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手信 從了無生趣到人間尚有留念

第10章 手信 從了無生趣到人間尚有留念

裴星悅掃了一眼這寬敞漂亮的院子,纖塵不染的地面,精致講究的陳設,以及殷勤地站在一旁等待着伺候的一排奴仆。

他不僅沒覺得享受,反而感到一陣不自在,心說還不如在破廟當中随意席地。

他只是站了一會兒,就轉身朝外頭走去。

“大公子!”下人連忙喊住他,“您這是要去哪兒,小的給您領路。”

“不用,我上街走走。”裴星悅說着出了院子,在下人跟上來的時候,內力一提,腳踏雲縱,瞬間消失個沒影了。

下人被吓了一跳,接着跺了跺腳,“哎呀,這怎麽辦?”

宋成書聽到禀告,笑了笑,擡手一擺,“無妨,随他去吧。”

*

即使朝廷再怎麽腐敗,京城的繁華還是其他州府所不能比的。

豐興坊這一帶皆是達官貴人所住,一條街沒幾戶人家,裴星悅從懷裏取出珍藏的信件,沉重的心情在看到上面蒼勁的字跡後頓時緩和了,微微一笑,露出期待的神色。

他不知道小哥哥住哪裏,不過信件上有個聯絡地址,只需将最後一張手書送上就可以了。

只是連住址都沒敢告知,可見小哥哥在家中實在沒什麽地位,寄人籬下過得并不好,裴星悅很是擔心。

京城設有東西二市,以皇城中心街道為軸,對稱而立。

東市附近府衙、學邸、機構較多,買賣的東西也是多是古玩、書畫、銀器綢緞等奢華高雅之物,權貴文人時常往來;而西市則三教九流不忌、東南西北走商不斷,甚至還有膚色發色迥異,打扮奇裝異服的異域商隊,可謂魚龍混雜。

裴星悅走在這商鋪擁擠,通道逼仄的西市,那滿身的不自在頓時消失了,反而如魚得水般一一看過去。

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熱鬧,真不愧是京城,摩肩接踵,人來人往。

說來再怎麽穩重,裴星悅也不過是個剛滿二十的青年,青澀的痕跡尚未完全從臉上褪去。他聞着空氣中濃烈的酒香,飄過來的飯食饞味兒,還有小攤上的零嘴兒……不争氣地開始咽口水,下意識地将手伸向了錢袋子。

江湖人不拘小節,有錢便花,沒錢再賺,要的是逍遙自在。

然而才剛抓住碎銀子,裴星悅頓時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一旁倚門招攬客人的異域老板娘,一眼就瞧中了這位紅衣俊俏的小哥兒,正打算将人拉進食肆裏好好招待,卻發現他猛吸了幾口鼻子,将流連忘返的眼神從那一排的香醇美酒和美食中硬生生地扯下來,然後毅然決然地轉身,拍了拍癟癟的錢袋,塌着肩膀,擡着沉重的腳步,走了。

老板娘驚愕地看着他,接着捂着嘴笑起來,熱情喊道:“公子,不進來坐坐嗎?美酒和美人皆有,是我們大食國的特産哩,其他地方可見不到呢!”

裴星悅攥緊了自己的幾兩碎銀子,沒有回頭,內心不斷告誡自己,他是個要養家的人,得精打細算。

西市——葫蘆巷——八方酒坊。

裴星悅按着地址拐進了巷口,一路往前,才找到那間開在巷子深處的酒坊。

大白天的巷子陰森森的,酒味倒是濃重,只見幾個大漢正大汗淋漓忙地搬運酒壇,一個一個地碼放起來,不過一見到陌生人進來,頓時所有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裴星悅一踏進這裏,感受到這些若有似無的打量,眉間不由動了動。他目光一掃,心中微微詫異,發現這裏的每個人竟然都是練家子,感受着氣息還是品級的高手。

這是酒坊吧?怎麽感覺進了賊窩?一時間他有些不确定了。

“小兄弟,有事?”一個粗犷的男人拿着汗巾一邊擦脖子,一邊朝裴星悅走過來,他赤着精壯的上半身,古銅的肌肉尢結,看起來很不好惹。

裴星悅瞧着他走路姿态,感受其渾厚的呼吸吐納,猜測這位的武功怕是不低。

他內心疑惑,忍不住問道:“這裏是八方酒坊?”這麽一家藏龍卧虎的酒坊,真的是小哥哥信中所指的聯絡地方嗎?

男人回答:“沒錯。”

裴星悅頓了頓,又問:“西市只有一個葫蘆巷,一個八方酒坊?”

男人笑了笑,皺起臉上橫肉,看着更加兇悍,但是語氣卻出奇的爽朗,“不僅是西市,就是京城裏也只有這一個八方酒坊,小兄弟看起來初到京城,不是來買酒的吧?”

一身勁裝,袖口束緊,長發高馬尾,是江湖人喜歡的打扮,若非這小哥長得出挑,一般人還真駕馭不了這紅色的衣裳。

裴星悅搖了搖頭,擡手抱拳,“對不住,我是來找人的。”

“你找誰?”

裴星悅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将小哥哥的手書遞了過去,“在下裴星悅,來京尋找兄長,他給的聯系地點就是這裏,不知道店家可否幫忙?”

男人疑惑地接過來,目光一掃,接着眼神倏然一變,擡起頭驚疑不定地看向裴星悅,再三确認之後,神情立刻變得恭敬起來。

“公子稍等,待小的前去确認此事,再來回禀公子,不知您落腳何處?”

男人嚴肅的口吻讓裴星悅疑慮叢生,小哥哥的手書他看過,沒寫什麽,不過是上面多了一個私印表明身份,但這一路上他也辨認過,并非官府印章,怎麽會讓這些人如此恭敬。

小哥哥的家裏人究竟什麽來頭?

裴星悅滿心不解,但既然對方認出來了,想必能聯系上。

他本想說尚書令的府上,但轉眼一想,宋家人多嘴雜,頗為不便,于是問:“你要多久,我再來一趟便是。”

“一個時辰。”

“好。”裴星悅沒再多言,抱拳之後轉身就離開了酒坊。

等他一走,男人立刻進屋換了一身裝扮,跟手下打了聲招呼,立刻帶着手書匆匆出了門,沿着暗巷深處離開。

*

宣宸坐在輪椅上,大夏天,別人已經熱得滿身是汗,他卻穿戴整齊,膝上甚至還蓋了一條薄毯。

氣血的嚴重虧損,讓他整個人陷入不正常的寒冷中。

此刻,他披散着長發,陰沉沉的盯着面前的碗,血腥味撲鼻而來,讓他有種作嘔的沖動。

他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要掀翻的時候,宣渺眼疾手快地一把搶奪了過來,警惕道:“你幹什麽?”

宣宸把臉撇到一旁,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拿走!”

宣渺氣笑了,“拿走?老娘忍着惡心,趁着新鮮,将宣钰的血炮制好,加了多少奇珍藥草進去,一通忙乎下來,熱得滿身是汗,你說不喝?昭王殿下,你耍我呢?”宣渺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盛夏心浮氣躁,她叉着腰暴怒起來,“看看你的臉色,把死了一年的屍體挖出來,撬開棺材板,你往裏面一躺,嚯,簡直一模一樣,就差長屍斑了!”

旁邊的陸拾偷偷地嘀咕了一聲,“一年的屍體,都爛光了吧。”

“閉嘴。”宣渺瞪了他一眼,把碗往宣宸面前一遞,“你喝不喝?”

宣宸冷笑,眼神陰翳,根本不搭理她,說不喝就不喝。

宣渺回頭看向陸拾,“把他給我按住,灌下去。”

陸拾:“……”這哪兒敢,王爺會活剮了他的。

他驚悚地看着宣渺,小小侍衛,不進反退……一大步。

真是沒出息,宣渺恨鐵不成鋼。

宣宸嗤了一聲,眼神鄙夷,一副諒你們也拿他沒辦法的樣子。

宣渺牙根有點癢,但看着面前的混賬東西,頭疼地一嘆,只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道:“這可是皇帝的血,你非要大逆不道地弄過來,搞得人心惶惶,現在又不喝了,鬧着玩呢?”

陸拾點了點頭,很有感觸地說:“屬下帶着龍煞軍,兇神惡煞地闖進皇宮,把劍架在了羽林軍的脖子上,在滿殿的宮女太監尖叫中,不顧皇上掙紮,頂着以下犯上四個字割了這麽點血……王爺,您不喝,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屬下怎麽辦?龍煞軍怎麽辦?您好歹也可憐可憐我們吧?”

宣渺在一旁繼續飕飕地說着風涼話,“整個朝廷都恨不得你馬上去死,真要是如他們所願,恐怕挨家挨戶得放三天鞭炮過大節,皇帝不鞭你的屍體才怪,你真想親者痛仇者快?”

宣宸要是三言兩語就被說動,就不是令京城聞風喪膽的昭王了,鐵石心腸聽着都比他的柔軟,那叫鋼澆鐵鑄。

明明已經病入膏肓,氣血虧得一只腳踏進了墳墓,這該死的暴君還是那麽嘴硬,宣渺見他無動于衷,氣得差點咬碎一口銀牙,恨不得抽出金針把他紮成刺猬。

這家夥……她深深吐出一口氣,心說這世上還有誰能治住他!

正當她喪氣的時候,一個暗衛忽然出現在門口,陸拾皺了皺眉,接着快步走出去,接着又馬上回來,将一張紙呈給了宣宸,并附耳低聲道:“王爺,八方來的消息。”

宣渺原本沒在意,卻看到那半死不活,滿身陰郁的人一下子就支棱起來,眸光閃爍,看似漫不經心,卻帶着幾分迫切地打開了那張紙,接着唇角勾起,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從了無生趣到人間尚有留念,就在這短短的幾個呼吸間,宣宸做出了人生改變,看得宣渺一愣一愣的。

發生了什麽事?

“我要出去。”宣宸把紙收了起來,一意孤行地宣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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