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短暫的歸國旅
Chapter 4 短暫的歸國旅
01
程熹微迅速地收拾好行李，帶好護照，身份證，還有之前特地準備好的人民幣現金。兩個人飯都來不及吃，直接把菜放進了冰箱，匆匆忙忙就上rer，往戴高樂機場去了。
車上蘇念一直在打電話，程熹微聽他說的話，應該是在訂機票。也有給其他人的電話，一通是給愛瑪太太的，說他冬假不去瑞土，但是似乎沒有提到要去中國的事。還有一通，似乎是給在中國的聯絡人？說他馬上出發，明天就到什麽的。
程熹微竊喜，聽力水平有所提高，以前蘇念語速一快，她就像在聽鳥語似的望着他，現在居然能聽懂一些了。
兩人到了機場，直接換票就排隊準備登機了。
程熹微突然想到明天還跟林蜜有約呢，連忙給她打了個電話，那邊卻沒有接。她想了想，發了條短信過去，說明天突然有事，不能招待她了，下次再約。
三番五次放人家鴿子，熹微也覺得挺抱歉的，但是總不能放棄這麽一個大好機會吧？再說了，蘇念不在，她也不會去的吧？
直到飛機起飛，程熹微還覺得跟做夢似的，狠狠掐了自已好幾把，才确定是真的，是真的飛回國了。
一路上程熹微都精神得不得了，興奮得睡不着覺，發現有個美女空姐似乎每次經過她和蘇念，都要看他們好幾眼，用那種……欣慰的，了然的，充滿關懷的眼神……
她想了半天，也沒覺得自已在哪裏見過這個空姐，難道是認識蘇念？又不好問蘇念，今晚除了那幾通電話，他幾乎沒說什麽話，問他去中國幹嗎，他不理，問他去中國哪裏，他也不理。
反正機票是直飛上海的，離自已家也不算太遠。
如果……說不定……蘇念早點把事情辦完的話，她還可以順道回家一趟？
程熹微心裏都要樂開花了，更是激動得睡不着。
飛機落地的時候，是北京時間下午三點。程熹微頂着黑眼圈，興沖沖地帶着蘇念往前沖，本來以為她是來做地陪加導游，沒想到出口處有人接他們。
是個金發碧眼的小帥哥，典型的法國人長相，一見到他們，就率先抱了抱蘇念，再看向程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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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小帥哥說的法語，費勁地想了想，艱難地憋出中文發音，“熹微程？”
程熹微一聽他的發音就笑了，小帥哥接着說道：“我是Louis，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程熹微禮貌地回答，Louis傾身就來了個貼面禮。
蘇念沒等他們就自顧自拖着行李往前走去，Louis跟上，接過行李箱：“嘿，martin，你還是這麽酷！”
程熹微特地注意了一下蘇念的表情，發現他對自已朋友也是冷着臉沒什麽表情，心裏稍稍平衡了下，背着包連走帶跑地跟在兩雙大長腿後面。
相比蘇念的沉默寡言，Louis就顯得格外熱鬧能說。他開了輛炫酷的亮黃色雙門跑車，程熹微可憐兮兮地蜷縮在巴掌大的後座上，抻着腦袋聽他半刻不停地向副駕駛座上的蘇念誇上海有多好。
什麽周末商店都不關門啦，夜店消費多麽便宜啦，美女有多少啦，中國人民有多熱情啦，中國菜有多好吃啦，只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熹微，實在很抱歉，martin下了飛機才和我說帶了你過來，沒來得及換車，委屈你一下了。”
程熹微好不容易逮着機會說句話，忙問道：“Louis，我們現在去哪兒？”
Louis眉飛色舞地回道：“先帶你們回去休息，明天再出發，現在太晚了。”
一直沉默的蘇念卻說話了：“不行，現在就直接過去。”
“哦，martin，你實在太不懂憐香惜玉了，你沒看見熹微已經非常疲憊了嗎？”Louis通過後視鏡，向程熹微投來憐惜的目光。
程熹微本來就想着蘇念趕緊把他的事情處理完，自已好有時間回家呢，連忙附和道：“我沒事，我精神着呢！你們要去幹什麽盡管去，不用管我。”
“那我先回去換輛車。”
土豪的朋友都是土豪，這個道理程熹微從前就懂，所以看到Louis所住的高端小區，他還有一個專用停車庫時，也就見怪不怪了，爬上一輛越野車，在Louis滔滔不絕的法語中，終于扛不住，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天色已經全黑了，程熹微反應了半晌才想起她現在已經回國了，正在Louis的車上。她看了看時間，竟然已經晚上十點了，再看了看前面，蘇念不在，Louis也不在。
車停在一處大樹底下，外面黑漆漆的，只有幾處民居亮着燈，還有幾聲狗叫傳來，程熹微估摸着這是哪個小城鎮的鄉下了，黑漆漆的一個人在車裏，還是有些害怕的，連忙下了車。
沒想到Louis就在大樹的另一面，正靠着樹幹抽煙。
“hey，熹微，你終于醒了。”
程熹微左右看了看，問道：“martin去哪兒了？”
Louis掐了煙頭，腦袋點了點不遠處的平房：“才剛剛進去，我們在這裏等一會兒。”
程熹微終于把一直好奇的問題問出了口：“Louis，他來這裏幹嗎？他來中國不是和他媽媽碰面嗎？”
那平房裏的是他媽媽的話，也不用把他們兩個留在外面吧。
Louis意外地看向她：“你竟然不知道？”
程熹微搖頭：“我問他他也不回答，剛剛睡着了，我都不知道現在我們在哪兒。”
程熹微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Louis笑出聲：“可愛的姑娘，難怪他會帶你來。”
“怎麽？”
“開心啊。”
“……”
熹微悶悶地找了塊石頭坐下，以為Louis是個開朗熱情的，原來也是條毒舌。
Louis湊了過來：“你別生氣，我開玩笑的。”
“那你們到底為什麽到這裏來？”
Louis撇了撇嘴，想了一下，才說道：“我記得學中文的時候老師說過，你們小學課本有篇課文叫‘小蝌蚪找媽媽’，喏，martin現在就是小蝌蚪。”
“小蝌蚪”這個單詞，還是程熹微通過“找媽媽”推測的，她瞪大眼睛：“martin不是他媽媽帶大的？”
她一直覺得，蘇念能講一口那麽好的中文，肯定和他有個中國媽媽，每天耳濡目染有關系。
Louis聳了聳肩，搖頭：“martin剛出生，他母親就離開了。他父親在他六歲那年出車禍去世了，只給他留下一大筆遺産。”
程熹微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一直認為，蘇念的壞脾氣，都是家裏太有錢，父母寵壞的，沒想到竟然是個孤兒？
“你沒覺得martin比同齡人早熟？”
熹微連連點頭。
蘇念無論行為舉止，還是氣質神态，都不太像十六歲的高中生，他似乎也沒什麽同齡朋友，眼前的Louis顯然要比他大好幾歲。
Louis遺憾地攤了攤手：“他小時候很可愛的，可能父親的過世對他打擊太大，那之後就不太愛說話了。”
程熹微默默地嘆了口氣，她一直覺得蘇念一定是家世顯赫，外貌出衆，不知人間疾苦的纨绔子弟。這樣看來，自已似乎比他幸福多了。
“他父親是在中國出的車禍，聽說是找他母親的路上出的事，所以martin對這件事很執着，自從我來了中國，就一直在幫他調查。”
聽Louis這樣說，程熹微更覺得難過了，問道：“他媽媽為什麽會離開？”
看蘇念的長相，他爸爸的模樣估計也差不到哪裏去，帥氣多金又深情，怎麽舍得生下孩子就離開？
Louis聳肩：“不知道。或許他們家的人清楚，但是martin從來不提這件事。這次我查到一些眉目，他就馬上趕回來了。”
程熹微托腮，望着不遠處稍顯破舊的平房。一月的夜晚，刮過的風冰涼冰涼的，她微微眯眼，再次嘆了口氣，撿了根枯樹枝，在地上毫無目的地畫着。
“我們上車裏等，外面冷。”Louis站起身，伸手打算拉程熹微一把。
程熹微卻正暗自出神，正好此時屋子那邊“乒乓”一聲巨響，院子裏的狗開始狂吠，隔着這麽遠都能清晰地聽見裏面傳來嘶聲的叫罵。
“你滾！你給我滾！這裏不歡迎你！有多遠你滾多遠！”
程熹微心下一沉，驚得手裏的樹枝都折斷了，拔腿就跑了過去。
02
原本漆黑的院落亮起燈，眼看着蘇念被人推了出來，程熹微沖上去就站在他身前。
“我讓你滾！你聽不聽得懂啊？被屎塞了耳朵嗎？滾滾滾！”四十來歲的中年大漢一邊挽着袖口，一邊大罵，一副要打架的模樣。
大漢說的方言，程熹微不知道蘇念聽懂沒有，只見他緊緊皺着眉頭，側臉看向一旁。
“大叔您別生氣啊，有話好好說。”程熹微一邊拉着蘇念，想讓他往後退幾步，一邊賠着笑臉，“我朋友不太會說話，說錯什麽了您別介意。”
“我不管你們跟蘇素梅什麽關系，反正她跟這個家是啥關系都沒有了！你們要找她就滾遠點，別在這裏礙眼！”
程熹微見他這個氣勢，點頭賠笑道：“不好意思啊，大半夜打擾了。”
說着她就想拉蘇念走，奈何怎麽都拉不動。
大概是大漢的嗓門太大，附近幾家的燈也亮了，有人一面穿着衣服一面跑過來，小小的院落有了三五個人圍觀。
Louis這個時候也到了，只是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看到一副要打架的陣勢，也撸了袖子上前去。
“Louis！”程熹微把他喝了回來。
“不走是吧？”大漢狠狠瞪了一眼，轉身往裏屋去了。
程熹微真怕他進去拿把刀出來，死死拽着蘇念，勸道：“我們先走吧，明天再來，這大半夜的，誰都不會有好心情跟你說話的！”
蘇念卻固執得很，一動不動的。
程熹微正着急，屋子裏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喊了一聲：“餘慶，孩子醒了，你去看看。”
說着，人已經到了門口。
四十歲左右的年紀，披着一件棉襖，頭發随意紮起來，慈眉善目，看起來好說話多了，程熹微忙又道了一次歉。
中年女人對着程熹微笑了笑，又對蘇念說道：“素梅已經十年沒回來了。從前舉家送她出國念書，都指望她能有大出息回來，哪知道十年前她回來，騙光了家裏最後的積蓄，就再也沒出現過。我婆婆過世的時候念着她，眼睛都沒閉，她哥也發誓再也不認這個妹妹，所以你們別再來找了，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哪裏。”
程熹微猜測“蘇素梅”就是蘇念要找的人了，愣愣地問：“嬸子，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她這話的意思，蘇素梅不僅不在這裏，還是個騙子，曾經騙走了家裏所有的積蓄？
中年女人嘆了口氣：“小姑娘，我騙你們做什麽？十年前也有人來找過她，還是個地地道道的法國人呢。那會兒她前腳剛剛走，那法國人還替她還了騙走的錢呢。看你們這衣着光鮮的，要是知道她的消息，我們告訴你們，不是也能跟着沾點光？但是我們是老實人，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該是我們的我們也不拿。我男人說蘇素梅和我們沒關系了，那和蘇素梅有關系的人，也和我們沒關系了，你們明白嗎？”
“都散了吧，沒得事的啊。”中年女人朝着圍觀鄰居招呼了兩聲，“天這麽冷，都回去吧。”
程熹微擡頭看蘇念，蘇念垂着眼，也正好擡起眼皮看她。
看着那暗沉沉的眼底，程熹微只覺得心尖一酸，把中年女人的話用普通話說了一遍，晃了晃他的手：“走吧，蘇念。”
“看你們走不走！”
程熹微餘光見着剛剛的大叔拎着一桶水就朝他們潑了過來，幾乎是本能地用力推開了蘇念。
“嘩啦——”
“熹微！”Louis大喊了一聲。
“蘇餘慶！你這是幹嗎！人家一群小年輕有話好好說不就行了，就你這脾氣，到底什麽時候能改一改！”中年女人罵了男人一頓，小步跑出來，“哎喲，小姑娘，這得凍死啊！快快快，進去換身衣服吧？”
“誰準他們進來？你不記得媽去的時候我說什麽了？”
程熹微整個人都被那冰涼涼的一桶水淋傻了，只覺得就要變成冰棍了，不一會兒，全身都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牙床都在上下打架。
蘇念冷冷地看了還在争吵的夫婦二人一眼，拉着程熹微的手，轉身就走。
好在他們的行李就在車上，蘇念和Louis避開，讓程熹微直接在車上裏外換了個幹淨，不過程熹微收拾行李的時候嫌冬天的外套太占地方，就只身上穿了一件，這會兒就只好披上蘇念的。
Louis一上車就給程熹微豎了個大拇指：“英勇！”
程熹微縮在蘇念的大衣裏，想對Louis笑一笑，嘴都還是僵的。
她平時膽子挺小的，也怪怕冷的，怎麽會毫不猶豫、條件反射地就推開蘇念呢？程熹微摸了摸羊絨大衣柔軟的面料，大概是覺得他的衣服都挺貴，不舍得糟蹋了吧？
當然，她是不會将這個事實告訴不明真相的群衆的！
等稍微暖和一些了，程熹微可憐兮兮地把腦袋探到前座，問蘇念：“你明天還來嗎？”
蘇念神色沉靜，搖頭。
Louis嘆了口氣：“本來愛瑪就不讓你查，你非得自已查，查到又有什麽意義？”
蘇念沒有說話。
程熹微見狀問道：“那你明天還有什麽事嗎？”
蘇念看了她一眼，把車裏的暖氣開得更大：“怎麽？”
程熹微“嘻嘻”笑着：“我就是想，如果你這邊事情忙完了，看有沒有時間讓我回家一趟。”
說着，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噴嚏，“對不起……”熹微忙退到後座靠着。
蘇念側臉對着她道：“這要看你明天生不生病了。”
程熹微一聽，興奮道：“那說好了啊！明天我沒生病，我就能回家一趟！”
程熹微篤定自已不會生病。她優點不多，其中之一就是身體棒棒噠。之前在巴黎被蘇念斷水斷電凍了一晚上，沒生病；那天淋了一兩個小時的雨，沒生病；現在就這小小一桶水，妄想能打敗她？
太小看她程熹微了！
然而，程熹微這次……失策了。
他們打算開出村子，去城鎮裏找間像樣點的旅館先住下，程熹微半路上就挨不住，睡了過去，再醒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她手腳冷得不像自已的，摸了摸額頭，完了，好像發燒了。
想到剛剛的約定，程熹微默不作聲地跟在蘇念和Louis後頭，賓館正好只剩最後兩間房，自然是蘇念和Louis一間，程熹微一間。
“程熹微。”
程熹微聽見有人叫她，才擡頭：“啊？”
Louis擔心道：“熹微，你沒事吧？剛剛喊了你幾聲都沒反應。這是你的房卡。”
程熹微連連搖頭：“沒事沒事，我先過去，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她接過房卡就進電梯。
“熹微……”Louis無奈地說道，“我們剛剛從電梯出來……”
程熹微抓了抓腦袋，看了看房卡上的號碼，拉着箱子迷迷糊糊地就去了。
Louis望着蘇念聳了聳肩，笑着說道：“真是個可愛的迷糊姑娘。”
蘇念卻是盯着程熹微的背影，微微蹙眉。
程熹微回到房間還撐着洗了個熱水澡，才一頭倒在床上，迷迷糊糊中自已似乎回到朝思暮想的家裏了。她看見程媽媽就一頓抱頭大哭，程爸爸燒了滿桌子的菜，她狼吞虎咽，卻怎麽吃都吃不飽。
“程熹微。”
一個冷冷清清的聲音闖了進來。
“程熹微。”
好煩。程熹微翻了個身。
“程熹微！”x
蘇念？
程熹微似乎看到蘇念的臉，隔着一層霧氣，畫出來的似的，格外好看。他還難得沒有高高在上地冷着臉，輕輕地把她扶起來，塞了什麽在她嘴裏，喂她喝水。
程熹微正渴着，一口将水喝得幹幹淨淨，倒頭又回到一片黑暗。
這次她莫名其妙地到了林東升婚禮現場，新娘子漂亮極了，她就那樣突然出現在兩個人中間，林東升氣得臉都白了：“程熹微，不是跟你說過了？不要再纏着我了！”
程熹微想說她才不稀罕過來，卻怎麽都開不了口，發不出聲。
林東升繼續罵她：“你這種溫室裏的花朵，根本不懂我一個人在外面多麽辛苦！只有欣然體貼我，照顧我，聰明又善良，你這種沒智商的女人怎麽配得上我？你還是別癡心妄想，快點回家去你爸媽懷裏哭吧！這裏不歡迎你！你還不快滾！”
畫面紛呈複雜，程熹微被他指着鼻子罵，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急得揮手将臺上的香槟塔推了個粉碎，下面的賓客竟然齊聲歡呼，許詩凡也來了，大喊着：“好樣的程熹微！”
喊着喊着，卻咯出一口血來。
程熹微猛然驚醒，發現自已還在酒店，渾身都是汗。
房間裏的燈已經關了，只留了一盞床頭燈，暗暗地，卻透着淡淡的溫暖。程熹微環視一周才發現，窗邊竟然站着一個人。
蘇念立在落地窗邊，暗黃的燈光模糊地倒映出他挺拔的身姿。他随意披着黑色大衣，圍巾已經取下，露出白淨的脖頸，白色窗簾被透過玻璃縫隙的微風輕輕撩動，使得他臉上的光線忽明忽暗，不像剛剛夢中那樣迷蒙如畫，反倒更加立體深邃，刀子刻出來的似的。
他默默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晚，只有遠處幾盞孤燈點亮，落在眼底，變得黯淡無光，顯得他眼尾恹色更甚。
程熹微望着這個帶着與年齡完全不符的神色氣質的男孩兒，突然就想知道，這樣安靜的夜晚，他一個人冷冷清清的，望着遠方的燈火，在想些什麽呢？
“蘇念……”熹微爬起來，穿着拖鞋，随手扯了睡袍披上，出口的聲音有些嘶啞。
蘇念回頭，或許是換了個角度，眼底的光亮閃閃爍爍的。
他緩步過來，走到程熹微跟前的時候，微微傾身，将她抱入懷中。
03
蘇念身上帶着清冽的氣息，整個人傾身過來時，卻又格外溫暖，輕輕地抱着她，卻是重重地靠過來。
這樣的一個擁抱，是程熹微始料未及的，她一動不動地愣在那裏，鼻尖全是他身上清新的味道。
接着她的雙眼開始發酸。
蘇念他，很難過的吧？
不遠萬裏趕回來，馬不停蹄地驅車六個小時到了那裏，沒有見到想見的人，反而聽着別人說她是騙子，騙走了家裏的錢，十年杳無音信。
六歲那年爸爸就去世了，他是怎樣長大的呢？他的親人也不多的吧？否則不會聖誕節還一個人在巴黎待着。剛剛那對夫婦也算是他的親人了，卻喊着“滾”，不讓他進門。
程熹微心裏酸酸澀澀的，很不是滋味，想到聖誕節那天她還問他怎麽不和父母團聚去，難怪他總是不喜歡她，問這種問題，是有夠讨厭的了。
程熹微不擅長安慰人，就像上次許詩凡哭，她只會跟着哭，卻不知道說什麽一樣。這會兒她被蘇念抱着，也是噙着眼淚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想了半天，輕輕拍打他的背：“別難過了，以後姐姐我罩着你！”
蘇念果然放開她了，不過，一雙深邃的眼睛睨着她，嫌棄地睨着她……看白癡似的眼神。
這情緒變化也太快了吧……
剛剛那句話也沒什麽錯吧？
程熹微被他那眼神看得心虛，喏喏道：“我……我就是讓你別難過了，剛剛Louis都跟我說過了。你看，她給你取的名字是蘇念，想念的念，說明……說明她還是挂念你的啊。”
蘇念恢複到往常那副不食人間煙火、高高在上的模樣，拿起桌上的圍巾，說：“收拾收拾，明天回巴黎。”
程熹微下巴都要掉了，之前在車上不是說好了？明天讓她回家的啊！
“別……別啊！”程熹微拉着蘇念的圍巾，“剛剛我們不是說好了的？”
蘇念看了她一眼，眼神挪到床頭櫃上，熹微也看過去，看到空着的杯子，和拆開的藥片。
剛剛他給她喂藥，不是做夢啊……
“我現在已經好了啊！”程熹微不放棄，拉着蘇念的手摸她的額頭，“你看，不熱了！我現在可精神了！”
蘇念不為所動：“是我帶你出差還是你帶我出差？”
程熹微咬牙：“大不了我不要差旅費了！”
蘇念鼻子裏哼出一口氣：“你不要，我可是要的。”
“你要多少？”
蘇念雙手抱于胸前，嘴角揚起：“以我的身價，你覺得呢？”
程熹微挫敗地看着他得意揚揚的模樣，虧她剛剛還為他難過，還想安慰他，還借了肩膀給他靠一靠，沒良心！
蘇念給了她一個“你不說話我就走了”的眼神，慢悠悠就準備走了，程熹微拽緊手裏的圍巾，心下一橫，說：“一千！”
蘇念回頭，揚起眉毛看着她。
“歐元！不是人民幣！”程熹微咬牙。
夠多了吧！她兩個半月的工資呢……
“你回去幾天？”
程熹微想了想，說：“三……三天！”
蘇念折步回來，到了程熹微跟前，漂亮的嘴角微微一撇：“三天三千，先打欠條。”
什麽？
按天算？
還要打欠條？
“我……我沒帶筆和紙。”
蘇念姿态優雅地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日程本，打開上頭套着的筆，翻到記事頁，遞到程熹微眼前。
程熹微眨了眨眼，裝備這麽齊全！難道真要寫啊……怎麽就變成要寫欠條了……還三千歐……
她思緒還沒厘清呢，蘇念身子微傾，整個人就壓過來，在她耳邊低笑：“怎麽？不想回去了？”
夜深人靜，他的聲音聽在耳畔，會撓人似的，撓得她心尖癢癢的，溫熱的氣息若有似無地落在耳尖，臉頰騰地着火一般發熱起來，心跳也跟着忽然亂了亂。
心慌意亂下，程熹微一把扯過蘇念手裏的記事本，寫就寫！先寫了再說！
欠條
今欠蘇念3000歐元整，不日歸還！特此立據！
欠款人：程熹微
2008年1月18日
程熹微遞回給蘇念：“滿意了吧？”
蘇念揚着眉頭，垂下眼睑掃了一遍，笑眯眯地揉了揉程熹微的腦袋：“真乖。”
說着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記事本，戴上圍巾，出去了。
程熹微心塞塞地躺回床上，怎麽就莫名其妙地欠了三千歐呢？怎麽就一時沖動寫了欠條呢？明明往返機票也才兩千多歐的啊？她為什麽要給蘇念三千歐呢？
對啊！她為什麽要給差旅費啊？
她自已回家又沒要蘇念一起！又不要他做地陪做翻譯！
啊啊啊，被忽悠了！這三千歐我是一定，不、會、還、的！
第二天一早，Louis就驅車回上海，程熹微和蘇念約好了似的，都只和司機Louis搭話，互相之間一句話都不說。
Louis直接開到機場，已經接近中午了。
程熹微跳下車就拿着行李道別：“Louis，martin就交給你照顧幾天了，我……我回家兩天就回哈。”
說完拖着箱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顯然和Louis得到的信息不符，看了看程熹微，又看了看蘇念，不明所以地攤手。
蘇念心情倒不錯，什麽都沒解釋，拎着箱子就跟了上去。
Louis看着蘇念三兩步就追上了，程熹微回頭，皺着眉頭不悅地說了一句什麽，蘇念扯着嘴角死皮賴臉地也說了句什麽。
雖然聽不懂，但是……嘿，有戲！
程熹微可不想帶蘇念回去，帶回去怎麽解釋啊？還要跟爸媽從頭說起。再說他又難伺候，到時候在家裏耍個脾氣豈不得跟祖宗似的供着？
而且雖然是個未成年人，他外表可看不出來，出國沒幾個月就帶個大男人回去，左鄰右舍免不了要指指點點一番。
“都說了不用你跟我一起了！你留在上海不好嗎？有吃有喝有玩的，還有Louis陪着你。我家可破了！就是座三線小城市！”
程熹微欲哭無淚，蘇念卻搖了搖手裏的日程本：“那不行，差旅費都付了。”
“那欠條不作數可以吧……”
“你說呢？”蘇念雙眼一彎，晃着日程本笑眯眯地望着她。
程熹微眉頭都要打結了，無奈地與他對視。蘇念卻是揉了揉她的腦袋：“乖，去買票吧。”
程熹微氣鼓鼓地買了票，怎麽算怎麽虧啊！機票來回兩千多人民幣呢，還有欠條那三千歐，明明出差是吃住行全包差旅費另算的，怎麽最後欠了一屁股債啊？
不行！那三千歐不作數！打死她也不還！
飛機起飛前，她特地給程媽媽打了個電話。
本來計劃給他們一個驚喜，但是帶着蘇念回去，不交代清楚的話，弄不好可就成驚吓了。
程媽媽一聽女兒要回來，開心得拿着電話大叫了一通，讓程爸爸馬上出門去買菜，接着把蘇念從頭到尾問了個遍。
說到最後，熹微都有點抑郁了：“人家就是個高中生，十六歲。”
“十七。”蘇念在一邊更正。
咦，十七了？
程熹微把手機拿開了一下：“十七？過生日了？”
“昨天。”
昨天啊……
想到蘇念昨天的遭遇，熹微又覺得自已剛剛對他是不是太兇了點？
挂了電話，她打開手機日歷，找到明年的1月18日，做了個标記，嗯，下次不要忘了。然後想了想，又給程媽媽發了條短信過去，列了一份菜單，都是蘇念平時喜歡吃的菜。
真正到家的時候，程熹微反倒沒有自已想象中的那麽激動了，也沒有抱着程媽媽一頓大哭，而是站在家裏，看着熟悉的一桌一椅，卻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僅僅四個月而已，她不再是從前那個程熹微，所以看着這個家的感覺，也不一樣了。她前前後後地幫爸爸擇菜，聽媽媽唠叨這幾個月鄰裏間的趣事，叮囑他們要注意身體，否則她一個人在外面會不放心。她甚至認認真真地擔心，幾年後她學成歸來的時候，爸爸媽媽會不會已經老了？
這是她上次離開的時候從來沒想過的問題。
好像不知不覺中，她才終于長大了。
當天晚上，程熹微躺在自已睡了二十幾年的床上，格外踏實與舒坦。
爸媽都很好，聽到她打算在法國讀完碩土研究生的想法，也很支持；蘇念意外配合地一直和程爸爸聊天，吃完飯還破天荒地表示可以幫忙刷碗，驚得她下巴都要掉了；在家的感覺很溫暖很窩心，更加堅定了她要變得更好再回來的決心。
臨睡前她又上了好久沒登錄的qq，不出意料地又收到一堆留言。
其中她的好閨蜜韓寧希留言最誇張。
“熹熹，你知道嗎？林東升的婚禮砸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消息太過勁爆，程熹微忍不住就回了個：“啊？”
沒想到韓寧希還在線，當即噼裏啪啦打了一堆過來。
“之前他不是到處高調秀恩愛嗎！原來是人家妹子發現他之前在國內有個女朋友，他為了表忠心，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要娶的是那個妹子不是你，請帖都發到你家了！結果今天婚禮上，人家主持人象征性地問新娘願不願意嫁，新娘當着林東升所有親朋好友的面說，不嫁！不嫁林東升這種腳踏兩條船，人前一套人後一套撒謊成性的渣男！穿着婚紗就走了，據說今晚的飛機直接去加拿大了，啊哈哈哈哈，太解氣了！”
程熹微看愣了，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麽戲劇性的一幕，更沒想到林東升找的那位竟然這麽有性格。
“他們今天的婚禮？”
“是啊！提前一個多月就開始發請帖了，結果是這樣，哈哈哈哈哈！”
程熹微又和韓寧希聊了會兒，最後睡覺的時候，腦袋裏就盤旋着：善惡終有報，且看蒼天饒過誰。
只是程熹微怎麽都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林東升竟然跑到她家來砸門了。
04
一大早天都還沒亮呢，程媽媽怕是哪家有什麽急事，穿着睡衣就開了門，見是林東升進來，也吓了一跳。
林東升還穿着新郎的西裝，連胸前的胸花都還沒扯下，紅着雙眼，大概是連夜趕過來的，進門就大喊程熹微的名字。
程熹微本來就倒時差，昨天睡得晚，還沒睡多大一會兒就被那猙獰的聲音喊醒，吓得随手抓了件珊瑚絨睡衣就出去了。
“程熹微，你滿意了啊！你現在可高興了是吧！”林東升劈頭蓋臉一頓罵，“你這個賤人！到底有沒有良心！那幾年我哪裏虧待過你，啊？以前追你的時候把你捧在手心，就算後來相隔兩地了，哪份關心缺了你的？是你自已不争氣，比不過人家能怪誰啊？現在你開心了？你鬧得我沒臉見人，我也讓你沒臉出門！”
程熹微被他一通莫名其妙給罵蒙了，程媽媽卻容不得自已女兒被人這樣指着鼻子罵，當即回道：“林東升，你才不是個東西！我家女兒認識你也是瞎了眼，上次見你還人模人樣裝成謙謙君子，怎麽幾年沒見就長得和狗一模一樣了！你這樣在人家家裏狂吠，你家裏人知道嗎！”
林東升冷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女兒是婊子養的，老的就是……”
“林東升！”程熹微一聲呵斥打斷他，“你是腦子有病吧？你自已新娘子跑了你跑到我們家來幹嗎？有本事你去追新娘子呗！”
“新娘子跑了？”林東升笑着就進了幾步，“這不是你喜聞樂見的？要不是你和欣然說了什麽，她會連婚都不結了？上次我跟你說得清清楚楚，和你再也沒有任何瓜葛，你不要去找欣然！”
原來是以為她在背後告狀了，才跑來一頓撒野？
程熹微氣極反笑：“林東升，身正不怕影子歪，你自已做了虧心事，還怕人在背後說你？別說我從沒跟你那個欣然聯系過，就算聯系了，又怎麽着？難道你腳踏兩條船是我憑空編造的？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幹嗎要任你騙？”
“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敢做不敢認，程熹微我也算是重新認識你了啊！”
“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你以為個個像你，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出了問題只知道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從來不想想自已的問題。”
程媽媽也插話進來：“你別在那裏自以為是了，你算個什麽東西？我家熹熹犯得着為你花心思嗎？她昨天才剛剛從法國回來，沒精神跟你這種神經病鬧，滾滾滾！”
大門本來就沒關，程媽媽說着就去推林東升，林東升卻是把程媽媽反手一推。
程熹微眼看程媽媽要摔倒，大叫了一聲“媽”，跨步上前去扶住。
“林東升，你到底想怎麽樣？”想到自已眼瞎就算了，還連累到家裏，程熹微就有些哽咽，眼淚直往下掉。
林東升冷笑：“看吧？就你這樣，你在法國能活得下去嗎？成天躲在屋子裏哭吧！剛好我來你就回國了？騙誰呢！”
程熹微扶着程媽媽，抹掉眼淚，不想跟這個人吵了。
狗咬你一口，你總不能一口反咬回去。
林東升卻覺得程熹微是心虛了：“程熹微，我告訴你，你把我的婚禮搞砸了，讓我丢臉丢到頭都擡不起來，我就看你這輩子嫁不嫁得出去！我就纏定你了，你的婚事來一樁我拆一樁，咱們走着瞧！”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客廳裏站了個男人，個高，白淨，帥氣，林東升諷刺地笑道：“喲，原來家裏還養了個小白臉，程熹微，你是真長進了啊。”
程熹微見蘇念冷着臉出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算了。
蘇念卻看都沒看她，只瞥了一眼林東升，一邊捋着袖口，一邊慢條斯理地走了過去，到了跟前，微微一笑，擡手就是一拳。
蘇念把林東升打了一頓。
程熹微生平第二次進了警察局，第一次還是在巴黎。
林東升大概是認識這邊警察局什麽人，不停地打着電話讓對方過來處理。程熹微還擔心會被拘留什麽的，結果錄口供的人一見蘇念的證件，是個外國人，就把林東升叫過來：“這事兒我們辦不了，你們私下解決就行了嘛，都是小事，平平氣道個歉就算了哈。”
蘇念肯道歉太陽就該打西邊出來了，程熹微拉着他和程媽媽就回家了。
程媽媽聽程熹微說過蘇念家裏的情況，覺得他大概是沒家長教他，一路上都在教育他：“雖然林東升是挺可恨，但是打架是不對的啊，你年紀小容易沖動，以後要注意點，別動不動就跟人打架啊。”
蘇念“嗯嗯嗯”地應着，看起來還真是乖乖的。
倒是程爸爸，一大早就爬起來出去買菜，結果回來一屋子人都不見了，只聽見左鄰右舍說打架被警察帶走了，急得不得了，等程媽媽回來說了事情始末，拍着桌子說道：“就該打！打得好！男人就得有點血性！看那個林東升還敢不敢來，再來我見一次打一次！”
晚上程熹微把白天的事和韓寧希說了一遍，韓寧希直嚷：“靠，真是無巧不成書！我昨天都不知道你原來已經回國了！”
蘇念一直坐她旁邊，看着她拿手機按啊按啊按。程熹微瞥了他一眼：“qq，你沒賬號吧？比msn好用多了！要不我給你申請個賬號？”
蘇念不屑地睨她一眼，靠着沙發看電視。
程熹微默默地“哼”了一聲，就知道在她爸媽面前裝乖。這才回來沒幾天呢，程爸爸已經開始念叨她了，說你學學人家蘇念，法國人，中文講得這麽地道，交流沒障礙，才十七歲而已，就什麽都懂，你都大學畢業了，跟人家一比就一初中畢業生。
連程媽媽都開始嫌棄她，說她吃飯的姿勢不文雅，看人家蘇念吃飯都吃那麽好看，再就說她在沙發上東倒西歪的，人家蘇念坐得端端正正的，一看就是有禮貌又懂事的好孩子。
哼，別人家的孩子！
臨到最後走的時候，程媽媽給她準備行李都變成了：“這個蘇念喜歡吃嗎？不吃就不帶好了，你別吃胖了。這個你又用不着，帶那麽多幹嗎？法國沒賣的嗎？我看蘇念挺喜歡沙發上我繡的抱枕的，帶上吧！”程爸的叮囑變成了：“熹熹，你要好好照顧人家蘇念啊，沒事別欺負人家啊。”
程熹微：“……”
兩人飛到上海後直接就轉機飛巴黎，程熹微坐在飛機上，聽着空姐用中文說“飛機即将起飛，請收起小桌板，打開擋光板，系好安全帶”，接着又用法語說了一遍，這聲音仿佛在提醒她，短暫的美夢就要結束了，該醒來面對現實了。
程熹微想到下次回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什麽光景，下了飛機就開始全是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語言，又開始抹眼淚。
蘇念瞥了她一眼，側身扶額。
又開始了……
不過這次程熹微只是有感而發，抹了一會兒就平息了情緒，側眼看到蘇念拿着日程本，抽出筆，要寫什麽。
她湊過腦袋一看，他在欠條的“3000”後面，加了個“0”。
程熹微大怒：“你怎麽能随便改動金額？”
蘇念眼都沒擡地說：“人身保護費。”
“我又沒叫你打林東升！”
“反正我出手了。”
“……”
算了，随便他加吧，反正她不還。
“直接從你工資裏扣。”蘇念不鹹不淡地加了一句。
程熹微默默地算了算，每個月工資四百歐，三萬要還七十五個月，就是……六年還不止？
“你怎麽不幹脆叫我賣身算了！”
蘇念打量了她一眼，笑：“你肯賣還得看我要不要吧？”
“……”
誰來給她收了這個妖孽啊啊啊！
程熹微“哐”的一聲關上擋光板，抱着座位上的毛毯，側了個身子，睡覺！
等回了巴黎就直接把銀行賬號給愛瑪太太，讓她每個月直接轉賬，不寄支票了，看你怎麽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