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隔壁的傲嬌少年
Chapter 2 隔壁的傲嬌少年
01
林蜜其實也沒想到,她鼓動程熹微去應聘,居然那麽順利就成功了,開心得摩拳擦掌,吃完飯毫不猶豫地提出要去程熹微那裏“玩一玩”。
程熹微果斷拒絕了。
“小蜜,你看我今天才剛剛搬過去,晚上就呼朋喚友回去,不太好吧?我以後一直住在那裏,機會多的是。回頭我和那個蘇念熟悉了,再正式介紹你們認識,不是更好?”程熹微慢聲細語地說。
林蜜聽着也挺有道理。她和蘇念同學那麽久,但一直找不到機會接近,就算是接近了,也沒見他擡起眼皮子正眼瞧過她。要是有個人正式介紹,比起自已主動黏上去,又不一樣了。
“那好吧……”林蜜依依不舍地握着程熹微的手,“那你一定要記得這回事哦,記得要幫我啊!知道他有什麽喜歡的,不喜歡的,也都要告訴我哦!”
熹微只能連連點頭。
回去的路上她不由得感嘆,年輕真好。
但轉念一想,自已也才二十一歲啊,怎麽一副滄桑老年人的心态?一次失敗的、曠日持久的異地戀,果真是傷身又傷心。
程熹微這種憂傷的情緒沒能持續多久,因為她剛剛回到她暫且還不能稱為“家”的地方,就悲催地發現……停電了。
偌大一個房子,空蕩蕩的。本來就是近百年的老建築,半點人聲都沒有,只有窗外夜風“呼呼”地刮過去,門廊處的白色窗簾還被吹得鬼影似的飄起來……
程熹微打小還沒一個人住過,更別提一個人在這樣黑漆漆的老房子裏了,腦袋裏迅速腦補了一系列驚悚日韓歐美泰國恐怖片,吓得趕緊拿出手機來,想給許詩凡打電話,偏偏手機不争氣,剛剛打開屏幕,就閃了閃,沒電自動關機了。
現在出門去找詩凡?
她才剛剛在光天化日下被搶了五千多歐,見識了什麽叫“巴黎斯坦”,可不敢晚上一個人出門了。
程熹微強自鎮定,安慰自已只是停電而已,洗漱一把睡個覺,明天說不定就好了。她摸索着走到洗手間,卻發現水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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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水沒電,那就不洗,直接睡吧。
熹微回到房間,才發現房子裏陰森森的冷,她的牙齒都忍不住上下打架了。她摸了摸暖氣片,冰涼冰涼的,再到客廳,也是冰涼的,整個房子的暖氣都停了,門廊的窗還是開着的,冷風呼啦啦地灌進來。
磕磕碰碰地找了一圈暖氣的閥門,整個屋子都黑漆漆的,自然沒找着,她只好搬了板凳去關窗。那窗戶本來就是通風用的,開在屋子最上方,程熹微踩在板凳上,抻着身子關了半天,窗子不知道是太久沒關生鏽了還是怎麽的,一動不動。
最終程熹微搓着快要凍僵的雙手,翻出自已最厚的衣服穿上,裹在被子裏,窩成一團。
這年巴黎的冬天格外寒冷,十一月底就已經下過兩場雪。
程熹微哆哆嗦嗦地縮在被子裏,想到大學那會兒,一到冬天,程媽媽就往宿舍搬暖風機、取暖器、熱水袋、暖寶寶、保暖內衣、羽絨服,各種她想得到想不到的,都往宿舍塞,每個周末回家,怕她在外面凍着了,肯定是一碗熱乎乎的湯先端到手上。又想到如果家裏停電了,程爸爸肯定會馬上點起蠟燭,一家三口圍在一起玩鬥地主,誰輸了誰刷第二天的碗,她覺得自已牌技最棒,從來沒輸過。如果家裏窗關不上了,她大喊一聲“爸”,無所不能的程爸爸就會沖過來,給她排憂解難。
眼睛突然酸酸脹脹的,溫熱的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她不知道這樣冷的天她睡着了會不會感冒,不知道明天繼續停水停電她該怎麽辦,也不知道她如果找到門房,能不能說清楚屋子裏的情況,又能不能聽懂別人說的話。
她從被子裏爬起來,趴在窗子口,擦掉玻璃上的水汽,漆黑的夜晚,陌生的燈光,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城市。
程熹微一晚上沒睡安穩,第二天一早就借了門房的手機給許詩凡打電話。
“詩凡,這裏停電停水了,暖氣也沒了,門把手都壞了……”她沮喪地站在門口,“怎麽辦……”
許詩凡雖然比她小,但留學時間長,比她有經驗多了。
“停電停水?早知道你昨天來我家啊,你沒看到通知嗎?”
“沒有通知……”
“怎麽可能!”許詩凡在電話裏尖聲說,“而且暖氣也沒了?這裏不是集中供暖嗎?”
程熹微垂下眼皮,默默地往房間走,說:“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愛瑪太太的侄子看起來特別讨厭我。”
“靠,所以你的意思是停水停電沒暖氣,都是那個高中生故意整你?”
程熹微攏了下外套,說:“否則怎麽會只有我這裏什麽都沒有呢?他也不在。這邊修水電都得提前電話預約,最快也得一周吧。我總不能沒水沒電地在這裏住一周啊,這分明就是要趕我走了。”
“不至于吧……不是說才十六歲嗎?這麽小就這麽壞的心眼兒!”許詩凡怒道。
“昨天整棟樓只有我這裏黑漆漆的……”熹微嘆了口氣,“他大概是讨厭我到極點了吧。”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程熹微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才剛剛搬進來,總不能碰到點問題轉頭就搬走吧!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沒有那麽好賺的四百歐,昨天我就想好了,我偏不搬!等會兒我就去把四百歐的支票兌現了,找人來修水電。”
“好樣的!”許詩凡最見不得人畏首畏尾猶豫不決,說,“哼,他以為你得至少一周才能修好水電,真是太不了解中國人了!你等着!”
許詩凡挂掉電話,馬上又撥了一通出去。
畢竟是在巴黎生活過三年的人,許詩凡自認為,什麽事情沒碰到過?修個水電嘛,法國水電工又貴又難請,但博學多才又多藝的中國人不一樣啊,保管一個電話下午就過來了!
三天後,蘇念回來的時候,大門安然無恙,屋子裏燈光正亮,暖氣熱浪撲面,程熹微在客廳裏,悠閑地盤腿坐在沙發上,正端着盤子一邊吃着炒飯,一邊盯着電視裏正播的動畫片哈哈大笑。
02
程熹微的心情好極了。
兌現了四百歐的支票,才發現“領工資”是件多麽讓人心情愉悅的事情,特別這還是她人生第一筆“賺”來的錢。
本來讓她頭疼不已的水電問題讓同胞水電工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順道還把門把手修好了,收了二十歐,保修三個月。
隔壁的“不良少年”也沒有回來,她每天只要打掃打掃衛生,就仿佛這皇宮似的房子是她自已的。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生活不要太惬意呀。
這天她做好飯,打開電視,還驚喜地發現她稀爛的法語水平似乎有所提高,少兒頻道的動畫片看得懂七八成了……就在這種輕松惬意又聚精會神看着動畫片的情況下,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開門聲,就是覺得一股冷風吹過來,才不經意地回頭掃了一眼。
這一眼掃過去,一口正要咽下的米飯也咽不下去了,哽在喉嚨裏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之前和許詩凡猜測,隔壁少年大概會在第五六天,等她差不多待不住的時候才回來。現在才第三天,又已經晚上八點,離高中下課好幾個小時了……
程熹微兔子似的從沙發上跳起來,默默把手裏的盤子拿到一旁的餐桌上放着,又發現自已還光着腳,忙回去把拖鞋穿上,才正眼瞧來人。
蘇念穿了一身黑色風衣,白色圍巾随意搭在脖子上,仍舊像之前那樣,懶散地将雙肩包挂在右肩,不知道是擅長收斂情緒,還是向來臉上就沒什麽表情,涼涼地睨着她。
程熹微尴尬得不行,光腳盤腿坐在人家沙發上,端着盤子一邊吃飯一邊還在哈哈大笑,實在是有些沒禮貌沒教養……尴尬起來,她就有些緊張,一緊張,思維就有些跟不上,不知道該喊他蘇念還是martin,于是支支吾吾“bon”了半天,才說了句“bonsoir”(晚上好)。
蘇念沒回,背着包又折了回去。
程熹微心想,該不會看她沒走,于是他又要走了吧?
蘇念卻只是從鞋櫃裏拿了雙拖鞋。
正值叛逆期的少年,沒達到目的,不應該潇灑地背着包摔門離開嗎?程熹微遺憾地發現,蘇念不走,自已竟然有些失望……
直到蘇念換好鞋,屋子裏回蕩着電視裏動畫人物“咯咯”的笑聲,程熹微才後知後覺地忙去關了電視,讨好地問道:“你吃過晚飯了嗎?”
她用的中文,下意識覺得,蘇念的媽媽既然是中國人,他應該懂中文吧?但蘇念沒有回答,她只好改用法語又問了一遍。
對方卻還是沒聽到似的,背着包就往房間走去。
讨厭她也不用這麽沒禮貌吧……他害她凍了一整晚她都沒生氣呢……
程熹微這邊還沒吐槽完,就看到蘇念路過餐桌時,肩上背包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就那麽“恰好”地掃過她還沒吃完的炒飯……
“砰——”
盤子摔在地上,沒碎,但米飯撒了一地。
肇事者還是什麽都沒發生似的,頭也不回就進了房。
程熹微捂着心口,突然理解愛瑪太太那天捂着額頭說“哦上帝”時候的心情了……炒飯很多油的好吧?撒在地上很大一片的好吧?這羊毛地毯好貴的好吧?
好心痛……
熹微懷着沉痛的心情打電話給許詩凡,痛斥了隔壁叛逆期少年的敗家子行為:“詩凡,我覺得自從丢了那筆錢之後,我整個人就變了。以前沒發現我這麽愛財啊,哦,不對,是‘惜’財!那天愛瑪太太親口跟我說這羊毛地毯是從埃及定制空運過來的,她非常喜歡,讓我一定仔細打理。那盤炒飯撒在地毯上,竟然就跟在我的三千歐上倒了一坨油一樣的心痛!”
許詩凡在那頭大笑:“你這是終于明白人間疾苦了!以前就沒缺過錢吧你?”
程熹微答“是”,父母就她一個女兒,從小掌上明珠似的捧着長大的,想要什麽動動嘴就行了,哪裏為“錢”這回事操心過?
“說起來我現在好後悔,那時候我毫不猶豫地買機票回國去找林東升,用你的話說,真是傻啊!一來一回,臨時買當天的直飛機票,兩萬多人民幣呢!唉,兩千多歐呢,好心痛……”
許詩凡“嘁”了一聲:“行了吧你!那就是你為你年少沖動埋的單!”х
“還年少呢!”程熹微“哼”了一聲,“自從來了法國,我才發現我真老!你比我小一歲就算了,隔壁住着個十六歲的,班上比我小的大把大把的,我混在裏面一樣這也不懂那也不懂,真是沒臉見人……”
兩人又閑扯了一些在學校的事情,才收線。
程熹微躺在床上,好心情并沒有被破壞。
隔壁的少年回來了,雖然态度惡劣,但至少沒直接扔出她的行李趕她走不是?也就是至少暫時,她擁有了這間房子的居住權,還有一份月薪四百歐的兼職。
如果她能一直住下去,每個月四百歐,只要不太奢侈,完全夠她日常開銷了。
程熹微默默地給自已留學生涯的第一年定下了兩大目标:
一、竭盡全力好好學習!
二、竭盡全力讨好蘇念!
說起學習,程熹微有時候也挺佩服自已的。作為一個語言天賦不佳的學渣,她竟然敢挑戰據說比英語難一個度數的法語國家來留學。
所以每次課堂上老師們操着标準的巴黎口音滔滔不絕,她哈欠不止忍得眼淚直流的時候,都忍不住狠狠地自嘲——呵呵,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這天上完最後一節寫作課,她已經恨不得直接趴桌上睡上一覺了,想想屋子裏的地毯還等着她買東西回去收拾幹淨呢,勉強打起精神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杜若敲了敲她的腦袋,問:“你今天怎麽了?腦袋都快甩掉了!”
程熹微揉了揉雙眼,說:“別提了,今天起太早了,我得回去補眠。”
杜若轉頭,馬尾辮正好掃到她臉上:“你搬的新家不是有rer直接到學校?還要很早起?新家還不錯吧?”
提起這個熹微就心塞。
昨晚睡覺前還雄心壯志要好好讨好隔壁的叛逆期少年,和他和平共處,今天早上六點不到,就被“轟轟隆隆”的重低音炮從夢裏拉出來。她恍惚還以為自已是在酒吧睡着了呢。
“咦,你用的什麽洗發水啊?頭發好香。”程熹微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杜若笑嘻嘻地說:“小馬賽人啊,剛換的,家樂福就有賣。”
程熹微挽着她往校外走,笑呵呵地三言兩語就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沒再給她問起房子的機會。
杜若和程熹微是同一個中介過來的,兩人在國內學語言時就認識,過來之後自然就更加親密了。之前程熹微碰到那些事,杜若因為有個苛刻的室友,不讓她帶外人回去,沒幫上程熹微,心裏也很愧疚。這會兒見程熹微心情還不錯,就問道:“最近我家裏人打算給我寄些東西過來,你有沒有什麽需要的?我讓他們一起寄過來。”
“你也太幸福了!”程熹微感嘆,“他們上個月不是才給你寄過一個包裹嗎?恨不得把整個家都給你寄過來吧!”
杜若長得白白淨淨,陽光下笑得燦爛極了:“上次是我媽寄的,這次是我爸寄的。”
熹微嘆了口氣,有些微惆悵。
程爸程媽一直以為她是過來投奔林東升的呢,和林東升的事情,以及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她都一字未提,免得他們擔心。
兩人正好到了校門口,準備過馬路時,一輛跑車疾馳而來。
程熹微眼疾手快,忙将杜若往後拉了一把,那輛車也穩穩當當地停在兩人面前。
锃亮的車漆,打眼的亮紅,還有車頭紮眼的駿馬車标。程熹微一眼望過去,駕駛室裏的男人亞洲人面孔,打扮入時,戴着副墨鏡,一副桀骜不馴的公子哥兒模樣。
他摘下眼鏡,露出一雙桃花眼,笑眯眯地按了按喇叭,說:“我送你們吧。”
說是送“你們”,話卻是盯着杜若一個人講的。
程熹微用眼神問她:“來找你的?”
杜若白淨的臉上燒得通紅,瞪了那人一眼,拉着程熹微轉頭:“我們還是從大門出去吧。”
程熹微被她拖着走,驚訝道:“真是來找你的?”
杜若低着腦袋,懊惱地說道:“一次聚會上認識的,之後就經常找我,沒想到找到學校來了。”
程熹微了然,杜若又說道:“你也知道,我們和這種人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他也就圖一時新鮮。”
程熹微點頭稱“是”,還忍不住為杜若的頭腦清楚點了個贊。
留學生的圈子簡單而又複雜,華人雖然不多,卻自然而然地分成許多個小圈子,而不同的小圈子之間,泾渭分明。她們這種小康家庭出身,出來學個一技之長鍍個金,回去繼續過平凡日子的人,和游戲人間揮金如土的富二代官二代們,有着不可逾越的鴻溝。
杜若說得沒錯,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程熹微還沒琢磨完呢,前路又被人攔住了。
“終于找到你了。”
來人高大帥氣,比剛剛那人少了份桀骜,多了份陽光,抱着雙臂靠在學校門口的石柱邊,聲音暖洋洋的。
程熹微轉頭望着杜若:“又是來找你的?”
杜若長得漂亮是沒錯,這桃花……也太旺了吧……
杜若連連搖頭。
“你不記得我了?”男人擡步上前,在程熹微面前站定,伸出右手,笑容自得,“程熹微。”
03
程熹微腦袋裏迅速閃過這兩個月在巴黎認識的所有朋友,各色男女,偏偏沒有這樣一個人,垂眼掃到他伸出的右手,腦中才“叮”的一聲,有了點兒印象。
她光天化日被搶劫那天,非常狼狽。
明知道包裏有那麽多現金和證件,她當然死抓着不肯放手,跌在地上被生生拖了好幾米,還被人踹了幾腳。那時候她整個人都傻了,腦子裏一片空白,現在想來,當時,似乎……是有那麽一個人,伸手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陸……”程熹微努力回憶。
對面的男人笑了笑,說:“陸子衡。”
“哦對,陸子衡,你好。”程熹微忙和他握了握手,尴尬道,“不好意思啊,我有點……臉盲。”
其實是她那天只顧着哭了,如果不是他再次出現,她都要忘記碰到過這個人了。
“那天實在太謝謝你了,不是你的話,我和詩凡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呢。”
許詩凡雖然在巴黎待的時間長,卻也沒有碰到過那樣的事情,一時也有些慌神。她記得當時是這位陸子衡報了警,又陪她們去了警察局。
“出門在外,互相幫忙是應該的。”陸子衡說着,從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這是你的吧?”
程熹微一看,立馬高興起來:“對對,是我的。”
是一個鑰匙扣,并不起眼,但上面挂着過塑的小小護身符,是她出國前程媽媽特地為她求來的,希望她能平平安安,一路順遂。
陸子衡見她高興,也跟着笑起來:“那天回去的時候又經過地鐵站,特地看了兩眼,見它在地上,直覺就是你的,還真沒錯。”
“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謝謝你了……”程熹微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對了,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陸子衡道:“那天在警察局聽你說的。”
對哦……備案的時候個人基本情況都要說的,問這種問題真是傻到頭了……
正好一旁的杜若拉了拉她,程熹微忙道:“下次有時間請你吃飯答謝你!這會兒天黑了,我們得先走了哈。”
“既然要請我吃飯,留個電話吧。”陸子衡笑望着她。
“哦哦,對。”
程熹微和他互留了電話,才拉着杜若走了。
杜若笑着推搡她一把:“陽光帥氣渾身正能量的大好青年啊!你跑那麽快幹嗎!”
程熹微:“不是你拉我讓我快點走嗎……”
杜若:“我那是提醒你抓緊機會要人家的聯系方式啊!”
程熹微:“……”
盡管一大早就被隔壁吵醒,盡管向來都有起床氣,程熹微還是決定看在他正值青春叛逆期的份上,當然,也看在四百歐的份上,原諒他!并且積極實施昨天就想好的計劃,中午午休的時候就給愛瑪太太打了個電話。
“martin啊,他沒什麽不喜歡吃的吧,牛排、豬排、炖牛肉、各種沙拉,超市有什麽你随便看着買就好了,他什麽都吃!賬單你每個月底發給我,我連同下個月的薪水一起寄給你。哦,不對,他不吃中國菜,你要注意。”
關于叛逆期少年喜歡吃什麽的問題,愛瑪太太是這樣回答她的。
程熹微收拾完地毯,确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之後,開始忙碌她讨好蘇念的第一頓晚餐。
頭盤蔬菜沙拉。她特地在網上查過最受法國人歡迎的蔬菜沙拉,照做。
主菜牛排配土豆泥。牛排好不好吃,首先看牛肉的質量,再就是搭配的醬料了。既然是讨好人家,不能讓人覺得敷衍,所以程熹微看到超市有搭配醬料也沒買,老老實實照菜譜調出醬料,連土豆泥都沒有半點偷懶,是直接用新鮮土豆做的。
甜點蘋果派。雖然她對法式甜點感興趣,但要學會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的,她回來之前在附近甜點店直接買了一塊,微波爐加熱一下就可以了。
程熹微做得一手漂亮中國菜,自認為在做菜方面還是很有天賦的,雖然沒做過法餐,但她偷偷嘗了下醬料的味道,棒棒噠!
她滿意地将三盤菜擺上餐桌,正好聽見開門聲。
程熹微假裝沒看見蘇念,低着腦袋默默地回了廚房。
他會不會喜歡她做的法餐呢?
他能不能感受到她想和他和平共處的用心良苦呢?
如果他接受她做的菜,是不是也算接受她的示好,不再為難她呢?
程熹微發現自已竟然有些緊張,就像小學生做了壞事之後懷着忐忑的心情去彌補希望得到對方的肯定。但分明是蘇念為難她啊,分明蘇念才是那個小屁孩啊?她忐忑個什麽啊。
“出息出息呢,程熹微!”程熹微一面掐了自已一把,一面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餐桌一眼。
蘇念竟然也正好在餐桌邊,擡頭看她。
接着,他笑了。
他竟然……笑了?
程熹微懷疑自已幻視了,這個從早到晚對她沒好臉色,恨不得用眼神殺死她的少年……居然會有對她笑的時候?
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長得漂亮的人就是有這樣的優勢,輕而易舉讓你忽略華麗外表下的不懷好意,程熹微也自然而然忽略了蘇念笑容裏那一分頑劣的惡意。
他轉個身,就将盤子裏一口沒動的菜全數倒進了垃圾桶。х
“蘇念!你……”程熹微覺得自已心口跟被人捶了一拳頭似的,下意識吼的就是中文,“你太過分了!”
她從廚房沖出來,心疼地看垃圾桶裏的東西,她忙乎了一個多小時呢!她自已的晚飯都還沒吃呢!他不吃也不用倒垃圾桶啊!
程熹微殺人的心都有了,可對方竟然還勾着嘴角,一副“我聽不懂你說什麽”“你能把我怎麽樣”“有本事你用法語罵我啊”的表情。
程熹微用殺氣騰騰的眼神和他對峙了半晌,最終捧着心頭一口血回房了。
你行!
你能耐!
姐姐我總有一天能用一口流利的法語把你罵得狗血淋頭!
熹微回到房間就翻開法語課本,誓要努力學好法語!可是沒過一會兒,隔壁又響起讓人仿佛置身酒吧的搖滾樂,這一響,到了深夜一點還沒完。
法國高中生這麽輕松嗎?
不用睡覺不用早起不用學習嗎?
這是不讓人活的節奏嗎?
程熹微餓着肚子躺在床上,內心在咆哮,卻只能默默給杜若發了條信息:“嗚嗚……讓你家人順便幫我淘寶個靜音耳塞來吧,不知道巴黎哪裏有這種東西賣。”
程熹微也搞不清自已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再被吵醒的時候又是早上六點不到,一出房門發現客廳地毯上黏糊糊的一大塊白色污漬,湊近一看,是泡發的牛奶麥片,估計灑了整整一碗在地上。
好像一攤那啥……好惡心……
昨天才打掃幹淨的羊毛地毯……
程熹微頂着一雙熊貓眼,簡直要哭了……
這天之後,程熹微暫時放棄了從胃部開始讨好蘇念的計劃,決定以守為攻,不管他怎麽折騰,只要她不搬走,就是勝利!
這天之後,地毯上經常出現不明污漬,廚房還經常出現不明小生物,重低音炮搖滾樂繼續一響就是整個通宵似的,陪着程熹微入眠,又将她從美夢裏拉到現實。程熹微也繼續給蘇念做着晚餐,不過再也不那麽花費工夫,當然,蘇念也繼續倒掉她做的晚餐。
“詩凡,我一定會贏的!”程熹微和許詩凡說得信心滿滿,“羊毛地毯嘛,髒了再打掃幹淨,又不是我自已的,有什麽好心疼的?倒晚餐嘛,挨餓的又不是我,買菜花的也不是我的錢,我盡到職責還能拿到報酬,有什麽好生氣的?至于他幼稚地想用重低音炮讓我覺都睡不好,呵呵,那聲音響得牆壁都要跟着震動了,我就不信這棟樓隔音效果那麽好,只吵到我一個人了?”
程熹微冷哼一聲:“遲早會有人投訴他的!”
遲早會有人投訴蘇念的!
程熹微堅定不移地相信着!
當然,這個時候的程熹微并不知道這棟房子的主人是誰。她這個一牆之隔的隔壁都還能忍的時候,是沒有人會冒着被趕出去的風險去投訴壞脾氣房東的。
04
程熹微已經有整整十天都頂着熊貓眼上課,并且一到下午就睡不醒,就差鼾聲如雷了。
杜若擔心她:“你會不會是生病了?一到下午的課就睡不醒。”
程熹微睡眼惺忪地搖了搖頭。
“你不會是晚上去打工了吧?好多人因為打工耽誤語言學習,最後一年又一年讀語言的,你可別傻啊!”杜若也知道她之前丢了一大筆錢。
程熹微長長地“唉”了一聲。
似乎說是去打工,也不錯。要不是為了免費的房子和四百歐的報酬,她早就搬出去了,哪裏還用忍受隔壁小變态的折磨!
“你這樣下去可不行,你沒看到今天Alin看你的眼神,對你已經很不滿意了!”
Alin是他們語言班的負責人,程熹微聽杜若這樣說,更沮喪了。
“不行!我今天必須和他談談!”程熹微握拳道。
“他?”杜若好奇。
程熹微重重點頭:“隔壁的小屁孩!”
下課後程熹微又給愛瑪太太打了個電話。
“中文啊?”愛瑪太太遺憾地說道,“martin不會中文,聽也聽不懂的,他從來沒學過。親愛的熹微,你還是和他講法語吧,對你的語言學習也更有幫助對不對?”
程熹微懷着絕望的心情挂了電話。
要用法語和一個讨厭她的法國人長篇大論,這對她而言,難度堪比和一個想消滅異類的外星人溝通……
這天程熹微晚飯也不做了,反正做了他也會倒掉,回去就把自已鎖在房間寫手稿。
蘇念回來的時候,屋子裏一反之前的燈火通明,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程熹微的房間透出一縷光亮。餐桌上空蕩蕩的,不再放着晚餐,廚房也是冷冷清清的。
他回房,打開筆記本,msn上正好發來視頻請求。
“喲,今天心情不太好啊?隔壁的愛哭鬼終于被你趕走了?”
視頻那頭的男人金發碧眼,一口标準的巴黎口音。
蘇念正在脫外套,冷冷一個眼刀過去,伸手就要合上顯示屏。
“哎,別別別!今天有重要進展彙報!”
蘇念這才止住動作,在電腦前面坐下。
程熹微發現自已想說的話,改來改去,最後竟然寫了足足三頁紙,還要準備一些“意外情況的應對方法”,比如蘇念提問怎麽辦,嗆她怎麽辦,有可能問她哪些問題,她又該怎麽回答。
好不容易寫完,又花了一個小時背下來,總不能到時候結結巴巴半天蹦不出個單詞來是吧……
這一番下來竟然已經晚上十一點了,程熹微拍了拍撲通直跳的心口:“淡定,程熹微!有出息點!十六歲的小屁孩而已!又不是考試,緊張什麽!”
事實是,當她滿頭大汗地回憶稿子上的內容,而蘇念好整以暇地靠坐在電腦椅上,雙眼含笑地看着時,程熹微竟然真的有一種初中時面對老師背誦英語課文的即視感。
“martin,為了我們能和平相處下去,我覺得有些話我必須和你說清楚。”第一句話熹微還說得比較順暢,也不等蘇念的反應,她馬上繼續,“首先,我不知道你讨厭我什麽,我覺得……我應該沒做過什麽讓你讨厭的事情吧?如果我哪裏做得不好,請你指出來,我可以改正。其次,我是愛瑪太太……”
聘過來的……
“招聘”的法語單詞是哪個來着?
程熹微抓了抓腦袋,哦,想到了!
“我是愛瑪太太聘過來的,對她的決定,你如果不滿意的話,可以直接和她說。她認為我不合适,我也不會留在這裏。第三……第三……”
呃,第三想說什麽來着……
程熹微感覺自已背後都出汗了:“哦,第三,你大半夜播放音樂,對我們……”
是兩敗俱傷……
兩敗俱傷?
她剛剛真的用法語寫了這麽高級的詞嗎?
不對不對,肯定不是這樣寫的。
蘇念看她停下,也不着急,靠在椅背上,跷着二郎腿等着。
程熹微決定換一種說法:“你大半夜播放音樂,對你不好,對我也不好。如果你停止這樣的行為,你好,我也好……”
你好,我也好……
天哪,都說了些什麽!
程熹微說不下去了,脫口而出老師課堂上常問的一句話:“你明白了嗎?”
蘇念的書桌離房門很近,最多不過兩米的距離,程熹微卻搞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是個什麽意思,似乎是面無表情,又似乎不像平時那麽冷飕飕的。
“你明白我剛剛說的意思了嗎?”熹微又問了一句。
蘇念望着她,單詞一個一個地從他嘴裏蹦出來:“請你講好了法語再來跟我說話,謝謝。”
程熹微一肚子淩亂的法語單詞被這句話堵在喉嚨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後堵得雙眼發紅,淚珠在眼底打轉。
她承認她法語講得不好,但她不是在學嗎?她為了講得更好一些,不是也打了草稿嗎?她又不是法國人,憑什麽要求她天生就講一口流利的法語?
就像忐忑地送上她最心愛的棒棒糖示好,不被接受就罷了,還被人扔在地上一腳踩碎,最後還要嫌棄地吐一口口水。
而且這樣的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
程熹微轉身就走。
這樣不懂禮貌,不尊重人,尖酸刻薄的小屁孩,她不伺候了!
程熹微剛走,蘇念電腦裏就傳來一串“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聲。
“martin,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愛哭鬼嗎?”電腦那邊帥氣的小夥子愉悅地指責蘇念,“太可愛了!你對她也太刻薄了!”
“那又怎樣?”蘇念一本正經,“你聽過比她說得更爛的法語嗎?”
程熹微氣得一晚上沒睡好,夢裏都在大聲朗讀背誦法語,第二天竟然險些遲到。在去學校的路上她突然後知後覺地想到,似乎……昨天晚上包括今天早上,都沒聽到那能吵死人的低音炮了?
難道她昨天剛剛忍無可忍跑去和蘇念談判,他就被人投訴了?
肯定是被人投訴了,活該!
早知道再忍一天,也不用那麽丢人了!
程熹微早上的心情還處在“解氣”的舒暢狀态,到了下午,就整個人都蔫了。
十一月他們剛剛考過一次語言,杜若緊張兮兮地拉着程熹微一起去取成績單。
“你說怎麽不幹脆聖誕假期之後再出成績呢?”杜若苦惱道。
聖誕假期有大半個月,從十二月中旬開始,一直到一月初才開始重新上課。本來今天是最後一天上課了,大家對即将到來的假期都充滿期待。
程熹微也緊張得不行,這考試的成績直接關系到明年她能不能申請到學校。
兩人在負責人辦公室拿了成績單,表情各異。
程熹微看着上面華麗麗的“A2”,傻了眼。
她和杜若都是過來準備讀研的,考的tcf成績分6個等級,A1,A2,b1,b2,c1,c2。c是最高級,b其次,A最差。
想要明年順利申請到研究生學校,至少得是b2。
雖然知道自已法語水平差,但是怎麽都沒想到,居然差到這個程度了。
杜若則是興奮地跳了起來:“熹微熹微,我居然有b2!”
回頭看到程熹微失魂落魄的表情,杜若忙收斂情緒:“怎麽了?考得不好?”
程熹微哽住,點頭。
她和杜若一起學的法語,一個中介出的國,念的同一所語言學校,杜若現在已經拿到b2了,她卻只是A2。
“沒事的,你之前碰到那麽多事情,影響學習是正常的,明年四五月份還有一次考試,到時候你一定可以考到的!”杜若輕聲安慰程熹微。
程熹微抽了抽鼻子,點頭。
一個下午,她給自已打氣,認認真真地聽課,做筆記,四點多最後一節課結束,她才拿出手機,竟然發現一個下午有三十多個未接來電,都是國內家裏的號碼。
程熹微心中一顫,程爸程媽從來不會這樣給她打電話,不會是家裏出什麽事了吧?
“我們今天走西側門吧!”杜若拉着她拐了個彎。
“那個人還在追你呢?”程熹微一邊翻着手機,一邊随口問了一句。
“是啊。”
程熹微沒再多問,回撥了一個電話。
“熹熹?”接電話的是程爸爸,“你幹嗎去了?急死我和你老媽了!”
“我下午有課啊,手機一直靜音,家裏沒事吧?這麽急給我電話。”
程爸爸笑呵呵地說:“沒事沒事,就是你媽非得給你打電話。林東升呢?老爸想和他說幾句。”
程熹微忙說:“我才剛下課呢,還沒回去。他最近比較忙,等他下班你們肯定都睡了。”
“去去去,我來說!”
程熹微聽到程媽媽的聲音,甜甜地喊了聲:“媽。”
程媽媽卻沒有程爸爸那麽溫和,劈頭就來了一句:“熹熹你還打算騙我們多久啊?你和林東升到底怎麽回事啊?他和其他女人結婚的喜帖都發到我們家來了!”
05
聖誕假期前的最後一天,許多學生都放假了,車廂裏難得一見的擠滿了人。程熹微縮在角落裏,心下惶惶然,腦中思緒紛繁,卻連自已都不知道自已到底在想些什麽。
她翻開手機,自從上次在機場和林東升見過後,她兩個多月都沒上qq了。
她知道自已這樣是逃避,是沒出息,但是她實在不想時不時被人問起,然後像祥林嫂一樣不停地重複自已悲慘的遭遇。
qq一上去,就不停地震動,有一百多條未讀消息,都是從前的朋友發過來的。
起初是問她在巴黎怎麽樣,接着問聽說林東升回國了,你也回了?再就是怎麽林東升要結婚了,新娘不是你?
林東升要結婚了,新娘不是程熹微,她也很想知道為什麽。
從前她覺得他們倆是天生一對,連名字都那麽般配,旭日東升,晨光熹微。
程熹微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點開林東升的qq。
他也有幾條留言。
“你回國了吧?”
“分手了也還是朋友,我們的婚禮還是邀請你來參加。”
“請帖寄到你家了,有空過來玩。”
空間裏也很熱鬧,林東升發了結婚照,下面很多他們曾經共同的朋友都傻眼了,問是不是惡作劇。程熹微一路看過去,不知道林東升突然發什麽瘋,在朋友圈裏這麽高調地宣布結婚,還在沒得到她允許的情況下把請帖發到她家去了。不是那個女孩子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嗎?
不知不覺已經到站,程熹微随着人流出站,進站時還晴好的天氣,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大雨。有人站在站內觀望着雨水,有人撐起傘,優雅地離開,也有人冒着雨沖了出去。
程熹微愣了許久,才想起自已似乎帶了傘,從包裏掏出來撐開,剛剛出站,卻是一陣大風刮來,手裏的傘猝不及防就被風刮走,滾過了馬路,還把她的手心刮出一道口子。
冷冰冰的雨水刀子般打在臉上,手心猩紅的血慢慢沁出來,也割斷了程熹微心中最後一根弦。
她蹲在地上,號啕大哭。
她到底為什麽會在這裏?
熬過三年異地戀,以為在巴黎等着她的,是一篇美麗的童話故事,傻乎乎地跑過來,男朋友卻回國和別人結婚了;被室友趕出來,再租房子被人連錢帶證件一并搶走,好不容易以工換房,對方卻處處和她作對,時刻想着把她趕出去;學了半年的法語,人都在法國了,語言考試卻考得連及格線都不到。
程熹微撥了許詩凡的電話,盡管直接進入留言箱,她還是忍不住抱着電話大哭:“詩凡,你說我來這裏做什麽?林東升說得沒錯,我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根本就是溫室裏的花朵!他劈腿三年我卻不知道,是我蠢;他甩掉我跟其他女人在一起,是我配不上他;他不在巴黎了,我丢了那麽大一筆錢還為了一口氣在這裏待下去,法語都講不好,只會在這裏招人讨厭!我根本一無是處!我還待在巴黎到底是為了什麽?”
本來她來這裏就是個錯誤,留在這裏更是個錯誤,她就該像林東升猜測的那樣,受不得一點風吹雨打,立刻回國。
冬日的雨水落在地上敲打出一朵朵漂亮的水花,落在程熹微身上,沁透衣裳緊貼着皮膚,她蹲在出站口,哭得不能自已,過往的行人紛紛注目觀望。她卻只在自已的世界裏,想起和林東升曾經的點點滴滴,想起來到巴黎之後的點點滴滴,想起她曾經期許的美得肥皂泡泡般的夢想,想起一戳就破的冷冰冰的現實,甚至想起剛剛被風一刮就走,劃破她手心的雨傘。
她仿佛被全世界抛棄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馬路上的路燈都已經亮起,程熹微才發現一個人影倒映在自已身上。
擡頭一看,卻是蘇念撐着她的雨傘,就在不遠處睨着她。
程熹微懷疑自已眼花了,揉了揉眼睛,擦掉淚水。
還真是他。
黑色風衣,白色圍巾,撐着她的黑色雨傘,燈光下身形格外挺拔。
他一只手撐着傘,一只手随意放在口袋裏,走近程熹微。
程熹微蹲着,不由得擡頭看他,見他白皙的臉上,鼻尖已經被風吹得通紅,綠棕色的瞳仁映着馬路上暖黃的燈光。
他走到她身前,身子都沒彎一下,冷冷地來了句:“你丢不丢人?”
程熹微昨天才被他氣得一晚上沒睡好,決定以後不理這個人,這會兒被他看到這麽狼狽的樣子,也不好意思和他對視,垂着眼站起身,擦掉眼淚,止住了哭泣。
蘇念說完就轉身往前走。
程熹微連走路都不想和他一起,寧願淋雨都不想跟着他。
不過……好像哪裏不對勁?
不對啊,他剛剛說什麽來着?
你丢不丢人?
你、丢、不、丢、人!
五個字,字正腔圓,普通話啊!
一瞬間,程熹微累積的委屈、不甘、懊惱、煩躁、悲傷,等等所有負面情緒統統消失不見,全部轉化成郁不可發的怒氣積蓄在胸口,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在嘶聲咆哮。
靠!這貨會講中文!
程熹微怒氣騰騰,馬不停蹄地跟了上去。
奈何腿不夠長,到了屋子裏才算追上蘇念,看他正悠閑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想到自已剛剛被淋成了落湯雞,還哭過一場,雙眼紅腫,程熹微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明明會講中文,為什麽還騙我講法語?”熹微質問。
蘇念瞟了她一眼:“我什麽時候跟你說過我不會講中文?”
熹微這次聽清楚了,的确是标準的普通話,雖然帶了點兒法語口音,但流利得跟母語似的。
他的确沒說過他不會講中文,是愛瑪太太說的。
但是程熹微是不會承認的。她反駁:“我上次用中文問你吃飯沒,你不是沒回答?你把我做的飯倒了,我說你太過分了,你不是一副聽不懂的表情看着我?”
“連我臉上的表情什麽意思都看得出來,其他地方怎麽沒見你那麽聰明?”蘇念這次看都沒看她一眼,嗤笑一聲,“我只是不想和太蠢的人說話。”
你才蠢,你全家都蠢!
程熹微想到之前每次和他溝通的時候,也包括溝通之前、之後的各種忐忑、糾結、緊張,還有每次被他奚落的狼狽,怒不可遏。
但不等她反駁,蘇念嘴角一撇,笑容裏帶了抹諷刺:“也不知道是誰什麽都不懂就跟着男人跑到巴黎來,自已男人跟着其他女人跑了都不知道,你們中國女人就那麽喜歡跟着男人到處跑?”
程熹微本來還在默默勸自已對方不過是個十六歲的高中生,別跟人太認真,一聽他這句話又奓毛了:“什麽叫我們‘中國女人’?你們法國人不是‘自由平等博愛’嗎?你這是歧視!你還是中國女人生的呢!”
蘇念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生氣了,用力地将遙控器甩在茶幾上,不再理她。
程熹微巴不得,得意地換鞋,背着濕淋淋的包打算進房。
“你又不打算做飯了?”走過客廳的時候,蘇念輕笑,“不是丢了一筆錢,連工資都不想要了吧?”
呵呵,還真是擅長捅人心窩。
“愛瑪太太說了,你不聽話就不用理你。”
又不是你發工資。
蘇念笑:“樓下信箱的鑰匙你有嗎?”
程熹微一個眼刀過去,這人白瞎了一張俊俏的臉,怎麽不管冷着臉還是笑起來,都這麽惹人讨厭!鑰匙她沒有,于是每個月的支票,想拿到的話還得經他的手?
“做了你又不吃!”
“誰說本少爺不吃?”
蘇念兩手抱在胸前,跷起标準的蘇式二郎腿,笑吟吟地看着程熹微。
呸!還本少爺呢!中文都是看言情劇學的吧?!
程熹微幹脆折回來,準備把包放在沙發上,去廚房做飯。
蘇念卻是眉毛一挑:“這沙發全牛皮的,意大利定制,全手工縫制,花紋是工匠手繪,鑲鑽都是南非礦産,弄掉一顆,把你賣了都抵不回來。”
程熹微又瞪他一眼,小小年紀就知道炫富,行,就你有錢!放到房間去就是了。
懷着一肚子的怨氣,熹微可沒打算好好伺候蘇念,還在腹诽,這人哪,就是賤得慌,之前她好聲好氣費盡心思做飯讨好他的時候他不領情,現在她破罐子破摔不做了,他又要吃了。
要吃她做的飯是吧?
愛瑪太太不是說他不吃中國菜的?
那就做一頓中餐,讓你吃!
冰箱裏餘糧不夠多,熹微也沒打算做什麽豐富的菜色,就炒了最簡單的兩個菜,酸辣土豆絲和番茄炒雞蛋。
炒土豆絲的時候熹微還特地多放了幾把辣椒。
讓你沒禮貌!讓你刻薄!讓你戳我心窩!辣死你!辣死你!辣死你!
兩盤菜,一碗米飯上桌,程熹微就在一旁盯着,看他吃不吃。
蘇念正襟危坐,估計沒想到是中國菜,果然看着兩盤菜一臉嫌棄。程熹微想着他大概連筷子都沒拿過,心情不由得好了起來。
蘇念卻擡頭問她:“你不吃?”
還怕菜有毒啊?
程熹微本來沒打算和他一起吃飯,畢竟兩個互相讨厭的人在一起吃飯,會影響消化。這會兒他這樣問,她也就答:“吃啊。”
說着也盛了一碗飯來。她下意識就拿着筷子準備開動,卻不想這個細小的動作被蘇念一眼就瞟了去,跟着有模有樣地拿起了筷子。
居然學得這麽快……
程熹微還打算看他出醜呢,拿的姿勢正确,不代表會用、會夾菜吧?她不服氣地盯着蘇念的右手。
蘇念輕而易舉夾起一塊雞蛋,問:“這是什麽?”
程熹微失望極了,悶聲回答:“炒雞蛋。”
蘇念又挑起一塊番茄:“這是西紅柿?”
“對啊。”
蘇念懷疑地瞟了她一眼:“你确定這兩個能放在一起炒?”
程熹微白他一眼,自已夾了一筷子送到嘴裏,提高了音量:“不敢吃就別吃嘛,剛剛不知道是誰說……”
話沒說完,蘇念就吃了一口。
熹微偷偷看他,發現他臉上表情沒什麽變化,緊接着又夾了一筷子,和着飯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
愛瑪太太不是說他不吃中國菜?
程熹微郁悶地往嘴裏塞了一口白飯,看來愛瑪太太的話不可信,說蘇念不會講中文,人家講得能去參加主持人大賽了!說蘇念不吃中國菜,這不是吃得挺開心的?!
不過她發現蘇念一直在吃番茄炒雞蛋,完全忽略了旁邊的酸辣土豆絲,想想自已撒的那幾把尖椒,她把盤子往他那邊推了推,煽動他:“你不吃這個嗎?”
說着她夾了一大筷子塞到嘴巴裏,一副吃得很香的樣子。
蘇念睨着那一盤黃色條狀物,問:“這是什麽?”
“土豆啊。”熹微理所當然地回答。
蘇念又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看她,才夾了一筷子。
熹微盯着他的表情,還是面不改色。
他不怕辣?
她剛剛吃過,明明挺辣的啊。
正想着,蘇念又夾了一筷子。
好吧……他大概不怕辣,失策!
“這個又是什麽?”蘇念夾着一塊炒得油亮的紅色尖辣椒。
“辣椒啊。”程熹微繼續理所當然地回答。
“Piment”蘇念不太相信的模樣,用法語反問了一句。
“是啊。”程熹微點頭,炒酸辣土豆絲的辣椒用的都是紅色幹辣椒,法國超市大多是紅色綠色的燈籠椒,當然也有國內常見的那種新鮮辣椒,但是都不怎麽辣,燈籠椒還是甜的。
沒見過這種辣椒吧!
程熹微不由自主地湧起強烈的民族自豪感,我大中國真是地大物博。
蘇念又懷疑地瞥了她一眼,把辣椒往嘴裏送。
“呃……這個不……”熹微想阻止,但顯然來不及了。
只見蘇念一張白皙的臉由上到下變得通紅,眉頭皺得都要打結了,腳底長了彈簧似的跨步就往廚房去,打開冰箱拿出果汁往嘴裏灌。
程熹微抻着腦袋一臉無辜地看蘇念灌完果汁又灌牛奶,灌完牛奶還不夠似的,又用杯子接了自來水繼續灌。
她想辣一辣蘇念是沒錯,但是可沒打算讓他吃尖椒的……
不過……
數箭之仇,一朝得報。
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