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東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
第10章 第十章 東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
衆人都擠怕了,紛紛附和,走入腳店。
嚯!裏頭怎麽還是人擠人?!
酒博士、焌曹、甚至連幫閑跑腿的閑漢都忙不過來。林元輿一行人在盆栽的青松立了許久,才有酒博士來接待:喲,員外、大伯,怠慢,怠慢。”
“幾位裏面請,今兒想喝點什麽?”
雅座人多嘈雜,喧鬧不遜街上,中央還有表演雜耍的,正吞着火,起哄一片。林元輿把眼蔣望回,蔣望回便問:“有包間嗎?”
“有的有的。”
酒博士便引衆人上二樓。開了門,裏頭用水晶珠簾分成裏外兩間,外間坐席四張,裏間擺着一張卧榻。林元輿上首入座,其餘人等包括柳湛,均立在他身後。
負責接洽張羅的依舊是蔣望回,他點了些本地的香醪糟,因到飯點,又要了午膳。蔣望回沒用方才船家找的碎銀,反而掏出另一張百兩文銀的交子,讓博士好找。
待博士出門後,林元輿看了眼蔣望回,含糊擡手:“希顏,你們也坐。”
這時博士安排的二位斟酒焌曹正在走廊上,聽不清房中言語,卻被柳湛好顏色吸引,正好奇望盯着這廂。柳湛面色不改,徐徐走到林元輿身側:“謝謝員外。”
說罷在林元輿左側坐定。蔣望回見狀也落了右邊座。
三人兩幾,二位焌曹走到茶幾後面站定,擺盞倒酒,眯眼堆笑:“諸位員外小官人,喝酒來我家可是找對了,嘗嘗這醪糟,乖乖隆地咚!”
袁未羅聽不懂立馬反問:“你說什麽?”
焌曹不似船家,講不來官話,揚州話又說得極快,重複一遍袁未羅仍不懂,林元輿笑道:“她的意思是她們家酒好喝。”
林元輿又吩咐焌曹們:“你們之後說慢點,他從北邊來的,聽大懂你們揚州話。”
焌曹哄笑。
腳店裏的焌曹多徐娘半老,潑辣奔放,這倆也不例外。當中一人挽起袖子,就把胳膊露在外面:“那小哥可有得學了,來我教你一句,‘南蠻北侉,封車打馬。寧倒醬缸,不倒醬架!’”
說着自個大笑,另一焌曹也樂得貓腰,給林元輿邊倒酒邊問:“員外也是北方人吧?你們打哪外來的?”
林元輿正捋須,聞言手上一滞,笑也僵住,方才只顧着人師顯擺,多了嘴,現在焌曹問起來處,恐暴露身份。
林元輿笑着舉杯喝酒,借長袖擋住半張臉,偷觑柳湛,同時期望太子殿下沒聽懂方才焌曹的揚州話。
焌曹亦偷瞥柳湛。她斟了七、八年酒了,見過不少青春少年,皎皎公子,卻遠不及眼前的白袍青年,一眼便驚為天人。
誰能不愛好顏色?
焌曹不自覺揚起嘴角,惟願壺中酒傾倒不盡,惟願此刻停駐。
“小官人來我們揚州做什麽呀?”焌曹終于忍不住搭讪柳湛,甚至還是講的蹩腳的,她自以為是的官話。
“皆道江南景好,來瞧一瞧。”柳湛噙笑,不急不緩作答。焌曹之前斟的酒,他一口未喝。林元輿和蔣望回倒是淺嘗了兩口,默不作聲。
潤州的醪糟比之東京,既淡又甜,東京人本就不會喝習慣,況且這家還釀得粗糙,哪有乖乖隆地咚。
“青梅煮酒鬥時新……”
忽聞女聲吟唱。
一嬌嬌小娘子,瞧着最多不過十八、九歲,執一只紅牙板,邊唱邊打,不請自來,踱進雅間,先笑盈盈望向中央林元輿,而後瞧見柳湛,眼前一亮,越往裏走,就愈左偏:“……天氣欲殘春……”
待近前,已完完全全立在柳湛椅邊。
“東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
小娘子唱着唱着,自個笑起來。二月天只穿一件夏日的紗羅背心,容貌一般但勝在青春,膚尤其白,打着紅牙板的藕臂一上一下,那臂上金钏就跟着晃動,在白膩的軟.肉上敲敲打打,羅紗也根本罩不住芙蓉色抹胸。
蔣音和原先立在柳湛和林元輿當中的幾後,焌曹來斟酒,她便讓了位置,和袁未羅都站到蔣望回右手邊了。紅牙板小娘子自打進門,她就一直盯着,這會忍不住附耳蔣望回:“誰允她進來的?”
蔣望回欲言又止,京師其實也有這類不呼自來,筵前歌唱讨錢的妓.子,稱作“打酒坐”。只不過蔣音和從小到大出入的酒樓都是有頭有臉,一等一的,自有護衛攔下下九流的打酒坐,不允進門。
蔣音和沒見過,他和父親也希望她一輩子不曉得。
眼下打酒坐闖入,實非本意,蔣望回合上唇,還是選擇只字不提。但兄妹倆來來回回,到底有動作,袁未羅聽見,湊過來搭話:“就是,怎麽突然就唱開了?我都楞了。”
他聲音遠比蔣音和大,林元輿和焌曹都不得不看過來,焌曹指放唇上,示意蔣音和噤聲。
這一動作不做還好,一做蔣音和心裏蹿了火,心道袁未羅和自己都出聲,為什麽單單命令自己?難道她還不如一個太監?
且一個下等腳店裏的焌曹,也敢命令自己?
又想,這兩焌曹之前好生聒噪,怎地牙板小娘一進來,就眼觀鼻,鼻觀心,沒了聲音?
蔣音和冷聲問焌曹:“怎麽,是你們放進來的?”
這回她的聲音和袁未羅一樣響了。
焌曹亦不是吃素的,心道女婢焌曹,不都是斟酒下人,你趾高氣昂什麽?
她笑回蔣音和:“小娘子聽唱咯,你家主人都沒說什麽。”
這嗓門又比蔣音和更大些,打酒坐小娘子聽見卻若未聞,依舊媚眼如絲眺看柳湛:“回繡袂,展香茵……”
柳湛手搭扶手,正襟危坐,全全接下她的目光。許是他溫和面色,和那幾絲若有似無的笑意鼓舞了打酒坐,她唱着唱着,竟蒲葦般軟着骨頭朝柳湛歪去。眼看就要倚上手背,柳湛卻忽然轉身,端起酒杯,牙板小娘子倚了個空,肋骨撞到扶手,硌得生疼。
柳湛笑謝身後焌曹:“勞煩焌曹娘子斟酒了。”
打酒坐先是一怔,繼而暗道:好你個焌曹,徐娘半老,賊心不死,看我要貼上了就故意斟酒,與我争漂亮郎君!
行內心照不宣,打酒坐能進腳店,主要靠茶博士和焌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酒客的賞錢大多是三七分成,打酒坐拿出七分孝敬茶博士和焌曹七分。但這家店的焌曹卻一直張口要的八分,打酒坐早有不平,如今又添一恨。
一曲終了,蔣望回起身遞了一兩銀子給打酒坐,打酒坐跪地拜謝,而後欲再唱,蔣望回卻阻道:“不必了,你退下吧。”
“謝謝諸位員外大官人!”打酒坐面上全是笑意和感激,暗裏卻疑焌曹使壞,唆使了什麽?大官人們才支走她。
打酒坐埋頭倒退着退出雅間,身影剛消失在門前,柳湛就噙笑放下酒杯。
一滴未飲。
*
揚州這邊,酒香春暖,緩歌美人,幾成小宴。潤州那廂卻是天寒地凍,午時,對于潤州城大多數地方來講,是一天當中最熱鬧的時辰。但朱方巷的熱鬧,已經早早過了。
整條巷子,莫說做買賣的推車,就連個人影也瞧不着。連腿腳最不好的楊婆,也已經買完了二陳湯,回家許久了。
浴堂門前空蕩蕩,顯得特別寬敞。
裴府的閣樓窗戶開着條縫,裴小官人坐在窗邊,能将浴堂前的一切盡收眼底,但外面的人卻看不見這麽隐蔽的地方,不曉得被窺視了。
只有光知道,它鑽過縫隙照進來,打在裴小官人蒼白到有些病态的臉上,天空烏雲翻卷,他的臉也時明時晦。
“小官人。”裴小官人身後的長随小心翼翼提醒,早收攤了,萍娘子就一直沒回來過。
卻不知去了哪裏?小官人翻遍潤州城都沒找着。
屋內寂靜,屋外也靜,只能聽見烈烈風嘯,将裴小官人的袖子吹鼓起來。
裴小官人靜靜坐着,仿佛欲從這風聲中尋到答案。
與此同時,劉家久住,立在窗邊的萍萍同樣眺望窗外,一眨不眨。而手上身上,叩齒抱臂,原地踱着碎步。
隔夜茶是涼透的,烤火的炭盆太貴她舍不得要,也做不出大白天點燈燃燭的奢費行徑,便只能以這種方式讓身子稍微熱乎點,抵禦嚴寒。
咚!咚!
有人叩門。
阿湛!
一定是阿湛取信物回來了!