頭,垂着眼尾睨她一眼。
“怎麽樣,心情有沒有好點?”宋漁又問。
其實她也不确定這個方法對陸思淵來說有沒有用,只是當時那種情況,她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視線落在她漆黑的頭頂上,陸思淵忽然有點想知道,她的頭發摸起來是不是也像貓毛那樣柔軟。
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下,他到底還是壓下了那股沖動,含糊地“嗯”了聲。
那就是有用!
得到肯定答案,宋漁立馬笑起來,大眼睛彎成了個月牙,好像遇到了多了不得的開心事。
她說:“陸思淵,沒想到你還挺好哄的嘛!”
被她的笑容所感染,陸思淵也跟着勾起唇角,反問道:“有嗎?”
“嗯啊!”
宋漁用力點了下頭,幫他拍掉袖子上不小心沾的灰:“走吧,該回家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